第2章 鳳隕朝歌

蒼王猛地轉身,機甲瞬間自手環化成一柄重劍,狠狠劈向宮門。劍氣與宮門碰撞的一瞬,大地轟然劇烈震,沖擊自四面八方反蕩回來。機械侍手中的陶杯砰然碎裂。

“朱雀——”楚環一把将兄長拉過來,機甲從發髻上飛出,化作一只巨大的火鳳,合金羽翅唰然抖開,将兩人罩住。

司徒啓明亦轉身将自家的少君護在懷中,魂獸巨猿身形猛漲,将兩人護在身下。

李承欽大喝一聲,胸前吊墜迸射刺目光芒,瞬間變作一張巨盾,插入地磚之中,擋住沖擊。

天子在劇烈震動中輕笑起來,手掌輕撫下,丹頂鶴的身軀已呈半透明狀。

沖擊攜帶着摧枯拉朽之力,扭曲了光線,悍然撕破了能量罩,将所有抵抗撞得粉碎!一瞬間,所有魂獸散如齑粉。哨兵賦予的強大的五感驟然消失。

失去機甲保護的六人在巨大的力量面前猶如蒲扇下的碎葉,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撞向四面八方。

楚環于空中轉身,護着兄長,背脊狠狠撞在了殿柱上,骨骼發出清脆的響聲。

“阿環——”楚淵大吼。

“沒事……”楚環大口喘氣,把變回發卡的朱雀捏在手中,“他開啓了反能量磁場!”

楚淵拿袖子摁着她血流如注的額頭,陰鸷地朝天子望去。

丹頂鶴隐去了最後一抹身影。天子面容蒼白如紙,汗水順着臉頰滾落,卻是吃吃笑着,自皇座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下丹陛。

“難道……不可能……”楚環輕聲說,“那是傳說……”

“顯然不是!”司徒啓明抱着已昏迷過去的少主,滿臉盛怒,“他簡直喪心病狂了!”

劇烈的地震愈演愈烈,殿外傳來宮人驚恐的尖叫和奔走聲。侍衛砰砰拍門,大聲呼喚。而大殿裏四處都在崩塌,堅硬的星雲石出現道道裂痕,雕刻精美的橫梁,色彩豔麗的牆磚,全部墜落,砸在地磚上,粉身碎骨。

諸侯王們伏在滿地狼藉之中,大口喘氣,卻連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明恪——”龍谡咆哮,“你以為我們死了,四國便會亡國?在我們之後,多的是王族子孫能接替我們的位置,延續我們的意志。你明家為天子千年,若沒有諸侯替你們守衛四方,你以為大周國還能延續至今?”

“我不在乎。”天子也被落磚擊中了頭,一道血線自鬓角流下,愈發襯得他面孔慘白,“摯友為我戰死,我孤零零地守着這個皇位,如行屍走肉,又有什麽意思?人類自離開地球母星,遷徙到這片星域起,已經有千年。我是這片星域的皇帝,卻活得連鼠輩都不如!你們又讓我怎麽能讓我的兒孫繼續過我這樣的日子?阿環,你曾和我說過,人要活得有個人樣,可你看我,和這機械侍,又有何不同?”

那機械侍智能很低,在一片崩塌震動之中,依舊運行着煮茶程序,茶壺中的滾水倒向空空的手掌中。

侍衛們開始砸門,可宮門巋然不動。建築物轟然倒塌的聲音從外面接連不斷地傳來,混紮着宮人驚恐的哭喊聲。大地震動越發劇烈,房梁終于不堪重負,開始逐步坍塌。

楚淵摟着妹妹,忽而笑了起來,“傳聞太宗修建大元宮時,曾在地基裏埋下過一個自毀裝置,威力足可以夷平整個朝歌城。可是大元宮經歷過數次宮廷政變,并沒有哪位皇帝啓動過這個裝置。于是這事就成了傳說。又或者,先帝們覺得這一舉要傷及無辜,不忍心啓動。陛下卻是為了私怨,不顧一切複仇。”

明恪卻是歪着頭,瘋癫地笑起來,“我不配活,你們也不配。一位帝王,死時有四位諸侯王和王儲、千萬臣民殉葬,可是我大周最高尊榮!”

“殺了陸勘的是我,你卻拖着全城千萬百姓陪葬!去你娘的天子國君,你不配!”楚環破口大罵。突然,感受到體內的能量重新開始流動,一點一滴凝聚起來。

她的目光落在還在倒茶的機械侍身上。

是那杯茶!

“回來了?”明恪盯着她,嘴角綻放一抹幽冷笑意,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不配做天子。可你也不過是楚家養的一只狗。環公主是舉世公認的戰術大師,最擅長絕地求生,轉敗為勝。這殿內有你舊愛和至親,外面有上千萬百姓。給你三分鐘,看看你能救得了多少人。”

楚環恢複了原力,一躍而起沖上前,狠狠拽住明恪:“在哪裏?中控裝置在哪裏?”

男子口中湧出暗紅的毒血,身體劇烈抽搐着,随即癱軟了下去。臉上依舊挂着慘淡的笑,目光定格在了皇座背後一副巨大的江山星海圖上,瞳孔逐漸擴散。

“操!”楚環破口大罵,将人掼在地上。

她把發卡向空中一抛,朱雀化作流光纏繞着她的手臂,變作一門量子沖擊炮。能量格瞬間充滿,金光流轉,将緊閉的殿門一炮轟開!

狂風卷着碎雪瘋狂湧入,爆炸和坍塌的轟鳴聲已快蓋住了宮人們絕望的叫喊。

楚環振臂一揮,朱雀再度化為鳥形,身形劇烈膨脹,一眨眼就快填滿整個大殿。緊接着,機甲巨鳥砰然一聲化成了億萬片合金羽毛。每根羽毛都近半人長,卻是一個獨立的小型機甲。它們如箭一般沖出大殿,卷着李承欽等人,徑直飛出了皇宮。

朱雀是全星系中唯一一臺極光機甲,機甲界性能測評為超SSS級,其炮火能力在戰場上秒殺所有戰鬥機甲,發狠起來甚至可以單兵腳踢先驅艦,手撕旗艦隊。而其幻化能力亦是單項SSS級,此刻的飛羽形态就是它最著名的一招:“百鳥朝鳳”。

而楚淵作為唯一的失感者,反而不受反能量磁場影響。他跨過明恪的屍身,飛奔到江山星海圖前,用智能終端飛快掃描了圖,立刻開始數據分析。

兩分鐘。

楚環站在大殿門口,雙目緊閉,神經元和身後的機甲核心相連。無數只紅鳥在不斷倒塌的宮殿之中穿梭,抓着宮人送出宮外。另有數只飛鳥上下環繞着正在全神貫注破密的楚淵,替他擋開飛崩的磚石。

一分鐘三十秒。

狂風暴雪如鎮壓千年終得釋放的魔獸在天地間翻騰咆哮。自高臺俯瞰而去,整個皇都爆炸此起彼伏,處處濃煙滾滾。尖銳的警報響徹城市上空,百姓們驚恐的哭喊聲盡數被楚環哨兵的聽力收入耳中。人間大地,宛如地獄!

一分鐘!

“就在腳底!”楚淵大吼,“地宮第九層。需要生物密碼——要明恪的……脈動?”

楚環看着天子已死得不能再死的屍體,簡直郁卒得吐血,恨不能現場鞭屍一百遍!

五十秒!

“楚環——”李承欽擺脫了反量子磁場,駕駛機甲飛了回來,在殿前上空高喊,“你們兩個還磨蹭什麽?”

亂石崩塌,地動山搖之中,楚淵突然從妹妹突然平靜到近乎冷漠的眼神中看出了什麽。

數十年朝夕相處,并肩作戰,同進共退,心有靈犀。

“不……”他朝楚環伸出了手,試圖抓住她。

“哥,”楚環輕聲說,“你看看外面。”

因我之故,人間成煉獄。

四十秒!

“不是你的錯!”楚淵眼神裏浮現恐懼,大口喘息,“你跟我走!我們走……”

震耳欲聾的崩塌驟然響起,柱子粉碎,整個房頂直直墜落,巨大的石塊将機械侍砸得稀爛。

楚環擡手一炮轟飛了房頂,再朝下,聚集全部能量,三炮連發,一舉轟穿了九層地板。

朱雀核心機化作輕甲包裹住楚環,展開鋼筋雙翼。

“我走不了。”楚環平靜地說,“他都算計好了的。”

“不!”楚淵目眦俱裂。他想要撲上去,紅鳥卻結陣張開了能量罩,蛹一般将他裹住。

三十秒……

楚環站在巨坑邊,注視着兄長,看他瘋狂地捶着能量罩,雙目赤紅。

“不——”

“對不起。”她哽咽,“哥……對不起……”

楚淵倏然定住,眼睜睜看着年輕女子抖開雙翅,如奔赴烈火的鳳凰,一個俯沖,消失在了巨坑之中。

他張着嘴,喉嚨卻猶如被糙石堵塞住,發不出半個音節。

紅鳥遵循着主機的指令,裹着他迅速離開廢墟,直升上高空。

斷壁殘垣之中,那個巨坑在不斷縮小。暴雪很快就迷住了視線。

二十秒。

“淵哥!”李承欽的機甲飛來,懸停于高空,“阿環呢?她去哪裏了?”

楚淵面色灰敗地盯着下方,宛如一個死人。

李承欽猛地抽了一口氣。他也說:“不……”

機甲猛地一個俯身朝下方沖去。

突然之間,一道雄渾沉悶的巨響自地底深處傳來。如地龍咆哮,如遠古時空開啓。大地以乾元殿為中心,朝四面八方蕩起一圈巨大的漣漪。

就如海底火山噴發,又如隕石撞擊。在那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大元宮發出響徹天地的碎裂聲,整體崩塌。

而城區的爆炸卻停了。死裏逃生的市民們茫然地擡起頭,旋即驚駭地望見那座高高屹立了千百年的潔白宮殿如神山傾倒。一代皇權的象征就此崩塌,夾帶着千年的積塵和漫天雪粉,席卷了整個都城。

迎客崖斷裂墜落,亭臺樓閣散落如積木,高高的定坤塔傾斜着,一截一截矮了下去。

緊接着,廢墟中燃起了熊熊大火。金紅的火苗沿着縫隙流竄,轉眼就将整個宮城籠罩了起來。

可火光沖天卻沒有濃煙。遙遙望去,大元宮仿佛披着一層朦胧霞光,像地脈的氣流形成漩渦,紐帶接連天脈,将亡者的英靈送往天際。

天地在這一刻彙合交融,蔚為奇觀。

楚淵的雙足緩緩落在天極大道上。

紅鳥随即一收,繼而,那些救人的鳥兒從四面八方飛了過來,猶如箭矢劃過長空,彙集成一團。

司徒啓明怔怔地望着已成廢墟的大元宮,面如金紙。

“結束了?環兒呢?”

楚淵不答,默默凝望着廢墟和其上搖搖欲墜的高塔。

司徒啓明踉跄後退一步,難以置信。

“鳳凰!”孩童突然伸手遙指遠方。

大元宮的熊熊火焰之中,一只通體火紅、拖着九條尾羽的鳳鳥一躍而出,振翅飛上天空。風雪驟停,蒼空之中,那仿佛烈火幻化出來的神鳥環繞着廢墟翺翔,引吭。

明明沒有發出聲音,可在場千萬市民耳中都聽到了那一聲清越嘹亮的鳴叫。

鳳鳴九霄,天籁之音。

如金光破雲,如春歸大地,如神靈母親的手輕柔地撫平了所有的傷痛和絕望,帶走了罪惡和戾氣。人心寧靜,且不再恐懼。

龍谡突然拔出重劍,狠狠插在地上,砰地一聲朝着大元宮單膝跪下。

“師姐!”

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滿大街的市民一片片跪倒。

“女神……”

“女神顯靈了!”

而火鳳環繞廢墟飛行三圈,昂首振翅,繼而化作做億萬點金光,被風吹過,消散在天地間。

風停了。雪溫柔地落下,落在寬敞的大道上,落在行人的頭頂肩上,落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上,落在恢複了照明的路燈上,落在游樂園的兒童轉椅上,落在公園的草地和浮着碎冰的湖面。它如一張柔軟的羽絨薄毯,被造物主的手拉着,蓋住了這個滿目瘡痍的城市。

李承欽落了地,跌坐在花壇上,抱住了頭,嗚咽着,像一頭受傷的狼。

飛鳥全部回收完畢,不斷收縮、凝聚,最後成為了一顆橢圓物。楚淵伸出雙手,接住了它。

那是一枚暗金色的合金蛋,橄榄球大小,表面有細細的精美紋路。這是朱雀僅剩的軀體,也是楚環最後留下來的東西。

司徒啓明低聲說:“全城三千萬條命,都是她救的。”

楚淵卻沒有回應。

他抱着金屬蛋,沉默地遙望着火焰中的皇宮廢墟,背影筆直、孤立,如一尊冰雕。

司徒啓明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忽然注意到,正有水滴落在蛋上,順着紋路滑落,消失在了那個男人的掌心。

【從此後,朝歌便多了一座陵。】

——《華夏英靈紀·周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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