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母親
母親
那一日趙娍失去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也失去了終身作為母親的權利。
她曾短暫地期待過這個孩子的到來,她希望這個孩子來到她的身邊後,她和梅行之的關系可以有所緩和,然而梅行之依舊和往前那般,不願再給她一個多餘的眼神。
她再也懷不上孩子了。
她與他破鏡的最後一絲希望也消失了。
她可是堂堂一國的長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可她卻愛他愛的這般卑微。
報應。
都是報應。
這一切都是她殺了王氏的報應。
他在用沉默回應着她,“你看見了嗎?你費盡心思懷上的孩子,最後也不要你了。”
思及此,躺于榻上的趙娍倏地苦笑出聲,淚水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
原來,對一個人失望至極是如此感受。
既然他不要她好過,那她便同樣處處折磨他。
趙娍的孩子落了後,梅漱玉曾前來瞧過她。
梅漱玉雖只字未語,但瞧向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想笑便笑吧,”趙娍沒有力氣再與她鬥了,只無力地瞧着窗外,“這一切不過都是我的報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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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這般認命了?”梅漱玉不可置信地問她。
趙娍懶得理會她。
梅漱玉此次前來本是想安慰她兩句,畢竟她們二人也曾要好過。
可她瞧見趙娍的這般态度後,這氣瞬間不打一處來,轉身便立即離開了趙娍的屋內。
一出門,梅漱玉便瞧見了捧着熱乎乎的湯藥來探望趙娍的梅珂。
瞧見梅珂的梅漱玉怔愣片刻,她偏頭看了要坐于美人榻側的趙娍,又回頭看向站于身前的梅珂。
梅珂瞧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梅漱玉瞧不真切他心底的思緒。
那日趙娍從臺上摔落流産後,梅漱玉分明瞧見了那掩于房門之後的梅珂。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眼神裏泛着得逞後的光,但也僅此一瞬便消失了,緊接着他便擔憂地從房內跑了出來,像是害怕極了。
瞧見趙娍身下血的梅珂慌亂地尖叫出聲,爬至趙娍的身側,一遍又一遍地喚着母親。
淚水不住地從眼眶滑落,看似悲傷的模樣如同失去他母親那天一模一樣。
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真的當趙娍為母親才會那般傷心,只有趙娍瞧出了他心底的思緒。
他那眼底的淚水不是悲傷,而是得逞後的喜極而泣。
他似是再說,“母親,你瞧見了嗎?我終于讓她遭受了報應。”
瞧見那一幕的梅漱玉只覺得眼前的梅珂可怕極了,撞見梅珂的那一瞬,梅漱玉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目光。
梅珂恭敬地向她問了聲好,緊接着端着藥進了屋內,伺候趙娍将藥喝了下去。
在梅珂的悉心照顧下,趙娍的身體恢複得很快,只是心中郁結難解,顯得雙目無神,很是虛弱。
流産後,趙娍落下了病根子,每到換季之時便會感染風寒,後來便幹脆不再出屋了,整個人悶在屋子裏。
梅漱玉瞧着趙娍這般模樣,只嘆息一聲,再也未曾來她的院中瞧過她,再後來,也只在宮中良妃娘娘的席間見過她幾面。
總是将自己悶于屋內,趙娍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就靠太醫院開的藥方吊着。
“你嫁入梅府就是為了這般糟踐自己的?”梅漱玉瞧着趙娍不禁皺眉。
“糟踐?”趙娍冷笑一聲,“我現在除了身子不大好,每日吃好,喝好,還有與他長相相似的宥璟日日來看我,我哪裏算得上糟踐自己呢?”
“對,您是長公主,您怎樣說都對。”梅漱玉沒好氣地瞧了她一眼,坐至她的身側,氣鼓鼓地望着攬月閣外的湖景。
嫁入梅府後的第二年,趙娍便搬出了威遠将軍府,久居于攬月閣。
如今已是她搬來攬月閣的第三個年頭了。
梅漱玉本不願前來瞧她,可她心中郁結,想找人說說話,思來想去,也只有趙娍一人了。
“你怎得今日突然來瞧我?”趙娍放下手中的茶杯,擡眸看向梅漱玉。
梅漱玉嘆息一聲,“我們怎麽說也是交好過幾年,作為你曾經的好友,我來瞧瞧你都不行了?”
“若是願意來,你可以常來,”畢竟她一個人坐于這攬月閣中,連個說體己話的人都沒有,心中也是不暢快,“聽聞你瞧上了新科狀元郎?”
趙娍雖遠離了望都城內,但朝堂上的消息她也略有耳聞,這名門貴女的桃色傳言,她也聽得一二。
“果然什麽都瞞不住你,”梅漱玉苦澀道:“明明你已經遠離市井,你怎得還聽得這般多。”
“日子太無趣了,總要找些樂子。”趙娍撿起一旁的畫本,垂眸瞧着,提醒梅漱玉,“那新科狀元郎是老師女兒的郎胥,你啊,還是另覓他人的好,莫要因此得罪了老師。”
趙娍口中的老師乃當今丞相雲骞,雲骞青年時曾做過趙娍與建元帝的先生,二人對其敬重有加,後因先帝派遣離開望都,再回來時已官拜宰相。
念着年少時的情義,二人見到雲骞時總會稱一聲老師,敬重,愛戴于他。
若非雲骞的支持,她的兄長還登不上這皇位。
趙娍的這些話梅漱玉左耳進,右耳出,全當作她從未說過這些。
梅漱玉的年紀也不小了,梅行之曾替梅漱玉相過不少青年才俊,可偏偏梅漱玉瞧不上對方,這一拖,便拖成了老姑娘。
她有自己的想法,梅行之見督促無用,便也不再言語。
他只願她往後能尋到一名真心待她之人,卻沒想到她偏偏瞧上了新科狀元郎,雲骞的女婿。
因着對方的那層關系,梅漱玉只能将那份感情放于心中。
以她的出身門第,就算是高嫁,将來也是做正妻的位置,怎麽可能會委身為妾。
聽聞那雲骞的女兒養于寧城,從未來過望都,就算這新科狀元郎于望都任職之後,也不會來望都……梅漱玉這心中默默盤算起了心思。
她想先與陳遠道打好關系,可偏偏陳遠道對她避如蛇蠍。
見他對她這般态度,梅漱玉這心中不爽,但又不願放手這好兒郎,便一直跟着他。
一月後,陳遠道前往寧城任職,不久後雲骞的女兒懷有身孕。
聽聞這件事的梅漱玉将自己關于房內哭了整整一晚上,沒想到她第一次心動卻是這樣。
她倒要瞧一瞧,那被陳遠道捧在手心裏的人兒長成什麽樣。
在她的百磨之下,梅漱玉帶着梅珂一同前往了寧城。
那時正值夏季,寧城的蓮花開得正好,正巧可以欣賞一番這座以蓮花池聞名的寧城。
來到寧城後的梅漱玉和梅珂一同前往明月樓入住,住下後,梅漱玉本欲獨自前往陳府瞧一瞧雲錦,卻被梅珂攔住了去路。
“姑母,父親讓我跟着你。”梅行之答應梅漱玉前往寧城的條件便是讓梅珂跟着她。
梅漱玉無奈嘆息一聲,只得領着梅珂一同離開明月樓。
離開明月樓後,梅漱玉帶着梅珂去游蓮花池。
這個時節的蓮花開得正好,許多人于池邊賞景,作畫。
倒也是巧,那由畫師作畫的一行人中,正好有陳遠道與雲錦二人。
此時雲錦的小腹已隆起,瞧着有五六個月的樣子。
距離過遠,梅漱玉瞧不清雲錦的模樣,于是借口問路而帶着梅珂向他們二人的方向前去。
她的目光太過赤裸,梅珂僅一眼便瞧見了她目光所及之處,而他的眸光也定格于那女人身上。
瞧見那女人眉眼的梅珂有片刻恍惚,身側的梅漱玉同樣也是,二人拉在一起的手同時握緊,誰也未喊出聲。
雲錦的眉眼,像極了梅珂已故的母親王氏。
瞧見雲錦的梅珂強忍着心中的思念,停下了那繼續向前的腳步,只同梅漱玉道了一聲“身體不舒服”便欲回明月樓。
同樣恍惚出身的梅漱玉心思也在飄,聽見梅珂這般話的梅漱玉叫住了轉身的梅珂,“姑母跟你一起回去吧。”
她不想瞧見雲錦的那雙眉眼,一看到她,她就想起來已故多年的王氏……
她都能從他的眉眼中瞧見王氏的模樣,梅珂又怎會瞧不出來呢?
梅漱玉下意識地低頭瞧向了梅珂。
回到明月樓後的二人一日未語,一夜未眠。
梅漱玉此行便是瞧一瞧這雲錦是長什麽模樣,如今瞧也瞧過來,她也準備重新回望都了。
重回望都之後,梅漱玉整日魂不守舍,梅珂同樣也思緒紛飛。
趙娍見梅珂自從從望都回來以後思緒便不對,故而喚了他幾聲,詢問他的情況。
梅珂只搖搖頭,道了聲自己無事,便離開了攬月閣。
回到梅府後,梅漱玉獨自一人坐在花園裏發呆,桌上擺放的是陳遠道的畫像,畫像旁還賦着一首酸澀的情詩。
梅珂行至梅漱玉的身後,一眼便瞧見了畫中人。
瞧見畫中人的那一刻,他的腦海中瞬間湧現出了那日蓮花池邊的一幕。
陳遠道懷中之人的眉眼像極了他的母親,他甚至将她認成了他的母親。
他日日都思念着他的母親,到處尋覓着她的痕跡。
他常望着鏡中的自己,試圖從鏡中的他找出母親的模樣。
幼時他們都說他的側顏像他的母親,可如今,他連這唯一相似之處都沒有了。
他日日思念着她,可他的身上卻再也找不出與她相像之處。
瞧着畫像中的人,梅珂深吸一口氣,似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良久才道:“既然你那般想嫁于他,那便殺了他的妻子,就像當時對我的母親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