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向陽在劇組安安分分待了半個月,顧訣開始連着好幾天拍夜戲。
今天的夜戲拍完,顧訣在人群的簇擁中收工。陳暖熬着一雙通紅的眼睛,把毛巾遞給他:“擦擦頭上的水。”
顧訣接過毛巾,餘光看見向陽不在:“人呢?”
陳暖打了個哈欠,大概是熬夜影響思考,說話的語氣也慢吞吞的:“不知道,下午還看見他在片場。”
顧訣囫囵擦了一下頭發,把毛巾抱在懷裏,邊走邊撥通向陽的電話。
那邊響了半分鐘,始終沒人接,再打也是一樣的。
顧訣皺眉,之前在北京,他還能靠着手機查到向陽的定位,現在人在身邊,他也就把定位功能關閉了。
陳暖跟在他身邊,胡亂揉了一下自己剛剪短的頭發:“哥,不是我說,你那親戚真夠麻煩的。”
顧訣對這句評價不置可否。
他把東西扔給陳暖:“回酒店。”
酒店大堂的燈亮着,前臺是個年輕人,正曲着手臂打瞌睡,一張臉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像剛出社會的大學生。
顧訣推門進去的時候,他被涼風激的睜開眼,看清楚來人,立刻站起身:“先生,向陽向先生是您帶過來的吧?”
顧訣莫名有點心髒發緊“他怎麽了?”
“剛剛有人來酒店找他,說是欠錢,把他帶走了。”前臺嗫嚅着,一張臉憋的通紅:“我想報警,但老板不讓,怕那些人找酒店麻煩。”
顧訣心髒重重一垂:“什麽時候的事,他人被帶去哪了?”
“就半個小時前,我聽見他們說蔚來酒吧,那裏面有賭場……”前臺似乎對這個酒吧頗為熟悉,一時說的多了些,他自己先反應過來,頓了頓,随即找補道:“不知道有沒有,但我想着你那朋友既然是欠錢被找上門,肯定不是小數目,也只有賭博能欠這麽多。”
顧訣沖人道了謝,轉身往外走。
陳暖匆匆跟在他身後:“哥,你就這麽去啊?”
“不然呢?”顧訣也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事:“你別跟着,酒店五百米有派出所,你去報案,就說有人非法聚衆賭博。”
陳暖有些不放心,但也明白顧訣是為了她好,畢竟她一個小姑娘,跟着去了幫不了忙不說,還容易遇到事:“那你自己多注意。”
車還沒停幾分鐘,又重新啓動。顧訣盡力控制着車速,在夜晚的城市裏穿梭。
蔚來酒吧開在一條小巷子裏,那一帶都是酒吧和迪廳。
車開不進去,顧訣只好停在路邊,推門時看見外頭站着個衣着暴露的女人。
她燙了一頭卷發,半眯着眼,正靠在電線杆上抽煙。餘光瞥見他,主動起身湊近過來,聲音像是一盤老舊的磁帶,混着沙礫摩挲過的啞:“找人嗎?”
顧訣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停留在巷子口:“半個小時前,你見過一群男人嗎?”
“男人?”女人輕笑幾聲,有些輕佻:“我們這裏可不興找男人。”
“要債的。”顧訣言簡意赅。
女人打量他一眼,吸完最後一口煙,收斂了神色:“蔚來酒吧裏的打手。”
“酒吧有打手?”顧訣皺眉。
“先生,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女人又開始笑,浮誇又魅惑的笑,聲音裏含着自己都習慣的輕賤:“賭場,嫖娼,男人女人的,有錢什麽找不到?”
顧訣點頭打算往裏走:“謝謝。”
“賭場輕易進不去,”女人攔住他的動作,一只手輕輕落在他肩膀上,順着往下摸了一遍:“我相好的在裏面,帶你進去?”
顧訣側身避開她的指尖,沒作聲,只伸手翻出自己的皮包,從裏面抽出一沓錢,仍舊是那句話:“謝謝。”
“老板挺大方,真不試試?”女人看他出手闊綽,長得又好看,不免心動,眉眼裏都是刻意的情意:“男人嘛,偶爾放縱一回。”
顧訣往後退一步,示意她帶路。
酒吧裏人很多,重音樂混雜着尖叫聲,吵的耳鳴。
女人收錢辦事,倒也利索,只和守在前面的低聲交代兩句,顧訣就被帶上二樓。臨走時,女人沒跟上來,在顧訣背後輕輕做了一個飛吻的動作。
二樓盡頭就是包間,包間很大,裏面分隔開來,酒水桌搖身一變,成了一個個賭場。
顧訣目光環繞一圈,并沒看見向陽的身影。
有人賭紅了眼,把房車都押進去,在看見結果後,跪地求饒。也有人一夜暴富,興奮的喪失理智,越來越沉迷于牌桌。
顧訣有些膈應,特別是一想到向陽也和這些人一樣,就覺得惡心。
他往包廂盡頭走,想找找角落。
門卻在此刻被人推門。
向陽依舊穿着白天那身衣服,手裏拿着一瓶紅酒,是酒吧裏賣的最貴那一款。
他沒看見人群裏的顧訣,也沒注意自己手臂和臉上還在滲血的傷口,一雙眼睛凝在牌桌上,不由自主走到最近的一桌。
有認識他的人随即高聲叫道:“喲,這不是向哥嗎?怎麽,搞到錢了?”
“滾。”向陽不耐煩的把人推開,把剛買來的籌碼往桌子上一堆:“我要下注。”
圍觀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有些疑惑。蔚來老大帶着打手上門要債,是他們親眼看見的。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債收不回來,人看上去也打了,怎麽被要債的人還有錢來玩。
“債還了?”有人試探着問。
向陽盯着那小小的骰子,眼見它們在空中轉了一圈,又被罩進去:“還了,不就是二十萬,爺有的是錢。”
顧訣從裏面走出來,他不知道向陽哪來的這二十萬還債,只覺得自己怒火攻心。
他停在向陽面前,清脆的巴掌聲在包廂響起的時候,周圍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向陽嘴裏還叼着一支沒來得及點燃的煙,被這一巴掌扇落在地,緩緩轉頭。
他起身,彎腰撿起那根煙,沖顧訣笑了一下:“別浪費。”
他和這裏的人很熟稔,并不是第一次來。也許在顧訣每一次拍夜戲的時候,他都在這裏賭博。
失望來的太過猛烈,他從沒想過,向陽出獄後會活成這樣。
顧訣又擡手,這次沒能落下去,他的手被向陽在空中攔截了:“一次也就算了,真當我不會還手?”
“為什麽要賭博?”顧訣看着他熬的通紅的眼睛。
向陽重新坐下去,聲音不大,剛好傳進顧訣的耳朵:“你不覺得刺激嗎?你不期待贏錢嗎?”話落,他把籌碼勾進自己桌前:“什麽也不做,運氣好,就能一直贏錢。你看,五萬,我幹了半個月的活,連百分之一都掙不到,在這裏,幾分鐘就到手了。”
顧訣覺得窒息,這裏的空氣陳舊腐朽,煙味汗味夾雜其中,沒有排氣孔,沒有通風口,和腐朽融為一體,就像向陽整個人一樣。
“我是不是從小就教你,不能碰這些東西?你那麽厭惡杜豔打麻将,現在你比她更讓我惡心!”顧訣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呼吸這裏的每一口空氣。
“哥,別說的那麽好聽,你眼不見心不煩,我也懶得管你跟哪個大導演上床,不是兩全其美麽?”向陽終于回頭,目光落在顧訣臉上,被他眼裏的厭惡刺痛了一瞬,開口時不再客氣。
顧訣再也受不了周圍的目光,轉身走出包間。他的步子邁的越來越大,路過一樓時,看見那個給他帶路的女人:“找到人了嗎?”
顧訣沒回答,也沒停留,直直出了大門,身影隐沒在小巷子裏。
女人急忙跟出來:“沒找到?你再仔細跟我描述一下,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顧訣被她的聲音吵的心煩意亂,下意識停下步子回頭。女人沒來得及收腳,一頭砸在他身上。
“別跟着我,我嫌髒。”顧訣面無表情,說了這輩子最後悔的一句話。
女人愣在原地,其實有很多人都對她說過這樣的話。男人,女人,老人甚至小孩,她們這樣的人像是下水道裏的寄生蟲,人人都對她避之不及。
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但她以為,今夜遇到的男人,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的目光沒有輕視和鄙夷,他會跟她說謝謝。
顧訣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遷怒。
但女人的反應比他更快,她像蚌殼一樣飛快将自己不經意表露的真心包裹起來:“嫌髒就別來,你這樣的男人,我見得多了。”
顧訣松了一口氣,他知道女人沒把那句話放在心上:“抱歉。”
“滾吧。”女人轉身,腳上踩的高跟鞋在黑夜中響的很利索,那是早已走過無數遍的熟悉:“嫌髒,就別來。”
這句話隐藏在空無一人的巷子裏,被風一吹,就微弱的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