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又下起冬雪

又下起冬雪。

陳鏡死的那日,城內下起冬雪。

梅珂以為只要她死了,真正的陳素便能夠回來。

可他等啊等,等來的只有裴夙将陳鏡下葬的消息。

德隆帝即位的第一年,朝中動蕩不安,如今好不容易穩定局勢,新年的第一件喜事又變成了喪事,百姓人心惶惶。

梅珂收回望着院中厚厚的積雪目光,正欲垂眸飲下熱茶時,一直貼身伺候的小厮慌慌張張地跑入房中。

聽見動靜的梅珂擡眸望向小厮,小厮身上帶着一層厚厚的雪,還帶着泥土,想來是趕來時太過匆忙摔了一跤。

跑入房內的小厮撲通一聲跪于梅珂身前,身形顫抖着,不敢擡眸看他,只顫顫巍巍地喚了梅珂一聲“公子”。

這小厮是梅珂派去盯着鎮國公府的,如今慌忙跑回來一定是鎮國公府出了什麽事情。

梅珂趕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行至小厮身前,低頭問他:“怎麽了?”

“鎮國公府将陳姑娘……”小厮顫抖着道:“葬了。”

“什麽!”

梅珂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眸,還未等小厮再說些什麽,梅珂便快步跑出了梅府。

他們怎麽能将陳素的屍身葬了呢?陳素還沒有回來呢!他的陳素還沒有回來呢!他們怎麽能将陳素下葬呢!他的陳素還沒有回來呢!為什麽她還沒有回來呢?

不是說只要她死了,真正的陳素便可以回來了嗎?

為什麽已經整整三日了,為什麽他的陳素還沒有回來?

Advertisement

她就那麽不想見他嗎?

他好不容易才買通了鎮國公府的嬷嬷,好不容易才将那毒藥下進了他們二人的交杯酒中,為什麽死的只有她一人!為什麽!?

為什麽裴夙沒有死?為什麽陳鏡還沒有回來?

梅珂駕馬去追鎮國公府送行的隊伍,可他還是晚了一步。

當他趕到裴氏祖墳時,陳素已然下葬。

他跌跌撞撞地跳下馬來,向着陳素的碑前奔去。

裴氏一行人跪于碑前,聽見動靜後立即起身,側身時才瞧見整場婚宴都未曾露面的梅珂。

看清墓碑上的字眼後,梅珂倏然苦笑出聲。

碑上刻着的是陳素的名字,可偏偏卻是裴氏……

他們怎麽能這麽草率地就将陳素葬了呢?他的陳素還沒有死!若是他的陳素醒來後發現自己在這具昏暗冰冷的棺材裏該怎麽辦?若是她醒來後,他們都未曾聽到她的聲音該怎麽辦?

思及此,梅珂發了瘋一般搶走奴仆手中的鐵鍬,挖開那剛剛堆好的墳。

“你幹什麽!”裴夙見梅珂這般,立即上前握住他的手腕,阻攔他,警告道:“她已經死了!”

“不,她沒有死!”梅珂才不相信陳素死了,她還沒有親手殺了他呢,她不可能就這般死了,“她不可能死!”

梅珂一把推開裴夙,轉而繼續挖這座剛埋好的墳。

裴夙令人上前來攔梅珂,一直跪于不遠處失神的陳遠道似是才瞧見這裏的動靜。

因着陳鏡的死,陳遠道深受打擊,滿頭白發的他倍顯蒼老。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梅珂的身前,雙手握住梅珂挖墳的胳膊,擡眸望向他的眼中含着淚。

“宥璟,”陳遠道顫聲喚着他的名字,“她已經走了!她不會再回來了!我已經沒有女兒了!你與我都害了她一輩子!我沒辦法贖罪!你也沒辦法贖罪!她已經走了!”

“我身為父親沒能護住她,更從未能替她做些事情,我只想她走的這一刻能安心些。”

聽見陳遠道這席話的梅珂失神片刻,偏頭間一眼便瞧見了陳遠道那瘡痍白發。

和當年雲錦死後的雲骞一模一樣。

陳素真的死了嗎?

梅珂不禁想。

他失魂地垂下眼眸,手中的動作微松。

裴夙派人上前拉他,剛将他拉離墳抄,梅珂倏然掙脫開那些拉着他的小厮,再度搶過那埋墳人手中的鐵鍬,一下又一下地挖了起來。

他不相信陳素真的死了。

是大師親口告訴他的,只要他驅趕走那占據陳素身體的陳鏡,真正的陳素便能夠回來。

他和陳素都是重生之人,只要陳素的屍身還在,陳素便有重生的希望。

梅珂挖墳的動作還在繼續,陳遠道被他這動作氣得昏厥了過去,再睜開眼時,梅珂早已撬開了陳素的棺椁。

他扔下手中的鐵鍬,跳進棺內,将早已僵硬泛起屍斑的屍身抱起來,一遍又一遍地喚着“昭珩”,可懷中卻未曾給他一絲動靜。

梅珂的神情肉眼可見的慌張了起來,緊接着是崩潰,撕心裂肺的嘶吼。

“你滿意了嗎?”裴夙跳下墳內,将梅珂從棺材裏拎出來,對着他的臉便是一拳,“如今她連最後一份安寧都沒有了!你滿意了嗎?”

梅珂雙目無神地望着前方,任由裴夙錘打着他,再沒有還手。

她就這般不願意原諒他嗎?

他明明馬上就可以再次見到她了。

被踹于地上的梅珂落了淚,視線死死地盯着那埋葬陳素的方向。

待梅珂徹底沒了反抗的動靜之後,裴夙才停下動作,令人将梅珂拎起來。

被拎起來的梅珂似是沒了骨頭,只無力地癱着,視線卻依舊死死盯着前方。

裴夙令人将梅珂帶回去。

正當他們準備離開之時,一直未曾有動作的梅珂倏然再度掙脫開了那些下人的手,朝着陳素的墳前跑去。

正準備再度封棺的衆人瞧見這一幕後瞬間握緊了手中的工具,生怕下一秒便被梅珂搶走。

可他們預想中的畫面并未到來。

鮮血濺到他們臉上時,那原本緊握于他們手中的工具瞬間從手中滑落,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梅珂一頭撞死于陳素的碑前,鮮血瞬間染紅了碑文。

死後他的手依舊落在陳素的名字上,眼神中寫滿了不甘,似是再說他生生世世都要與陳素糾纏在一起。

梅珂已經死了,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想法,也沒有人知曉,他還想和陳素有下一世。

他想着,只要他死了,他就可以再次見到陳素了。

只要他死了,他們便可以再次重來。

可他不知道,他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而真正的陳素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裴夙緩步走到梅珂的身前,再度喚來人将梅珂從墳前擡走,“扔回梅府外。”

令人将梅珂帶走後,裴夙的視線緩緩落到那再度被封好的棺上。

這一次他親手接過了小厮手中的工具,撬開了陳素的棺材。

陳素并沒有死的消息傳回雲府時,原本頹靡的雲骞瞬間帶上了笑顏,他踉跄着站起身來,令劉管家替他穿衣,他要親自前往望都城,他要親自去瞧一瞧陳素,只有親眼看到,他才能确認陳素是否真的沒有死。

陳素沒有死,陳遠道無顏見他,他前往宮中辭了官,欲回鄉終日常伴青燈古佛。

他想,若是他從未入仕,這些荒唐之事是否便不會發生。

死而複生的陳鏡身子還很虛弱,鈴蘭見她這般,終日伴在陳素的身側哭,想去替陳鏡受苦。

陳鏡輕手替鈴蘭拭去眼角的淚水,“別哭了,我沒事。”

鈴蘭委屈巴巴地趴在陳鏡的床前,裴夙剛下了朝回來,一進屋就聽到了鈴蘭哭哭啼啼的聲音。

鈴蘭見裴夙回來了,趕忙把擦淨眼角的淚水,識相地退出了房內。

裴夙看了眼床榻側的藥,知道陳鏡又沒老實喝藥。

他坐到床側,将陳鏡扶起來,靠于肩頭,攬着她将藥喂給她。

“你倒是膽子大,”裴夙喂她喝藥,“若是他未曾入這局,你就不怕自己白白丢了性命?”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陳鏡垂下眼簾,“若是賭錯了,那便錯了。”

“你這人真沒良心,什麽都放得下,”裴夙将藥碗收起來,“放得下你的親人,放得下她,也放得下我。”

陳鏡擡眸看他,眼中含着淚,“我是為她而活,既然我是為了她而報仇,我自然放得下所有人。”

“你不為誰而活,你只為你自己,”再次聽見這句話的裴夙瞬間冷下臉來,看向陳鏡的眼神極其嚴肅,“阿鏡,你只是你自己,仇已經報了,接下來是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陳鏡苦笑,“我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嗎?”

她是陳素衍生出來的另一個自己,她的人生是為了保護陳素,如今陳素死了,她的仇也報完了,她的人生還有怎樣的意義呢?

更何況,這裏,所有的人,他們愛的人都是陳素,而不是她陳鏡。

他們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陳素,而不是她陳鏡。

就連她的眼前人也是。

裴夙是那般的了解陳鏡,只一個眼神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他一把将陳鏡攬入懷中,“你在我這裏,永遠是獨一無二的,永遠都是陳鏡。”

“讓我一見鐘情的,從來都是陳鏡,而不是怯弱的陳素。”

“我喜歡的,從來都是你。”

夜裏的陳鏡和白日的陳素并非同一人,他梅珂看不出來的,他裴夙瞧得出來。

裴夙抱着陳鏡的手愈發緊了幾分,似乎只有他抱得越緊,懷中的人才不會推開他。

感受到裴夙緊張神情的陳素悠悠垂下眼簾,那搭在床榻側的手緩緩握緊拳頭,慢慢地移動着。

當她再度踏入明月樓的那一刻,裴夙便知道陳鏡想通了。

可那時的她望向他的眼神和第一次前往明月樓同她談合作時的神情一模一樣,她要求他配合她,要求他将消息透露出去,讓梅珂一步一步走入她設計的陷阱。

她将她所有的故事都告訴了他,他讓她做抉擇,讓他看清他眼前的人究竟是陳素還是陳鏡。

哪怕她曾不止一次告訴過他,他愛的人陳鏡,可她總是閃躲他的目光,不相信他所說的話是真的。

她告訴他,“若想讓我相信你的話,那你便與我合謀一同殺了梅珂。”

裴夙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可卻未曾想到,她也以身入局。

她并未将假死之事告知于他,若非枕下露出的信件,他多半會立刻持刀去梅府殺了梅珂。

她将死局設于他們的婚禮之上,他們二人未曾好好地喝過一杯交杯酒。

待陳鏡的身子大好之後,裴夙同陳鏡補辦了婚禮,補辦了交杯酒。

陳鏡醒後的日子便這般過着,裴夙一遍又一遍地向她證明,他愛的人是陳鏡,是此時此刻的這個她。

她就這般瞧着裴夙變着花樣地哄她。

其實她早就相信裴夙最愛的人是她了,可她還是忍不住在她一遍又一遍證明他愛她的證據裏去尋找那一份不愛的證明。

好似只有真的尋到這份證明,她才真的有勇氣離開他。

又是一年冬,城內再度下起冬雪。

陳鏡見到了鏡中的陳素。

她同她說,她要走了。

她說,裴夙是真的愛她。

不論是前世,還是現在。

只有他,全心全意地愛着她。

此時的她有專心護着她的裴夙,她可以安心地走了。

留下這句話後,陳素徹底消失于鏡中。

陳鏡偏頭看向窗外的冬雪。

若是還有下輩子,她不願陳素再度重來一次這樣的人生,她希望她能夠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美滿地過完一輩子。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夢裏她夢見了小時候的陳素,陳素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她沒有如同陳遠道那般喚她“阿鏡”而是喚她“珣瑤”。

這一次她與陳素是一對孿生姐妹。

陳遠道沒有入仕,雲錦還活着,她也從未遇到梅珂。

《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