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情篇8
第8章 無情篇8
第二天,李獻之本以為葉溪的舍利被搶了,應該不會再在濰城繼續待下去。
但是他卻沒有絲毫要回去的意思,反而将他帶到了華中佛門聖地,佛塔林。
佛塔林顧名思義,是歷代佛門高僧供奉舍利的地方,一般人進不去,因為整個佛塔林都被石陣包圍,加上九宮八卦和迷霧陣,除了熟知地形的高僧外,尋常人是連門都摸不着一個,更不用說進去。
李獻之沒有問,只是老老實實的跟着某人。
最後葉溪将他帶到了佛塔林中心處的一個小院中。
這院廟很小,十幾平米大的地方只有正中放了一個佛像,披着黃色的綢緞,桌臺上殘留着些許香火痕跡,右邊的牆角也有一些幹稻草。
似乎只是提供給這裏苦修或者停留的人準備。
“這裏是佛塔林,沒人能闖進來,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回來。”葉溪低沉的聲音在空曠的小院裏泛起陣陣回音,本來這裏光線就暗,加上這聲音,卻分外陰冷,絲毫看不出是佛教聖地。
李獻之見他轉身,急忙開口,手也不自覺的拉住了他的衣袖:“需要多久?”。
這裏方圓二十裏都荒無人煙的,除了這一大片佛塔,連一家農舍都沒有,像是一座荒山,一片墳冢,無比滲人。
葉溪偏過頭,看着被拉住的衣袖,擡眼看着他。
李獻之以為某人不喜,讪讪的收回手:“若是……若是時間長的話,我可以在客棧等你。”
也不必這麽麻煩把他帶到這墳地來。
真的。
“你放心,這裏很安全。”葉溪說着停頓了一下,多了一分安撫的意味:“我一個時辰就回來,不會很久。”
說着便轉身離開,甚至沒等李獻之開口。
而他再次伸出手,想拉住他,但白色的長袍卻只是從他手裏滑走。
李獻之看了眼自己停在空中的手,又看着遠去的背影,臉色一沉,猛地踹了一腳地上堆着的幹稻草,草堆被他踹的四處散落,掀起一片塵土。
“混蛋!”
人一走,李獻之自然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
用腳想也知道,他肯定是去找昨天被人搶走的舍利,他還不信了,這麽長的時間,那夥人還不消失的一幹二淨,就一個時辰,他能追的回來。
就算追到人,舍利也不一定在他們身上。
想着李獻之仿佛有些安慰,深深呼出一口氣,走到佛像下,胡亂的扯過一把稻草放在地上,也顧不得幹不幹淨,風度什麽的,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這地方怪吓人的,只有靠着佛像,才能踏實一點。
難道說,這葉溪此行就是為了把那顆的舍利送到佛塔?!
但是暗中也有人想阻止。
可是舍利都被搶了,還來做什麽。
不行,他猛然站起身,他得去找他。
他幾個快步走到朱紅色已經脫漆的門前,剛伸出一只腳,就看到外面被迷霧纏繞的塔林,林間時不時劃過一只飛鳥,空靈的聲音在寂靜的周圍環繞,就像有一陣陰風時不時從你耳邊吹過,
他咽了咽口水,又默默的把腳收了回來。
他轉過身,有些煩躁的蹲下,雙手扯着自己部分披散的頭發。
蹲了好一會兒,他老實的站起來,尋找安全感般的走到佛像旁邊,本來準備坐下,但不經意的一瞥發現佛像後面的牆上寫着什麽東西。
他繞到佛像後面,佛像與牆的中間只有一人大小的空間,借着昏暗的光線,李獻之看清了牆上的東西,瞳孔猛然一縮。
整整一面牆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正字,整齊像是刻印上去,佛塔林中的小院廟,而且還是在佛像後面,所有的東西加起來,不禁讓人遍體身寒。
他不禁猜測,難道曾經有人被囚禁在這裏?
李獻之将腦袋湊近了,仔細看發現整面牆左邊的字比較淺,越是到右邊字跡越深,每一筆都深深凹陷,像是被什麽鋒利的東西一筆刻畫。
這會不會是在記錄什麽東西...
另一邊
路邊茶攤,幾張桌子被十來個黑衣勁裝的人圍坐,一個個帶着生人勿近的煞氣,其中一個的臉上還帶着半面銀制面具,下半張臉被遮住,只看見刀刻般的棱角,一雙眼睛裏滿是陰鸷,渾身都是淩厲的銳氣,像是出竅的利刃。
“沒想到這次任務這麽簡單就成了。”中間一桌的一個身形偏瘦的人突然開口。
“是啊,我以為這次一定兇多吉少,沒想到這先生身邊還帶着一個男人。”說着端起桌上的酒碗,大喝了一口。“不過長得倒是夠漂亮,玩起來一定夠味兒,是吧老大”
被喚作老大的人,正是那個戴着面具的人,那雙狹長的眼睛瞟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是自顧自的拿出腰間的水袋,将桌上的茶水倒進去,仿佛沒在意他說的話。
見老大不搭話,衆人也不自找沒趣,你我對視一眼笑笑不語。
他們老大向來葷素不忌,不管男的女的只要看上了,那絕對擄回去,扔床上。
那天他瞅着老大盯人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看上那個讀書的,要不是葉溪那禿驢在,他們一定把人擄走,讓老大好好享受享受。
“走吧。”喑啞的聲音響起,一粒碎銀子扔在桌上。
帶頭的面具人起身準備離開,剛轉過身,卻發現白衣先生正站在他們對面,俊美的臉上,如湖面般平靜,漆黑的眼睛正盯着他們。
明明那淡漠的眼裏沒有情緒,他們卻有一種,高高在上看蝼蟻一般的錯覺。
面具下的眼睛微眯,眼底閃過一絲狠厲,右手不動聲色的向身後的武器摸去。
…………
葉溪回到小院的時間,比事前說的晚了半個時辰。
外面的天始終有些陰沉,白色長袍邁過門檻,裏面的人正靠在佛像腳邊.
葉溪走過去,內力深厚的他,步伐比一般人要輕上許多,他走到李獻之跟前,卻發現睡着的人此時正眉頭緊鎖,臉色蒼白,喃喃自語着什麽,眉目間夾雜着恐懼與緊張。
将菩提珠放到手腕處,輕輕蹲身。
夢境裏,村口。
豔陽高照,堅硬的泥土空地中,擁擠的人群裏外三層的圍着一個高臺,每個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所有人伸着手,朝着中心圍着的高臺指指點點,扔着東西,重物落地的聲音撲通的一下接着一下,吵雜不絕于耳,嗡嗡的讓人心煩。
李獻之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他順着人群慢慢走過去,微風吹過,掀起塵土黃沙。
等他走進人群,他才聽清。
“我們村子怎麽出了這種人!真是惡心!”
“對呀!以往和他在一起還沒發現,看着挺斯文的!”
“男人和男人,哼,和畜生沒兩樣!”
“先生都說了有違常道,這種人就該用火燒幹淨!”
“對!燒幹淨!免得髒了這塊地!”
忽然人群裏多了另一道尖銳的聲音。
“你說,他弟弟是不是也喜歡男人?”
“有可能,本來他們那屋子,就是他們兄弟兩人生活,私底下還不知道怎麽回事!”
“不會吧。”
謾罵聲、诋毀聲充斥着他的周圍,将他整個人死死的圍住,他們的聲音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不停在他耳邊說着,喊着。
他就這麽愣着,臉色變得蒼白起來,血色一瞬間退了幹淨。
三年了,還不夠嗎?
他伸出手把耳朵堵住,可即使他用盡力氣,這些聲音還是一字不漏的鑽進他的耳朵。
一字一句,一清二楚。
這時,謾罵聲遠去,圍觀的衆人手裏突然多出一個火把,他們一個個嘴裏一邊不停念着‘燒死他’一邊把火朝中心扔去,明豔火光陡然竄起,照在他們黑色衣衫上。
李獻之意識到什麽,心中一緊,他用力扒開人群,恐懼的目光突兀的對上了一雙平和的眼睛。
李獻之頓住,忘記了動作。
那個人溫柔的笑着,嘴角的弧度伴着清澈的目光,他緊緊的看着他,用他熟悉的聲音說。
“我沒有錯,為什麽非要我死呢?為什麽?”
霎時,李獻之瞳孔緊縮,像是被誰用手緊緊攥着心髒,疼痛與窒息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微微顫抖,聲音顫栗,帶着泣音,極為緩慢艱難的吐出一個字:“哥....”
他那聲呼喚剛落,火光反而竄的更高。
猩紅的火舌纏上了臺上那個熟悉的身影,将他緊緊包裹,肆意而瘋狂的帶走着一切,他的身影變的越來越淡,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只有那目光一直緊緊的看着他,沒有挪動分毫。
“哥!”
李獻之大聲喊着,破音的嘶啞的裏夾雜着深深的恐懼。
不要走!別走!
我會阻止他們!對!阻止他們!
他用力的推開圍着的人,面目猙獰,可是無論他推誰,怎麽用力,這些人都緊緊的簇擁着,不給他一點縫隙,明明只有幾米的距離,卻如同鴻溝一般,難以跨越。
他只能雙目欲裂的睜睜看着,眼淚從眼眶順着臉頰滑落,他嘶啞的大吼着:“哥!哥!你們讓開!讓開!”
但無論他怎麽呼喊,怎麽推搡,都沒有人轉過身,也沒有人在意,這苦苦哀求的聲音是那麽凄慘又無助。
不要這樣對他,求求你們不要這樣對他....
他沒錯...沒錯..
忽然。
一陣冰涼從額間傳來,周圍的一切轟然散去,他急忙伸出手想抓住那個離開的身影。
他緩緩睜開眼,模糊間一個人影正在他的眼前,他使勁眯了眯眼,才看清模樣。
白衣先生正單腳屈膝在他的身前,黑發也垂落在胸前。
純潔無瑕的明德院長袍讓他的周圍盈盈纏着白光,衣擺落在地上,那張俊美的臉上平靜的如同一潭死水,漆黑的眼睛像是世間最險絕的深淵,不斷的勾引着人俯身探視的欲望。
李獻之擡眼,才發現他的左手食指正點在自己的額頭,自己的右手正死死抓住。
方才,濃重的悲傷與絕望還憋在胸腔內,周圍的空氣像是不夠用一樣,呼吸急促的厲害。
但看着這張臉,眼裏的仇恨也來不及掩飾。
都是他的錯——
如果不是他的那句話,他哥一定還能等到他回來——
李獻之咬了一口嘴裏的細肉,尖銳的疼痛拉回思緒,他咽下口中的腥甜,僵硬的放開了自己抓着的手指。
手藏進衣袖裏,他死死的握着,想要忽略那陌生的觸感,偏過頭,撇開目光,聲音還帶着夢中的喑啞:“抱歉,我剛剛做了一個夢,不是有意冒犯。”
葉溪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沒事。”
現在兩人離的很近,他自然能看見那雙還帶着霧氣的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厭惡,仇恨,他不明的皺了皺眉。
“你剛剛在喊哥哥……”
葉溪收回手,菩提珠串依舊挂在虎口道:“你有個哥哥?”
李獻之身子一僵。
臉上竭力克制的表情也是一滞,廣袖中的手緊握着拳頭,力度大的指甲像嵌入肉中,疼痛讓他保持理智。
他咽了咽口水,控制呼吸,聽起來不以為意:“嗯,有一個。”
“他在何處?”
緊握的手力度又重了一分,聲音低弱未聞:“.....不在了。”
葉溪目光微閃,也自知問了不該問的話:“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李獻之內心警告自己還不能暴露他的目的,還太早了,太早了。
“先生此去事情成了嗎?”
李獻之把自己從情緒裏抽出來,平靜的問。
葉溪點了點頭,伸手從衣袖裏摸出一個小木盒子,深沉的顏色與花紋,赫然是之前被搶走的一個。
李獻之盯着盒子,又看着他衣衫整齊的樣子,口是心非的問:“時間這麽長,找那群人應該不容易吧,看他們打扮也不好惹,怕是廢了一番力氣。”
“還好,我未曾傷他們性命,這盒子上我放了魂木香,尋着氣味就很快能找到。”葉溪把盒子翻過身,将底部露出,拇指輕輕一推,夾層裏放着薄薄一層木片。
離得近的李獻之聞到了淡淡的木香,清冽不膩。
難怪那天晚上他肯輕易将東西交出去,原來留有一手。
“我先把舍利放進塔林,不出意外,明天便可啓程回去。”說着他關上底部夾層,起身向外走去。
李獻之也懶得跟過去,只是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塔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