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提親
提親
“這條命不止是你一人的,它也是我的。”
“你不願重來,我替你重來。”
熟悉的聲音再度落入陳素的耳中時,那獨屬于她的記憶瞬間湧入她的腦海中。
陳素雖是吏部侍郎嫡女,但于府中的處境并不算好。
母親去世後不過一年父親便迎娶了繼室梅氏,而她也被趕去了府中那最偏僻的芳芸苑,這一住,便是十載。
那十年,陳素身旁除了伺候她的侍女襲白再空無一人,她常想找人說說話,可卻尋不到一位知心之人,到頭來也只能對鏡觀語。
鏡中的人有着和她一樣的喜怒哀樂,她同她對鏡交談,終于她交到了第一個朋友。
以往她只能于鏡中瞧見她,後來,只要她想同她說說話,她便會立即出現于她的身側,同她講着她近日所見的趣事。
明明他們共用着同一具身體,可她總是能夠瞧見她所瞧不到的趣事。
陳素問她:“你都是從哪裏知曉的這些事情?為何我從未看見過?”
她只笑着說了一聲:“秘密。”
“你竟也會對我有所保留,”陳素失落地垂下眼簾,“我本以為我們可以推心置腹。”
“昭珩,”聽見陳素這席話的鏡中人倏地擰緊了眉頭,看向陳素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會有所保留,哪怕對方是你最親近的人,沒有人會向你毫無保留的袒露一切,包括我也一樣。”
“我們是一個人,但又不是一個人。”
往日的回憶仍歷歷在目,她的每一句話陳素都記在心裏。若沒有她,她根本沒有勇氣提起那利刃去做那麽多的事情,更沒有機會殺了梅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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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她這席話的陳素不禁落下一滴淚來,她這一輩對不起的人太多了,多到她怎樣都還不清,她竟忘了,還有一個她。
明明是她伴她最久,可偏偏她忘記的就是她。
“是啊,”陳素苦澀嘆道:“我們是一個人,但又不是一個人。”
“這條命,你拿去吧。”
“我占了它這麽多年,也該給你了。”
也該讓她去看一看這世界了。
她累了,她想休息,她不想再做那罪人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
陳素望着鏡中能夠同她熟練對話的姑娘問道:“你與我長相相同,該不會名字也跟我一樣吧?”
因着她的這句問題,鏡中的姑娘倏地垂下眼簾,沉默代替了回答。
她們本就是一人。
她的名字,便就是她的名字。
“既然我們名字相同,那我以後便叫你昭珩吧?”陳素笑着看她:“這是我的小字,只不過家中人都不常叫,他們都叫我大姑娘,只有父親偶爾會喚我的小字。”
許是人之将死,那些屬于生前的記憶都會如同走馬觀花一般于腦海中閃過一遍。
上一世投湖時,她的腦海中閃過的只有前二十年孤獨一人的不幸,而這一次卻是她與她的朝朝暮暮。
那孤寂人生中的她畏首畏尾,只有她才是她唯一的慰藉。
“昭珩,你說,母親為什麽不喜歡我?”因着梅氏不喜她這件事,陳素時常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是因為她不夠好她才不喜歡她,“是我做得不好嗎?”
“她不喜歡你從來不是因為你做得不夠好,”鏡中的她對她道:“她只是單純地厭煩你,你做得再好,她也不會喜歡你。你只需要做你自己便好。”
“昭珩,今日秀盈妹妹和表哥去游湖了,我也想去,可是他們似乎都不大願意帶我。”陳素常羨慕他們成群游行,她想像他們一樣游四方。
“想去游湖那便自己駕馬去,”那鏡中的她道:“獨自一人時往往能夠欣賞到更美的景色。”
“當然,”說着,鏡中人倏然一頓,擡眸望向陳素時的眼眸含笑,“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畢竟你永遠有我在陪你。”
因着她的這句話,陳素原本的苦悶瞬間煙消雲散,擡眸望向陳素時也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心嘆:“是啊,我永遠有你在身側。”
無時無刻她都陪伴于她的身旁,她心中的苦水也只有她一人會記得。
她記得她所有的一切,她會認真聆聽着她的每一句話,哪怕她無聊至極……
“秀盈妹妹和敬行弟弟被人欺負受傷了,是梅表哥出頭趕走了那群人,梅表哥的功夫真好。”
陳素羨慕梅珂的身手,但又自責自己沒有那般身手,若是她有,那她便也可以像梅珂保護弟妹那般保護他們了。
陳素蹲于柴房角落,抱緊滿身傷痕的自己,“昭珩,我被禁足于這芳芸苑中了。若是我也能像梅表哥那樣護住弟弟妹妹,母親是不是便不會責罰我了?”
那是身為“鏡中人”的她第一次沉默,沒再說出那如同往常那般戳人心窩的話語。
她與她都知曉,無論她有沒有護住弟弟妹妹,她都會落的這般下場。
母親想要罰她,不論對錯,她都會罰她。
威遠将軍夫人上門提親,得知消息後的陳素瞬間慌了神。
那威遠将軍的長子代卿的人品敗壞,于她而言不是良配,但于他們陳府而言卻是一份高攀不得的婚事,按照她那繼母的脾氣定是會要将她嫁過去的。
得知消息的那一整天陳素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下一瞬便會得知父親同意提親的噩耗。
不過好在那噩耗并未到來,反而是一個好消息。
她的父親替她拒絕了這門婚事。
她永遠也忘不了陳素得知父親拒絕威遠将軍府提親時的笑顏,恍如那冬日雪壓的梅花,努力探出頭,生的豔羨。
“今日威遠将軍府上門提親了,聽說那威遠将軍的嫡子是個不學無術的浪子,還好父親拒絕了這門婚事,要不然我就被嫁過去了。”陳素緊繃的眉心這才舒展開,松了口氣後又開始忙碌下一件事,“梅表哥的母親病了,母親今日事務繁忙,派我去看望梅夫人,我準備些什麽好呢?”
陳素去打探了梅夫人的喜好,得知她喜歡佛珠,備下後前往攬月閣探望,可她卻被貼身伺候的丫鬟親手推下了攬月湖。
被推下湖後的陳素掙紮着向上掙紮,可她越是掙紮,人便沉的越快。
“昭珩,我好像要淹死了,如果我會水就好了,那樣你就不會和我一起受罪了。”
明明她自己都快要死了,可她還是想着那身為鏡中人的她,真是個傻子。
最終陳素為威遠将軍府的長子代卿所救,這才沒失了性命。
可後來的她并沒有慶幸自己還活着,她只恨自己沒有死于那湖水之中。
落水一事她與代卿有了肌膚之親,而她也不得不嫁與代卿。
“昭珩,因這落水之事,我不得不嫁給那個浪子了。”
她永遠也忘不了她那日頹敗的模樣,就如那院中早夭的梅花,盡數凋零。
“昭珩,他們都在騙我。”
“昭珩,外公死了。”
“昭珩,我殺了他們。”
“昭珩,我要走了。”
“……”
…
吏部侍郎嫡女陳素落水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望都城,陳府亂作一團。
在得知愛女落水之後,吏部侍郎陳遠道立即親自駕馬将陳素接回了陳府,
于攬月閣時,陳素雖已得到妥善醫治,但陳遠道還是不放心的請來了大夫,請大夫診脈。
大夫開好藥,将藥方交于陳遠道手中後拎着藥箱退出房門。
将陳素帶回芳芸苑後,陳遠道一直守于陳素的床側,親自前往陳老太太院中請來貼身照顧老太太的婆子,幫忙照顧陳素。
正值寒冬,攬月湖的湖水冰冷,若是救得再晚一些,他的昭珩便會立即命喪于湖中。
陳遠道伸手拂過陳素發燙的額頭,轉而又叫婆子換了一塊熱帕子。
陳素本就身子骨差,如今又落水染上了風寒,陳遠道望向她的眼神內滿是心疼。
婆子要重新替陳素換洗衣物,陳遠道見狀立即繞至屏風外,來來回回地晃着。
陳素自小便被安置于這偏僻的芳芸苑中,陳遠道更是甚少來芳芸苑看她,府中的所有人都以為陳遠道并不喜愛這個女兒。
可如今瞧見陳遠道如此焦急的模樣,他們這才發現,原來,他最愛的便是這被他擱置于芳芸苑中的女兒。
照料陳素的婆子姓孫,于陳府已經伺候四十餘年了。
原本伺候陳素的貼身侍女襲白因着陳素落水而領了罰,如今被關在柴房內。
陳遠道怕其它丫鬟粗手粗腳照顧不周,這才從陳老太太院裏将孫婆婆請到了芳芸苑。
孫婆婆瞧着陳素那瘦骨嶙峋的模樣不由得嘆了口氣,轉而将剛換好衣物的陳素小心翼翼地放置于床榻側。
收拾好後,孫婆婆這才拿着剛換下的衣物出了內堂,轉而向那一直立于屏風外的陳遠道複命。
“老爺,大姑娘這邊老奴已經收拾好了,您也回去休息吧。”孫婆婆擡眸瞧向立于身前的陳遠道,适時提醒道:“夫人還在等您呢。”
“孫婆婆,”陳遠道自小由孫婆婆拉扯大,于他而言孫婆婆便是他的第二個母親,對她的态度也算恭敬,“昭珩,便交給你了。”
“老爺您放心吧,大姑娘這兒有我呢。”孫婆婆朝陳遠道笑笑,随即将陳遠道送出了芳芸苑。
送走陳遠道後,孫婆婆重新返回屋子,坐于陳素地榻側,瞧着眼前的姑娘再度嘆了口氣。
“也不知是孽緣,還是善緣。”她望着床榻上的陳素搖搖頭,起身重新替她掖好被子,“也是個可憐孩子。”
陳素身側沒個侍奉的人,孫婆婆尋了床被子,于陳素地榻下打了地鋪,擔心陳素中途醒了,喚不到替她侍奉的人。
夜裏,窗外傳來寒風呼嘯而過的聲音,孫婆婆被其驚醒,轉而起身重新檢查了門窗,确認無事,這才重新返回榻下。
屋內燭火未滅,孫婆婆側身瞧着陳素那昏迷熟睡的側顏不由得垂下眼簾,良久才道了一聲“像”。
她的這副模樣,實在是像極了她那早逝的母親。
若是陳素的母親沒有死,這府中,是否會是另一番光景呢?
思及此,孫婆婆不由得搖搖頭,趕忙阖上雙眸。
斯人已逝,再怎樣想都不可能再變了。
這都不是她身為一個下人可以揣度的事情。
不再想那些往事之後,孫婆婆很快便睡着了。
這一夜睡得還算安穩,孫婆婆醒來後先去探了探陳素的額頭,還是有些發燙。
孫婆婆端着水盆走出房內,轉而換了一盆熱水回屋內換洗帕子,替陳素擦拭額頭。
收拾好一切之後,孫婆婆拿着藥前往廚房替陳素煎藥。
經過花園之時,倏然聽見幾名灑掃的丫鬟竊竊私語,似是在說前幾日威遠将軍夫人上門提親之事。
威遠将軍嫡子于望都城內臭名昭著,是一赫赫有名的纨绔浪蕩子,不少良家女子被其迫害,到了許婚的年紀,這望都城內自然沒有一家人願意将姑娘嫁進威遠将軍府受委屈。
門第高的,威遠将軍夫人沒有臉面去替她那浪蕩兒子提親,于是便将主意打到了他們這些門第稍低些的小戶身上。
這畢竟是威遠将軍嫡長子正妻的位置,可以挑的門第低些,但不能過于低了,要不然他們威遠将軍府的臉面何在。
他們考慮這些,考慮那些,最後還是落到了“臉面”二字上。
可他們威遠将軍府哪裏還有臉面可言?
他們的臉面,不是早就被那所謂的長子丢光了嗎?
孫婆婆只略聽了一耳,以為他們說的是前幾日之事,便就此繞了過去,卻不知,此時的陳府正堂正站着那群不速之客。
威遠将軍夫人再度上門提親,希望陳遠道能夠将大姑娘陳素嫁與她的長子代卿為妻。
前幾日威遠将軍夫人上門提親,陳遠道毫不猶豫地便拒絕了她的提議,可今日的他,倏然有些猶豫。
陳素昨日落水後由男子所救已是失貞。
他那落水的女兒本應嫁于落水救她之人,可那人身份高貴,言語之中并未有想要迎娶他女兒的意思,陳遠道便打消了将陳素嫁于他的念頭。
陳素落水之後再想替她議一樁好的婚事便是難了。
她畢竟是他的嫡女,陳遠道又哪裏舍得她去那些高門大戶做妾。
威遠将軍夫人許給了陳素正妻的位置,威遠将軍府的門第于他們而言已是高攀,可這代卿屬實非良配。
與其将女兒嫁去高門大戶受委屈,陳遠道寧願女兒挑選一些門第低一些的士族,做正妻。
多方斟酌之後,陳遠道依舊替陳素拒絕了這樁婚事。
再度被拒絕的威遠将軍夫人臉色倏然有些難看。
雖說她兒子的名聲于望都城內算不上好,但好歹也是威遠将軍的嫡子,想要嫁于他做妾的女子更是不在少數。
她都未曾因陳素落水之事而心生芥蒂,怎麽他陳府倒是拿上喬了?
威遠将軍夫人雖心中不爽,但臉上依舊挂着得體的笑,“陳侍郎,您莫不是還在等着那位來娶陳大姑娘呢?”
“并未。”自那日和他交流過後,陳遠道便消了那層心思。
“那您這是為何又拒絕了我威遠将軍府的議親?”威遠将軍夫人不解地瞧着陳遠道。
“小女因落水之事已然失貞,威遠将軍府能夠不計前嫌依舊前來提親,陳某不勝感激,只是陳某……”話及此,陳遠道眸光一斂,長嘆一聲道:“陳某不願因此事而令威遠将軍府再度惹來非議。”
因着陳遠道這席話,威遠将軍夫人的面色一僵。
他話語裏拒絕的意味明顯,可偏偏威遠将軍夫人此行的目的便是要陳遠道同意這門婚事,自然不會輕易離去。
威遠将軍夫人也并非必須于陳素這一棵樹上吊着,若非她兒子代卿千叮咛萬囑咐,求她務必再度上門提親,一定要陳遠道答應将陳素嫁于他們代家,她又怎會來此自讨沒趣。
她那兒子啊,竟只瞧得上陳素一人。
正當他們的讨論陷入僵局之時,梅珂帶着昭遠将軍府的聘禮親自登門了。
瞧見梅珂登門的陳遠道與威遠将軍夫人均是一愣。
“賢侄,你這是?”陳遠道瞧着那些壓過威遠将軍府一頭的聘禮一時有些語塞。
梅珂恭敬地向陳遠道與威遠将軍夫人行禮問安,轉而開門見山道:“姑父,侄兒今日登門提親,欲迎娶昭珩表妹為妻,還望姑父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