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所謂恩寵
所謂恩寵
她以為她毀掉的是商昭的一切,可到頭來,她毀掉的人也不過是她自己罷了。
思及此,商映倏然笑出聲來。
再擡眸,她仿若瞧見了那一輩子都在替她着想的姐姐商昭,還有那曾被她親手殺死的未婚夫……
她緩緩擡起手,欲觸摸眼前之人,可手卻在即将碰觸到二人的衣衫之時瞬間煙消雲散。
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兩個人都被她殺了,而她護了一輩子的兒子卻要殺了她。
瞧着趙钰這般模樣良妃倏然低低笑了兩聲,随即自刎于裴夙的刀下。
望着倒下的良妃,裴夙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欲扶住她,可最終還是任由她倒于血泊之中。
這個世界上最像母親的人消失了。
原本決意為了皇位放棄良妃的趙钰在看到良妃赴死時心頭一顫,他身形踉跄片刻,欲擡步上前,但最終還是停下了腳步。
他呆愣地望着良妃倒下的地方,流下了第一滴淚。
良妃死了,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也沒了。
趙衍瞧着眼前的這一幕搖搖頭,嘆息一聲。
鎮國公裴文慶淡漠地瞧着良妃的屍體,随即令人将她擡出了殿內。
“母妃!”
見良妃被人擡出殿內,趙钰的臉上才有了其他的神情。他踉跄着像良妃被擡出殿內的方向走去,走兩步便被裴夙帶入殿內的侍衛控制住,押于殿內。
Advertisement
被強壓于殿內的趙钰死死地盯着良妃被擡走的方向,良久才嘶吼出聲。
“啊——”
幼時宮中所有人都說他的母妃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而他是父皇最喜歡的皇子,可他的父皇卻始終沒有立母妃為後,也并未冊立他為太子。
母妃告訴他,帝王的恩寵是這個世界上最虛假的情誼,她所擁有的一切都不過是表面風光,其實內裏早就爛透了。
母妃要他做一個寡情寡義之人,所有的一切都要以自身利益為主,不要因他人之言而動搖。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真正地護住他,能護住他的只有自身的權力。
帝王給的恩寵不是權力,恩寵總有變淡的一天,但握在手中的權力才是最真切的,只有将這天下最高的權力握在手中,他才能真正地做到無憂。
良妃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趙钰,時刻要求他将她的話記于心中。
趙钰認真地聽着,也确實按照她的說法去做了。
趙钰的學業、武藝、政見都遠超于趙衍,建元帝也十分欣賞他,但他卻仍然将太子之位給了趙衍,只因趙衍的母親是皇後,是中宮嫡子,所以太子之位只能是他的。
那時的趙钰想着,皇後的寵愛并不敵她的母妃,她穩坐中宮之位也只是因為她那高貴的出身……
良妃的恩寵遠超于皇後,只因她的出身稍差一些,他的母妃便永遠要低她一等。
那時的趙钰想着,是不是只要皇後死了,他的母妃便可以登上皇後之位了。
想着這些,小小的趙钰買通了皇後宮內的宮女,在她的菜食之中下了鸩毒。
當晚,皇後暴斃于鳳儀宮中。
聽到皇後薨逝的消息,小小的趙钰微微勾了勾唇,他走到良妃的身側,握住良妃顫抖的手道:“母妃,皇後死了。”
“皇後死了,您就可以當皇後了。”他昂首瞧着良妃,唇角勾起的笑意令人生寒。
良妃不可置信地瞧着趙钰,“是你?”
趙钰未語,良妃心中瞬時有了答案。
良妃驚恐地瞧着趙钰後退幾步,半晌後将趙钰帶進內殿,屏退了宮內所有的宮人。
夜裏,長春宮的淑妃因毒殺皇後而被賜毒酒。
那時良妃第一次見識到了她這個兒子的可怕,但她同樣是慶幸的,慶幸她的兒子這般小便有這樣的野心和籌謀。
可是他算錯了,不管有沒有皇後,這皇後之位都永遠不可能是良妃的。
就算建元帝再寵愛良妃又能如何,她依舊不是建元帝真心愛慕之人,他愛的是那早已嫁作人婦的商昭,是她的姐姐,不是她。
良妃并未告訴趙钰這些實情,只欣慰他開始有能力保護自己了。
皇後死後,建元帝再也未曾立後。
趙衍的太子之位也依舊穩坐。
趙钰這才察覺到,他的父皇才是這個世界上最虛僞之人。
明明他所有的一切都做得比趙衍好,于外人眼中他誇贊着他,看似是寵愛,其實都不過是一場捧殺游戲罷了。
他是他訓練趙衍的一把刀。
只可惜趙衍就是一個懦夫,一個處處不如他的懦夫。
可偏偏所有人都在幫這個懦夫,就連那個擁有與他相似臉龐的表兄也是。
他們一直都站在趙衍的身側,他們認準的只有趙衍這一位太子。
明明他才是與他們有血緣關系之人。
為什麽他們所有人都站在他的身側。
既然他們都站在他的身側,那他便一個一個的毀了他們。
第一個毀的人便是他的這位表兄裴夙。
他與裴夙的樣貌相似,這張臉,再加上裴夙的名號,每每裴夙回到望都城,趙钰便混跡花樓,以裴夙的名義撒下黃金萬兩,欺男霸女,毀了他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好名聲。
就算他遠在邊疆又能如何,他依舊有辦法令那些流言入望都城。
裴夙六月回都城,前腳剛經過的村落,後腳便被趙钰派去的暗衛屠村,如此往複,裴夙的名聲便徹底臭了。
可哪怕他的名聲這般臭了,他的父皇依舊相信那些事情并非裴夙所為,反而看向他的眸光多了幾分審視。
趙钰善後的事情做得很好,建元帝不可能查到他的身上。
畢竟他白日裏一直在北城施粥救濟難民,可是百姓口中的活菩薩……
因着坊間傳言,裴夙于都城中的名聲愈發的差了,都城中的達官貴人都對其避之不及。
明明已經到了婚配年紀,卻無人敢說媒。
漸漸地,裴夙回京的次數越來越少。
這幫助趙衍的最大阻力沒了,他便可以放心地做他接下來想做的事情了。
他要将趙衍從太子之位拉下來,他要做這世界上最尊貴的主人。
就當他以為所有的一切都在向他所謀劃的路上走時,他成了太監……
他徹底地喪失了一個男人的象征,更喪失了成為太子的機會。
誰會讓一個太監做太子呢?
也正是因為那突然闖入宮中毀了他的宮女,建元帝知曉了他所做的所有事情,看向他的眼神逐漸從憐憫變成了失望。
或許憐憫大于失望吧。
若不然在得知他所做的一切之後,他應當是直接殺了他的。
瞧着這般虛僞的建元帝,趙钰瞬間心灰意冷。
他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為了登上太子之位沒錯,可太子前面還有個皇上啊,他應當先殺了皇上,只有殺了皇上,他才能真正地登上那皇位。
就算他會被戴上謀反的帽子又如何,他是皇上,他所說的一切都是皇命,所有人都無法反駁。
哦,對,他還是個太監。
太監怎麽了?
就算他是太監,他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男人。
出宮開府後,趙钰于府中安穩了些時日,佯裝出一副改過自新地模樣,重新于建元帝的身前得到了榮寵。
有了建元帝的榮寵,他接下來所要做的事情便方便多了。
梅珂自幼與趙钰交好,他所有的心思與謀略他都清楚。
建元帝的所有飲食都由太監宮女親自試毒之後才會盛于建元帝的桌上,他們沒有辦法下毒。
梅珂替趙钰尋了個好法子。
建元帝每日都會吃良妃準備的小食,只要他們能打探到建元帝當日的吃食,利用食物相克的方法,他們便能漸漸毀了建元帝。
梅珂的方法也确實好用。
建元帝進膳後不久,良妃都會帶着吃食來見建元帝。
她知曉建元帝的疑心,每每建元帝用膳之前,良妃都會親自替建元帝嘗過。
确認無毒之後,建元帝才會用膳。
建元帝雖不喜良妃,但瞧見良妃這長臉,就仿若瞧見了她的姐姐商昭,好似他曾真正地擁有過商昭一般,偶爾出神時,他也會将她認作商昭,就那般輕聲喚她一句“昭兒”。
聽見那聲“昭兒”的良妃面色微僵,但還是撐着笑意應了下去。
或許她曾短暫地沉溺過建元帝帶給她的恩寵,但自他為了商昭來懲戒她的那一刻起,她便徹底對這個男人寒了心。
哪怕商昭已經死了,她也依舊只能活在她的陰霾之下。
明明擁有這張臉的人只有她了,為什麽他們所有人都還只想着她。
既然他們都不愛她,那她便毀了他們所有人。
建元帝給她的恩寵都是假的。
他不愛她,更不愛他們的兒子。
既然他做得這般冷漠,那她便做得絕情一些,她要奪走他手中的天下,她要讓他的兒子穩坐皇位,哪怕她的兒子早已是一名無根之人。
建元帝至死都沒想到,他是死在他最寵愛的良妃與趙钰手中的。
“陛下,”望着建元帝奄奄一息的模樣,良妃倏然松了一口氣,明明眼眶猩紅,可她的眼底卻沒有任何淚水,似是在那無數個等待他的夜裏便流幹了一般,輕聲道:“陛下……你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