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如當年

一如當年

雲錦離世後,雲骞傷心欲絕辭官回鄉,遠離了這座承載着他幸福與痛苦回憶的望都城。

孫婆婆尤記得刺殺雲錦與陳遠道的亂黨被斬首那日,雲骞那副神情空洞的模樣,仿佛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對生的希望。

若非聽見了陳素的哭聲,孫婆婆真怕雲骞下一刻便随着雲錦去了。

前任丞相雲骞在任時為官清廉,為國為民做盡了善事,官運亨通,是世間難得的清官,更是難得的癡情兒郎,孝義之人。

自發妻去世之後雲骞再未娶妻,膝下也只有雲錦一女。

雲骞于望都城上任之後本欲舉家搬遷,但雲老太太住慣了寧城,不願随行上任,女兒雲錦自小便養在雲老太太膝下,相較于他更依賴她的祖母,無奈之下雲骞便獨自上任,只得休沐日趕往兩地,與她們二人團圓。

雲老太太身子不好,雲錦成親後不足一年便去了。

不久後,雲錦誕下女兒,取名“素”。

這個“素”字,是雲老太太的小字,而“昭珩”是雲錦對陳素将來的願景。

雲錦生女時雲骞這個父親未能陪于身側,得知消息後便立即獨自駕馬趕往寧城去見雲錦以及他的外孫女。

趕到寧城陳府之時,陳遠道剛收到調往望都城的調令,決意舉家搬遷。

寧城有太多雲錦同雲老太太的回憶了,她不願離開雲城,但她更不願剛出生的孩子同父親兩地分離。

思酌良久後,雲錦決定和陳遠道搬遷至望都城。

望都城內的一切還需要打理,陳遠道同雲骞先啓程前往望都,置辦好一切之後已經将近一月。

陳遠道告假回鄉接妻女,回程時遭遇了伏擊,雲錦當場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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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骞青年喪妻,老年喪母,如今又白發人送黑發人。

短短一年內雲骞受到了劇烈的打擊,整日萎靡不振,青絲一夜白發,最終決意辭官回鄉。

回鄉後的雲骞每隔一月便會給陳遠道書信一封,詢問陳素近日的情況。

待陳素稍大些後,雲骞便會叮囑陳遠道将書信交于陳素,由她親自回信于他。

雲骞五十歲壽辰時,陳遠道帶着陳素來到寧城為她賀壽。

那是雲骞第三次見到陳素,只是那時的陳素與他并不相熟,在瞧見他那張帶着滄桑的臉後還會躲至陳遠道的身後尋求庇護。

陳素這般躲着他,雲骞說不傷心都是假的,但他只能掩住心底的失落,輕聲喚着她的小字:“昭珩。”

眼前人是她多年未見的外祖父,是她那素未謀面的母親的父親。

父親說母親與外祖父都是極好的人,待她見到外祖父之後一定要多與他親近親近,外祖父很喜歡她,他很想她。

來寧城前,父親還将外祖父送與她的布料制成了衣衫,就為了待外祖父瞧見她時能心生歡喜。

她每個月都會收到外祖父的來信,父親每一封都替她好好珍藏了起來,待她識字以後,父親便将那些信件通通取了出來,教她讀信,或親自摯愛回信。

起初,她讀到的都是外祖父寄給父親的信,信中外祖父對父親的語氣總是嚴肅,但每每提到她時卻又時時刻刻透露着柔情。

在她的想象中,外祖父是一個不茍言笑的小老頭,就和她的祖母一樣,總是伴着一張臉故作嚴肅,令人畏懼,但實際上比任何人都要關心他們。

可如今見到那常與她信件往來的外祖父,陳素才察覺,她一開始的想象都是錯的。

此時的外祖父不管是信中還是現實中,他都是一個充滿柔情的人。

她不應該怕他。

他垂眸望向小小身軀的她眼眸中一直含着淚,是思念,也是期待。

“昭珩,”雲骞起身行至她的身前,半彎腰,張開雙臂,似是想要抱抱她,“來。”

她擡頭望着他那雙含着淚的眼眸,緩步行至他的身前,輕輕地握住了他那雙滿目蒼夷的手。

雖然粗糙,但他掌心的溫度是暖的,不像母親那般,冰冷。

在行至他身前時,陳素感受到一股這樣的安心。

很舒服。

“外祖父。”感受到他掌心溫度的陳素輕輕柔柔地喚了他一聲。

聽到這一聲“外祖父”的雲骞瞬間湧上淚來,他激動地應了一聲,随即彎腰将陳素抱了起來。

他只于她出生一月後抱過她一次,再一次便是她母親入葬之時。

陳素的這雙眼睛長得像極了她的母親,雲骞每每瞧見陳素的這雙眼睛便會想起她那遇刺身亡的女兒。

壽宴過後,陳遠道欲帶着陳素返程。

返程前,陳素下意識地回眸瞧了一眼目送他們回望都城的雲骞。

瞧着他那副依依不舍的模樣,陳素不由得心頭隐隐作痛,拉着陳遠道的手也愈發緊了幾分。

感受到陳素這小小力氣的陳遠道彎腰看她,低聲詢問:“怎麽了?”

陳素微昂首,“父親,我想和外祖父住一段時間。”

陳遠道聞聲微垂眸,良久才問:“你不想再回望都城了嗎?”

他同雲錦搬往望都城時,雲錦也曾同他提過她想要留在寧城的意思,但那時的他不想與她兩岸分離,勸了許久,終是将她帶離了寧城。

可她卻死在了前往望都城家中的路上。

“回的,”陳素仰頭望着陳遠道的眼睛亮亮的,“只是我想同外祖父親近親近,我覺得……”

她偏頭瞧向仍舊立于雲府外的外祖父,倏地沉下眼簾,“他很孤單。”

明明府中伺候的下人很多,也有歌舞伎打發時間,可是他的心裏是空的。

就像她一樣。

她雖就在父親的身側,父親的眸光也曾于她的身上停留,可她卻感受不到他的愛意,她的心裏是空的。

同雲骞相處的短暫一瞬,陳素感受得到他對她的喜愛,感受得到他心中的空缺在一點一點地被填滿。

那一刻,他空缺了多年的心終于被填滿了。

可卻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那顆心卻再度失落。

陳遠道順着陳素的視線向雲骞望去,對上雲骞目光的那一瞬,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于賓客宴席之間,他也仔細瞧了雲骞。

那時的他并未覺得他的容顏有何變化,可當他感受到陳素口中的那份情緒後,再度擡眸瞧向雲骞。

他這才察覺,他比前幾年更老了些。

他看向陳素時的眼中含着濃濃的愛意,陳素于雲府中過得很舒心,這是他于陳府時給不了的。

既然陳素想要于雲府住上一段時間,他作為父親,作為姑爺自當無法拒絕。

他收回落于雲骞身上的目光,再度垂眸看向立于身側的陳素,半蹲下,仰頭望着她問道:“你想于雲府住多久?”

陳遠道良久的沉默陳素本以為他不會應她,當聽到他同意的話語時,陳素的眼眶中倏然閃過一分欣喜,但很快便壓了下去,良久才吞吐道:“一月。”

“一月?”陳遠道聞言眉心微蹙。

陳素瞧着他蹙眉的模樣以為他生氣了,又慢慢地垂下頭,良久便才聽到陳遠道道:“三月。”

陳遠道撫上陳素發絲,望向她的眼神溫柔至極,“三月,跟外祖父好好相處。”

“三月?”聞言,陳素欣喜地撲向了陳遠道的懷中,“多謝父親。”

“去找外祖父吧。”陳遠道松開了握着陳素的手,慢慢站起身來。

陳素猶豫地瞧了眼陳遠道,最終在陳遠道肯定的目光下,迎着落日餘晖奔向了那立于雲府大門前的雲骞跟前。

來寧城時陳遠道同陳老夫人将孫婆婆借了過來,暫時由她來照顧陳素。

孫婆婆是家中的老人了,陳素有她照顧,陳遠道安心。

“拜托您了。”陳遠道沉聲道。

“老爺言重了。”

孫婆婆應下了陳遠道的囑咐,轉身向着雲府走去。

幾人站于雲府外,瞧着陳遠道踏上了歸途才轉身回府。

那年的記憶猶在眼前,如今算算年歲,陳素與雲骞也将近十年未見了。

孫婆婆盯着陳素遞來的布料細細瞧了好一瞬,才察覺,這布匹竟是那年雲骞送來給陳素制衣衫的布料。

她這是要穿着雲骞所贈布匹而制作的新衣去見他,一如當年那般。

孫婆婆拿着布匹退出了房間,而陳素便開始欣欣喜喜的收拾衣物,準備前往寧城。

陳遠道回到陳府時已是深夜,他本只是來芳芸苑逛一圈,見陳素的屋內還亮着燈,猶豫半晌後還是敲響了這緊鎖的房門。

陳素打開房門,将陳遠道請進屋內。

陳遠道只是靜靜地坐于她的身前,良久才張口問:“你準備何時動身?”

“父親您準許我去見外祖父了?”陳素下意識地問。

陳遠道瞧着屋內早已收拾好的行囊嘆息一聲,反問:“你已經收拾好了,我不同意,你會不去嗎?”

陳素啞然。

陳遠道繼續道:“你同你外祖父确實已經很長時間未見了,如今他六十大壽将近,你也确實該備一份禮去祝賀。”

陳素擡眸瞧他,靜靜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明日我派人去準備一份賀禮,你幫為父送去。”陳遠道沉下眼簾,“這一次,為父便不陪你去了。”

“這一次,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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