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他們都知曉一切
他們都知曉一切
若非昭珩……他現在還能瞧見她嗎?
雲骞收回落于陳鏡身上的目光,再昂首瞧向窗外的月光時眼底倏地泛起淚光。
鼻頭的酸澀感仍在,雲骞強忍着淚意哽咽片刻,但僅僅是片刻便掩去了心底那抹傷心之意,再偏頭看向陳鏡時面上已然帶上了笑,只是他那面上的笑意卻不達眼底。
陳鏡怎會瞧不出他那眼底的悲傷,只順着他釋懷的笑去,将雲骞送離了院中。
那些未問出口的話語在對上雲骞眼眸的那一刻便有了答案。
她知道,雲骞早就知曉她不是真正的陳素了。
哪怕他于她的身前裝得那般謹慎,但還是露出了破綻。
真正的陳素向來膽小慎微,怎麽可能會像她那般膽大地去招惹像裴夙與梅珂這樣的人物。
哪怕陳素曾心悅梅珂,但她的那份愛也是小心翼翼的,永遠不會同她那般直視他的雙眸,更不會浮現同她那般相同的厭惡。
雲骞雖遠在寧城,但望都城內的一舉一動他都知曉,知曉陳素于望都城內過的是怎樣的日子,知曉她是怎樣的性子,自然也知曉陳素常對鏡觀語之事。
他同陳遠道一樣。
他也一直知曉她的存在。
他們真正愛的始終都只有陳素一人,而不是她陳鏡。
陳遠道因愛遲疑,梅珂因愛要殺她,雲骞因愛裝作不知。
他們都在透過她看陳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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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鏡倏然想起裴夙。
他也在透過她看陳素嗎?
若他知曉她不是真正的陳素,他是會同梅珂那般揚言要殺了她,還是會如同雲骞一樣佯作不知,還是解除與她之間的婚約自此相忘呢?
陳鏡失魂落魄地坐上床榻。
鈴蘭打了水侍奉陳鏡洗漱。
陳鏡由鈴蘭伺候睡下,迷迷糊糊中她再度聽到了那熟悉的嗓音。
那日日夜夜萦繞于她耳畔的聲音。
她聽到她再罵她。
她罵她是個傻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她仿若瞧見了她,她就一直在這具身體裏,瞧着她所做的一切。
…
“真是個傻子。”
陳素不解地想,怎麽會有傻子要接盤她那悲慘的命運替她活下去呢?
她說她想活,她想要用她的身份活下去,這樣才能真正地活?
可她此時的身份和命運一開局便是一場死局,這又該怎樣勇敢地活下去呢?
她為什麽要在明知這是一場死局的情況下還要奔赴這一場結局呢?
帶着心中的疑惑,陳素并沒有立刻離開她原本的身體,而是短暫地于身體中沉睡。
沉睡時她還是時常可以看到她以她的身份生活的痕跡。
在她為她選擇的死局裏,她活出了另一種活法。
她替她生活的這一世裏,她看到了同上一世裏不同的結局。
她替她懲罰了最該被懲罰的繼母梅漱玉。
當年父親陳遠道接母親雲錦一同前往望都任職,途中遇到“前朝餘孽”作亂,雲錦為保護陳遠道而死,因此陳遠道一直将雲錦以命護她的恩情記挂在心裏。
陳素懂事之時,陳遠道已經娶了梅漱玉做繼室,那時的陳遠道總是刻意疏遠她,她以為陳遠道不愛她,可是每逢生辰之日,陳遠道總是會帶來許多貴重的物品前來芳芸苑來瞧她。
他總是站在她的窗前靜靜地瞧着她,一句話也不曾多言。
那時陳素以為他是因為對母親心懷愧疚所以才會因此來瞧她,畢竟母親以命護他,自此香消玉殒。
梅漱玉不喜陳素,曾不止一次明裏暗裏挑撥過她與陳遠道的關系,也正是因為她的不喜,陳素才被安排到了這偏僻的芳芸苑。
明明梅漱玉出身于武将之家,也學得一些防身的武藝,她的一雙兒女也都有專門的師傅教導,可陳素卻連正經入學堂的機會都沒有。
她針對的意味太過明顯,陳遠道看在眼裏,但礙于她此時是他的妻,他也說不得什麽,只道:“昭珩怎樣都是我的女兒,他們二人該有的,昭珩也應當有才是。我陳家最注重家風,若是苛待昭珩之事被有心之人傳了出去,總歸是有損顏面。”
陳遠道開了口,梅漱玉再怎麽不喜陳素,也要為着陳遠道的顏面着想,不再張口說那些話。
那時的梅漱玉只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殺了陳素。
為什麽不像除掉雲錦那樣除掉陳素。
這樣陳遠道便不會因陳素再想起雲錦,更不會因雲錦而這般忽視他們母子。
沒了梅漱玉的阻攔,陳素得了正經入學的資格,陳遠道時常貼身跟着,梅漱玉再想動她便更難了。
好在陳老夫人的偏心令她抓到了機會,她将陳素帶給兩個孩子的糖浸了毒,也利用這毒徹底毀了陳素于陳遠道心中的地位,兩人之間的隔閡愈深,陳遠道對她的關心也少了許多,但當他再度瞧見陳素那張臉時,他還是會心疼
他以為只要他佯裝不喜陳素,梅漱玉便能放過她,可他卻換來了梅漱玉的變本加厲。
也正因此,陳素被梅漱玉同梅珂一同設計嫁給了代卿。
在落水之前,威遠将軍夫人曾上門提親過一次,被陳遠道推辭了,但梅漱玉卻格外上心,說兩人甚是般配。
梅漱玉存了怎樣的心思,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但陳遠道不願陳素因此而痛苦一生。
瞧着陳遠道如此偏心陳素的墨陽,梅漱玉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找來她的侄子梅珂,二人共同商讨出了設計陳素落水之法。
也正是因陳素落水被代卿所救之事傳遍望京城,威遠将軍夫人再來到陳府提親時,陳遠道猶豫了。
夜裏他來到芳芸苑找陳素談話,詢問她是否願意嫁給代卿。
女子落水被男人瞧了身子本就是失貞,陳素知道自己逃不過嫁給代卿這件事了,便也悶聲應下了。
那時的她想,父親既然找她來談這件事,那他的心中便有了定論,待他張口時,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父親,女兒願意嫁給代卿。”
母親死得早,這些年若沒有父親護着,她早就死在梅漱玉的手裏了。
可她的父親終究不能護她一輩子,此次落水是她讓父親蒙了羞,她理應擔起責任,不讓父親為難。
“昭珩……”
陳遠道心疼地瞧着眼前的陳素,那原本在眼底打轉的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
瞧見陳遠道眼底淚水的那一瞬,陳素有一瞬間地恍神。
“父親。”
陳素瞧着陳遠道落淚的模樣,一時間失語。
只見,陳遠道蹲于她的身前,輕柔地撫上她的雙手,顫抖着唇瓣張口道:“那代卿不學無術,為父不願你嫁于他,你若是不願,父親可代為推了……”這門婚事。
聽見這席話的陳素倏然心口一痛,她沒想到,沒想到此時,她的父親還會護着她。
她本以為父親不愛她,她本以為她的父親這般護着她,只是因為母親将命抵給了他。
未等陳遠道将話說完,陳素突然張口打斷道:“父親,女兒願意嫁給代卿,請父親成全。”
陳素不願讓陳遠道因着她落水之事而蒙羞,立即起身跪于陳遠道跟前,低着頭,不敢擡眸瞧他。
“昭珩,你不必因……”
聽見這席話的陳遠道神情一怔。
陳素自小便懂事,陳遠道怎會不知陳素的心思。
他連忙上前去扶陳素,卻被她再度打斷道:“父親,女兒知道您的好意,但女兒也不該令父親為難,請父親同意女兒嫁給代卿!”
“昭珩!”
十五年來,陳遠道第一次出聲吼了陳素。
陳素依舊堅持着嫁給代卿的想法,提高音量道:“求父親成全!”
這聲“求父親成全”像一根刺一樣狠狠地刺穿了陳遠道的心口,他仰頭強忍着那即将從眼眶中滑落的淚水,忍着痛說了聲“好”。
他明知那代卿并非良人,卻仍舊為了名聲将陳素嫁給了那個混賬。
成親離府的前一日,陳遠道最後一次來看了陳素。
瞧着陳素身着婚服的模樣陳遠道心中沒有任何喜悅之色,只覺心如刀割。
他最後一次勸了陳素,“昭珩,若你不願,現在還有機會。”
陳素只道:“父親,路是女兒自己選的,結果怎樣女兒都自己承擔。”
“昭珩!”
陳遠道知道自己勸不過陳素,最後只憤怒地甩了一把袖子。
半晌後,他于袖口之中掏出一把匕首,遞于陳素手中。
他蹲于陳素身前,滿含淚光地仰頭瞧着心愛的女兒,“若是他待你不好,可殺之。”
聽見這席話的陳素驚訝地瞪大了雙眸。
往日裏父親雖嚴厲,但從未說過“殺”與“死”這類的字眼,如今親耳聽到,陳素只覺得不可思議。
陳遠道握着陳素的手緊了緊,面上的神情倏然嚴肅起來,語氣凝重:“父親會永遠站在你的身前,替你擋着那利刃。”
那是陳素第一次感受到來自父親濃厚的愛意。
也正是因為他的這份愛意,在她得知所有真相殺了代卿與梅珂之後,她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自盡。
她不想令她的父親為難,她只能以命償命。
當她瞧見那穿到她身體裏的陳鏡替她懲罰了最後一名仇人時,陳素才真正地放下了心中的仇恨。
她的父親從來沒有忘記過她的母親,若不然也不會再得知梅漱玉是殺害母親的真正兇手時就立即砍掉了她那雙引以為傲的雙手,拔掉她的舌頭,發賣為奴,令她生不如死。
“殺了你?”陳遠道瞧着跪于他身前咿咿呀呀求他殺了她的梅漱玉苦笑一聲,冷聲道:“我不會殺你的。”
他行至梅漱玉跟前,一把掐住梅書的下巴,強迫她仰頭瞧着他,咬牙切齒地張口:“我要令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這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惡毒的懲罰。
她永遠都會記得自己曾經做的錯事,也永遠記得自己因此而受到的懲罰。
她要活着。
只有活着才是為她所做的罪孽贖罪。
她想死,陳遠道永遠不會給她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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