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你怎麽在這?”顧訣錯手拒絕向陽的攙扶,往前挪了一步。
“知道你今天有飯局,怕你喝多。”向陽看他一眼,帶着試探。
鴻門宴也得講究個先來後到,向陽這一招使的,讓顧訣心先涼了半截。
賭鬼是什麽樣的,他沒見過,但上次看見向陽,他覺得也沒有那樣子和賭鬼也沒有什麽區別。
賭鬼的話,又能信幾分?
“有事直說。”該來的躲不過,顧訣右手在洗手臺上撐了一下,人也借着這點力氣站直。
“對不起。”向陽突然低頭,整個人的姿态放低下來:“我不該賭博,我欠了錢。”
顧訣一時有些茫然,下意識反問:“多少?”
向陽沒敢擡頭:“十萬。”
顧訣肩膀抖了一下,整個人都有些僵硬:“之前的二十萬呢?”
“我輸光了……”向陽的身子漸漸矮下去,他蹲在地上:“我又去借了高利貸……,今天之內還不上,他們會打死我的……”
顧訣閉了閉眼:“如果我幫你還了,你今後會改嗎?”
話出口的瞬間,顧訣瞬間後悔,他知道自己在妥協,也在縱容。但他仍舊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他感到慶幸,因為向陽的迷途知返,但理智告訴他,賭博的人,什麽謊言都說得出口:“賭鬼的話可信度并不高。”
“我知道你不信,”向陽擡手抓了一把頭發,苦笑:“可我真的沒錢了,我把趙玉給的錢都輸光了,我是個廢物。”
“趙玉給你多少錢?”顧訣目光複雜。
“二十萬。”向陽擡眼。
二十萬,對于一個自結婚後就沒有經濟權,靠依賴丈夫過活的小鎮女人來說,是一輩子也湊不齊的巨款。
顧訣揚起的手停在半空,他突然發現自己沒有教訓向陽的權利。錢是趙玉給的,哪怕自己已經叮囑過,趙玉仍舊把錢拿給了他:“她知道嗎?”
“還沒告訴她。”向陽看着他收回的手,有些不自在:“你想打就打。”
“我能怎麽辦?”顧訣看着他,試圖從他眼裏找出一點真誠的懊悔,可惜向陽的演技實在太差,就連他都能一眼分辨出真假。
“你幫我找個工作,我再也不碰賭博了,我會把二十萬掙回來的,我保證。”向陽伸手,迫切的抓住顧訣的衣袖,整個人跪在地上,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先幫我還了,好不好?他們真的會打死我的!”
“我不會打你。”顧訣深深吐出一口氣:“我答應過趙玉,給你找一份工作,但你應該比我清楚,你的案底對這份工作影響有多大。”
“我知道,我可以去劇組打零工。”向陽垂下眼眸。
顧訣很想告訴他,劇組不是收容所,誰都能去掙錢。如果不是看在他的面子,向陽連搬道具的工作都找不到。
“我的工作不固定,一部戲一個劇組。”顧訣內心在動搖,此刻的他比向陽更像一個賭徒,他的心不夠狠,也許今後付出的代價會更大:“錢我會替你還,從今天開始,你留在我身邊。”
向陽瞬間站起身,大概是情緒太激動,忘記了和顧訣之間的隔閡,一把将人抱進懷裏:“我改,我今後一定改!”
顧訣能怎麽辦呢,趙玉的瘸腿,向陽的五年,像牢籠,這輩子将他束縛在裏面,哪怕知道向陽在說謊,仍舊要接下這爛攤子。
管和不管,他一直都沒有權利。趙玉的一句話,他就真的把責任攬過來,卻沒想過向陽壓根兒沒把他當回事。
“我們回家。”向陽察覺出幾分別扭,松開顧訣,掏出手機打了個車:“那個導演,你還要去說一聲嗎?”
顧訣腦子有些恍惚,方知應該不敢把這裏發生的事說出去,大不了明天跟徐志說一聲喝多了就行。
“不用。”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顧訣走在前面,向陽跟在他身側,偶爾他腳步不穩,會伸出手虛扶一把。
這次顧訣沒坐副駕駛,向陽也主動坐在了他旁邊:“師傅,開點窗!”
外面的空氣灌進來的瞬間,顧訣的腦子清醒了很多,人也沒那麽不舒服了。
他清楚自己和向陽的關系也許會有所改變,但這改變并不真誠,更不真實。這是向陽為了還債所做出的貢獻,也可以叫做犧牲。
而自己,甘願高價去買。
“我會讓陳暖把十萬塊打給債主,你不用管。”顧訣側頭看着窗外閃過的霓虹燈,臉色在燈光的轉換中忽明忽暗。
向陽沒吭聲,這個時候,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說話。
顧訣閉上眼,輕聲講出最後一句話:“向陽,我也有底線的。”
所以別太過分。
我都會原諒。
下車時顧訣已經清醒了,他付了車錢,走在前面。向陽插兜跟着他,在電梯門打開後先一步邁進去,摁了樓層。
顧訣看他一眼,沒說話。
“我能搬去你那裏嗎?”向陽打量着他的神色,用試探的語氣提出請求。
“為什麽?”顧訣沒立刻拒絕。
向陽想了想:“我怕控制不住自己,在你眼皮子底下,我會學着收斂。”
顧訣考慮兩秒,點頭。
他說的沒錯,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總歸會放心一點。
向陽對此很積極,門一開,就迫不及待将隔壁房間屬于自己的東西都打包帶了過來。
陳暖給顧訣租的房子很大,主卧旁邊有一間很小的次卧。顧訣當初怕向陽住不習慣,也怕他不樂意,所以才在旁邊另外給他租了小一點的房子。
向陽把自己的東西搬進去,又自來熟從櫃子裏翻出跟顧訣同款的拖鞋和新牙刷,興致勃勃擺在洗手間。
顧訣站在房子中央,盯着兩只顏色不同的漱口杯,有些走神。
這樣的情景讓他想起小的時候。
那個時候趙玉自認為對兩個孩子一視同仁,買東西都是一對兒一對兒的買。向陽喜歡藍色,所以顧訣分到的一直是默認的粉色,但其實顧訣并不喜歡。
他想換,向陽于是跟着他換。
結果仍舊是粉色。
顧訣于是不争了,他抱着一堆粉色的東西,跟趙玉說自己喜歡這個顏色。
“你家裏只有粉色的。”向陽見他長時間盯着兩只漱口杯,以為他在嘲笑自己那只粉色:“要麽你把藍色的給我用,你用新的,我不介意。”
他伸手,想把裏面的牙刷調個位置。
“不,我很讨厭粉色。”顧訣終于出聲,他盯着向陽的手,緩緩說出這些年來一直壓在心底的話:“我喜歡藍色。”
“……”向陽目光裏帶着疑惑,但沒反駁,把漱口杯放回了原位:“沒聽你說過。”
顧訣轉身回了房間。
洗完澡已經是十點半,顧訣掀開被子,鑽進被窩,習慣性摁亮手機屏幕。
門被敲響,向陽沒等他開口就擰開房門,手裏端着一杯剛沖好的蜂蜜水:“你喝了酒,喝點這個明天不頭疼。”
這樣刻意的示好,和赤裸裸的彌補或是愧疚,沒有任何區別。
顧訣想讓自己表現得不那麽冷淡,可失望總是掩蓋不住:“放着吧。”
向陽放下玻璃杯,掌心已經被燙紅。
顧訣欲言又止,最後看着他的背影,什麽也沒說。
蜂蜜水是用剛燒開的水沖的,真正有心的人都知道,這樣沖出來恐怕沒有什麽效果。
向陽連等水晾溫的耐心都沒有。
顧訣把自己裹在被子裏,沒有玩手機,就這麽盯着天花板,直到杯子裏的熱氣不再彌漫。
他坐起身,一口喝光裏面的水。
房間裏的窗簾很厚,遮光效果也很好。外頭的燈光被完全擋住,只留下模糊的剪影,那是顧訣自己臆想出來的。
趙玉的電話打過來時,顧訣還沒回過神。電話鈴聲将他驚醒,也打破了他的臆想:“小訣?”
顧訣靜靜聽着,沒做聲。
“這麽晚了打過來,真是對不住。奶奶實在睡不着,總不放心你弟弟,他今天給我打電話,說是借了人家錢,人家要砍斷他的手腳啊!奶奶也只能把密碼說出來。”趙玉的語氣裏帶着愧疚,但更多的是心疼:“那些人有沒有為難他啊?”
“打了他,打的很重,身上都是血。”顧訣面無表情說出那天在賭場看見向陽的情景:“你知道他在賭博,他輸光了你的錢,又去借高利貸,你為什麽要告訴他密碼,為什麽不跟我說?”
趙玉的聲音裏帶了哭腔,蒼老又凄涼:“奶奶也沒辦法,小陽說你不會管他,奶奶也怕……”
“他現在不會被打死。”顧訣打斷她的哭泣,冷漠的向這位老人陳述事實:“但他如果改不了,那麽不僅是他,我,你,所有他認識的人,都會被逼死。你明明清楚,可你選擇了縱容,你是把他往絕路上推。”
趙玉突然崩潰大喊:“你攔住他啊!你是他哥哥!”
顧訣把自己仰面砸在床上,看見周圍飛舞着的細小塵埃:“奶,六年前,你也是這麽說的。”
六年前,趙玉手裏拿着鋼棍,棍子一下下打在顧訣身上,她從沒打過這個孩子,這是第一次,但她毫不留情。
顧訣跪在地上,聽見她一遍遍強調:“你是他哥!永遠只能是他哥!”
她的腿在顫抖,整個人搖搖欲墜,但手裏的鋼棍握的很緊:“你們這麽做叫亂倫!是要被砍了手腳挖了心肝被人嚼盡舌根浸豬籠的!你想我死嗎?!啊!”
好像這聲哥哥,就能困住顧訣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