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小便喜歡
自小便喜歡
自梅珂踏入陳府的那一刻起,梅氏的眼線便立即傳了話去。
梅漱玉聞言握着茶杯的手倏然一頓,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當真瞧見了大公子?”
“小的看得真真切切的,那确實是梅公子。”來禀告的人是府中的張官家,他前腳剛踏出正堂,梅珂便帶着聘禮浩浩蕩蕩地登門了,他怎麽可能看錯。
梅漱玉眸光一沉。
她的這位侄子近日行事,她怎麽愈發看不懂了?
他不是一直都不喜陳素嗎?怎得這次突然偏向她了?
“欣蘭。”
梅漱玉放下茶杯,喚來貼身丫鬟欣蘭,二人一同前往正堂。
威遠将軍夫人再度登門議親,她這個當家主母理應過去走一趟,替陳素斟酌一二。
更何況,那兒還有她的好侄兒。
梅漱玉趕到正堂時,威遠将軍夫人葉蓉的臉色難看極了,一副被人捉弄了模樣,瞧向梅珂的眼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你……”
葉蓉上門提親這件事還是由梅珂替他們出謀劃策,怎得她今日一登門,這梅珂便也帶着聘禮登門了?
他這是将他們都耍了嗎?
好啊,她竟沒想到,這梅珂竟是打的這番算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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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傻兒子,竟就這般被他給捉弄了。
葉蓉斂起那震驚的神情,眉心緊蹙,正欲出口質問梅珂,就聽到梅珂先她一步張口道:“伯母,抱歉了。”
“你耍我們?”葉蓉倏然有些喘不過氣來,那橫于半空中的雙手顫抖着,質問:“明雲自幼與你交好,你怎能這般對他!”
“伯母,”梅珂側身望着葉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那說出來的話語也是尤為傷人,“也正是因為我與明雲自幼交好,我才更不能讓昭珩嫁于他。”
他自幼與代卿交好,代卿是怎樣的人,他比葉蓉這位母親更清楚。
“你!”
葉蓉聞言顯得氣得沒喘過氣來。
梅漱玉見狀立即上前扶住葉蓉,責怪地瞧了一眼梅珂,“宥璟,你怎麽能說這種話!”
“夫人,”梅漱玉替葉蓉順氣,并未去瞧一旁早已黑了臉的陳遠道,自顧自地勸說:“宥璟說的都是孩子的糊塗話,您別往心裏去,其實我們陳府更願意将昭珩嫁進威遠将軍府呢。”
葉蓉順過氣後同梅漱玉立即拉開距離,側眸瞥一眼梅珂後才正色看向梅漱玉,“陳夫人,我瞧着您這侄兒可不像是在說笑,這聘禮瞧着比我們威遠将軍府要威風許多呢。”
她斜睨一眼立于一側的陳遠道,繼續道:“我瞧着陳侍郎這模樣,也不像是想要将女兒托付給我們陳府的模樣,我看陳夫人,您啊,也不用說這些漂亮話來安慰我了。”
葉蓉甩開梅漱玉的手,沒再給她好臉色看。
“哎呦代夫人,您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們府內的事情均由我做主,昭珩的婚事自然也由我做主,您有意提親,我有意将昭珩嫁入您府中,只要我們願意,這親事便能成。”
梅漱玉全然不顧陳遠道的臉色,只挑揀着葉蓉愛聽的話說。
光顧着哄葉蓉了,這梅漱玉還沒來得及瞧梅珂帶來的聘禮,這一偏頭打量才發現,梅珂竟将他們梅家傳予兒媳的玉镯都帶來了。
那玉镯可是已逝的太後賜下的東西,他怎麽這般輕易的就拿出來了。
那本是該由家中婆母親手交予兒媳的東西,可她那嫂嫂近日身子越發不适,一直于攬月閣中養病,自然是無法親自登門的。
聽替她瞧病的大夫講,她應當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梅漱玉記得她那嫂嫂是瞧不上陳素的,既瞧不上,她又怎會将那傳家的玉镯交于梅珂呢?
“宥璟,這怎麽回事?”梅漱玉行至那一箱聘禮前,将那單獨擺出的玉镯從盒中取出,偏頭質問梅珂。
“正如姑母所見,”梅珂側身望向梅漱玉,“此次提親,宥璟已經求到了母親的許可。”
“當真?”梅漱玉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但還是維持着體面。
梅漱玉握着玉镯的手緊了緊,視線一直落于梅珂身上,完全沒注意到身側臉色陰沉的陳遠道與葉蓉。
“姑母,太後賜下的傳家的玉镯于此,母親既交于了我,那她必然是同意了我的想法。”梅珂不緊不慢地行至梅漱玉身前,拿過她手中的玉镯,“她畢竟是我的母親,我要娶的人是我心悅之人,她又怎會攔我呢?”
陳遠道行至梅漱玉的身側,将她拉到身後,不願再聽她那混賬的話,擡眸望向梅珂,問道:“宥璟,你當真喜歡昭珩?”
“當真,”梅珂笑着道:“自小便喜歡。”
梅珂同家裏另外兩個孩子自小便不願與陳素親近,他這句話是真話還是假話陳遠道怎會分辨不出來。
可他這句話就算是假話又如何?與其讓他的女兒跳入威遠将軍府那個火坑,還是他自小看着長大的梅珂更放心些。
然而梅珂這孩子自小便心思深,陳遠道看不真切,故而有些猶豫。
梅珂望向他的眼神認真,令人瞧不出任何的虛情假意,仿佛真的喜歡陳素許多年一般。
望着梅珂這般模樣,陳遠道不由得垂下眼簾。
為了陳素可以逃出威遠将軍府這個魔窟,他可以暫且同意梅珂與陳素的婚事。
不論他此次提親是真情還是假意,他此時能夠站出來,他就是幫了他們陳府的大忙,他陳遠道會一直記在心裏。
等威遠将軍府徹底打消了迎娶陳素的念頭,到那時他們再商量個日子退親便可。
陳遠道擡眸細細打量着立于身前的梅珂。
若是沒有他同梅漱玉這層關系,若是他當真心悅陳素,陳素能夠嫁給他的話,他也是心安的。
立于陳遠道身後的梅漱玉微蹙眉瞧着梅珂,然而梅珂卻避開了她的目光,只定定地瞧着陳遠道,等待着他給他的回答。
陳素落水後望都城內的高門大戶再娶妻便不會考慮她了,将陳素同攬月湖內撈上來的鎮國公世子擺明了不會迎娶陳素,此時兩大将軍府登門提親,高低立現。
陳遠道最好的選擇無疑便是他梅珂。
正當陳遠道準備松口答應時,昏迷了一夜的陳素拖着病體趕到正堂,擡眸望向陳遠道的眼眸猩紅,啞着嗓音張口道:“父親,女兒誰也不嫁。”
瞧見陳素的陳遠道立即松開了握着梅漱玉的手,快步行至陳素身前,扶住她虛弱的身子。
孫婆婆就出門打了個水的功夫,一回屋便瞧見陳素拖着虛弱的病體出了芳芸苑。
見狀,孫婆婆立即跟了出來。
可惜孫婆婆腿腳不麻利,還是沒能跟上陳素這個病人。
趕到正堂時孫婆婆才瞧見這堂內的修羅場。
孫婆婆在陳府侍奉了将近五十年了,什麽場面沒見過,這二男搶一妻的把戲,孫婆婆早就司空見慣了,倒也不像府內的下人那般稀奇。
行至正堂的孫婆婆立即從陳遠道懷裏接過陳素,梅漱玉見孫婆婆來看,立即擺出那副慈母的模樣行至陳素跟前,心疼地瞧着陳素,“可憐孩子,你怎麽出來了?”
陳素只微偏頭睨了一眼惺惺作态的梅漱玉,擡手抵着唇瓣輕咳幾聲,才冷聲張口道:“我若再不出現,明日我便不知被嫁到哪個府邸了。”
聞言,梅漱玉臉上的神情一僵。
陳素昨日落了水,今日又感染了風寒,那雙靈動的杏眸中含着淚光,許是來的急,身上的衣物都單薄的很。
她面色慘白,身形瘦弱,就像那秋日枯黃的枝葉,風輕輕一吹便倒了,她這模樣,任誰瞧去都是惹人心疼的。
威遠将軍夫人從未見過陳素,如今瞧見陳素這般可憐模樣,她這才明白了為何她的兒子非要她來這陳府提親。
若她是男子,當她瞧見陳素這般弱柳扶風的模樣時,她也會憐香惜玉,也會求着家中父母将她娶回家來,好好地養着。
不過,這只單單是她的想法罷了。
若是她兒子,他大抵只是一時興起……
“昭珩,”陳遠道心疼地瞧着陳素,本欲再勸勸她,可當他對上她那雙像極了她母親的雙眸時又後悔了,斟酌良久後只留下一句:“你不願,那我們便都不嫁。”
因着陳遠道這句話,梅漱玉臉色立即冷了下來,她瞪了一眼陳遠道,随即道:“昭珩,威遠将軍府兩次上門提親,分外有誠意,母親覺得你……”
梅漱玉的話還未說完,陳遠道立即出聲打斷她,厲聲道:“我女兒的婚事由不得你插手!她願嫁誰便嫁誰,她不願嫁,那我們便一個也不嫁!”
聽着陳遠道這番話,梅漱玉怔愣片刻,不可置信地瞧着他,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因為陳素而反駁她。
“謝謝父親。”
陳素擡眸望向他的眼眸閃過一絲震驚,随即又苦澀一笑。
若是上一世他也這般替陳素推了這門婚事,她也不會落的那般凄慘的下場。
只可惜那時的他們都将女子的清白看的極其重要,那時的陳素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而陳遠道也為了名聲應下了威遠将軍府的提親。
她輕輕推開扶着她的孫婆婆,轉而行至威遠将軍夫人跟前,行欠身禮,“抱歉夫人,是昭珩辜負了夫人的兩次登門,昭珩并非貴公子良人,還望夫人替公子另尋其他閨秀。”
葉蓉本還在氣被拒之事,但瞧着這昭遠将軍家的兒子也被拒了,一直與陳府不可一世的梅漱玉吃了癟,這心中瞬間爽利了許多。
“接連被拒兩次,的确說明我與陳大姑娘沒有這婆媳緣分,我威遠将軍府也不是死纏爛打之人,今日便告辭了。”
離開前,葉蓉沒好氣地睨了眼梅漱玉,随即令人擡着聘禮回了威遠将軍府。
待葉蓉離開後,陳遠道才擡眸望向還立于一側的梅珂道:“賢侄,今日多謝你幫忙,你也回去吧。”
“姑父,”梅珂本欲再說些什麽,可偏頭對上陳素的眸光時,梅珂倏然目光一沉,最後只得一揮手,令下人将那些聘禮都帶了下去,“那侄兒便告退了。”
“走吧。”陳遠道朝着他點點頭,“我便不送你了。”
梅珂點點頭,轉身離去。
梅漱玉憤懑地瞥了一眼陳遠道,随即立即跟了出去。
待梅漱玉一行人離開後,陳素握着孫婆婆的手倏然緊了幾分,出來得太急,陳素身上的衣物單薄,如今寒風吹入堂內,她只覺得渾身僵冷。
陳素緊了緊身上的狐裘,良久才偏頭瞧向身側的孫婆婆:“孫婆婆,我們也走吧。”
“昭珩,”陳遠道叫住陳素,轉而吩咐丫鬟去拿手爐,交給陳素,“這樣暖和些。”
“多謝父親。”
陳素接過手爐,下意識地後退幾步,轉身同孫婆婆一同離開了正堂。
回到芳芸苑後,陳素躺回榻上,裹着棉被,認真思酌着近日之事。
上一世她是被襲白推入攬月湖後被代卿所救才會被迫嫁給代卿,為何她這一世并非為代卿所救,但威遠将軍夫人仍舊還會上門提親呢?
梅珂又怎會突然插上這一腳?
她于湖中之時抓住的那雙手又是誰的呢?
正疑惑着,孫婆婆已經端着驅寒的藥走進了屋內。
陳素接過孫婆婆端來的湯藥,飲盡過後才張口詢問:“襲白呢?”
“襲白伺候姑娘失職,被老爺關柴房了。”孫婆婆極其平常地接話道。
陳素“嗯”了聲,沒再過問其他。
孫婆婆奇怪地瞧了眼陳素,接過她遞來的藥碗之後便轉身出了門。
待孫婆婆離開屋內之後,陳素重新躺于榻上,一阖眼便會想起當日落水之事。
這一次的她并非被人陷害落水,而是她親自投的湖。
待陳素放棄她的生命之後,她才徹底得到了她身體的掌控權。
當她于湖底睜開雙眸時,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一道光從湖面映下。
望着那道光影,陳素拼盡全力向上游去。
她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她才能夠讓那些曾經傷害她的人得到真正的懲罰。
真正的懲罰從來不是讓他們一死了之,而是讓他們生不如死。
陳素是個心軟的人,可她不是。
冬日的湖水冷得刺骨,陳素凍得頭皮發麻,四肢僵冷,無法繼續前進。
可她不能停下來,若是停下來,那便真的沒命了。
這條命是她求來的,她不可能就讓她這麽死了。
望着湖面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光影,陳素奮力地向上游去,只為快些游出這湖面,快些逃出這昏暗之地。
她游啊游。
游啊游。
終于,在力氣即将用盡的那一刻,指尖終于觸碰到了映于湖面上的光影。
她雀躍着像即将魚躍龍門的鯉魚一般向湖面湧去,去呼吸那湖面上潮濕的空氣。
在瞧見那懸于空中的赤陽的那一刻,陳素倏地笑了。
在那一刻,她抓住了希望。
可這份希望并沒維持多久,她這邊才剛探出頭來,一道濃重的黑影便向她襲來,将剛探出頭的她,砸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