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隔壁王叔在門前殺狗。

狗叫聲很慘,尖利無比。

裴蓉蓉聽見狗叫聲跑出來,被她娘裴芝蘭抓回去,捂着她的眼睛。

裴芝蘭說了一句:“王叔啊,怎麽不在院子裏殺,在門外會吓着小孩的。”說罷她又奇怪地問了一句:“王叔,這是你殺的第二條狗了,昨天的狗肉這麽快就吃完了?”

王叔家只有老兩口,這肉吃得這麽快?裴芝蘭疑惑一閃而逝,還想再問。

王叔陰沉沉地看她一眼,眼珠有些灰白,不言不語地起身就提着還在慘叫的血淋漓的狗回了自己院子裏。

裴芝蘭嘟囔一聲,“老癟三。”還不理人,當她樂意和他說話。

裴蓉蓉拉下了母親的手,睜開了眼睛,見母親臉色不好,拉了她袖子,“娘,我舅舅怎麽還沒回來?”

“肯定又是跑海邊浪去了。”裴芝蘭沒好氣地說,“你長大後可不能像你舅舅一樣貪玩。”她抱着女兒進去。

這時候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太太聽到這話不願意了,“芝蘭,你怎麽這樣說你弟弟,讓你爹聽見又要罵你了。”

“知道了,娘。你們就慣着他吧。這天都黑了,還沒見他回來,你忘了一年前他快要淹死在海裏的事情了。現在還敢在海邊玩,你們也不管着。這孩子記吃不記打。”

老太太道:“這一年蘇止乖得很,你少說風涼話,騎着毛驢去找找去。”

裴芝蘭呸了一口,“就你兒子最寶貝,女兒都是撿來的。我這忙了一天了,剛想歇着,不去。”

老太太氣的過來揪她胳膊,“沒良心的小冤家。當初你死活要嫁給那沒了爹娘的臭小子,你爹不同意要打死你,是誰護着你,又是誰給你帶孩子。”

裴芝蘭不和老太太動手,盡量躲閃着,但嘴巴卻是不停的說笑着。

“娘,你怎麽還動手了?”一個少年清亮的聲音傳來。接着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過來攀着了老太太的胳膊,把老太太拉到一邊。

裴蓉蓉響亮一聲:“小舅舅,你回來了。”接着抱住少年大腿不丢了,一個勁地在那撒嬌。

少年眼神明亮,唇瓣帶笑,抱起了裴蓉蓉這個小豆丁,将她往半空中抛了抛,樂得裴蓉蓉哈哈大笑。

少年看着姐姐芙蓉面容上顯出氣惱之色來,又笑着問:“這是哪個又惹我美麗的姐姐了?讓弟弟去揍他一頓。”

裴芝蘭被少年逗笑,道:“就是你個讨債鬼。還知道回來。”說罷又聽到王叔院子內一聲尖利的狗叫。

裴蘇止吓了一跳,皺眉,要往王叔院子瞧去。

蓉蓉娘道:“快進去,王叔在殺狗。別管他,這個老瘋子。”王叔老兩口死了獨子後變得孤僻,也不愛理別人。鄰居鄉親的關心幾句還會被他們古怪脾氣給罵回來。久而久之,也不願意有人搭理他們了。

裴蘇止抱着蓉蓉進去,飯已經擺上桌了。

裴蘇止說道:“姐夫和爹還有大哥他們這兩日應該能回來了。我明後兩天放學後去離海港口等着。明天別做我飯了,齊宣钊請我吃大餐。”

“你又和那渾小子攪在一起。”裴芝蘭撇撇嘴,“人家什麽身份,不學好也有好前程。他天天帶着你玩,小心把你賣了。”

“我的親姐哎,你上次見了宣钊不還誇他長得好懂禮貌嘛。”裴蘇止吐槽姐姐,“賣我,我能值幾個錢。”

裴芝蘭見弟弟這樣天真,想冷笑說就憑你這副容貌,賣給千岩城裏的大老爺們也值個千百金的。但是見到弟弟清澈的眼神和旁邊的女兒,她不想這樣糟污了他們的耳朵,便忍下了。

裴芝蘭只是冷哼:“總之你不要和那群南園來的學子一起玩。學不了好。”這群少爺們也不知道為什麽跑到他們這個小島上,一群纨绔子弟。

裴蘇止嗯嗯的敷衍着,基本上左耳朵進右耳多出。

旁邊他娘見了擰了他一把,“你姐姐是為你好。”裴大娘也苦口婆心地說:“你在學堂也別光顧着玩,多學一點,萬一你真的能考到上城去,也算咱祖墳冒青煙了。”

對于這個小兒子,裴大娘一般是要什麽給什麽的。別人都說她老蚌生珠生下了這唯一的小兒子,嘲笑她。她才不介意呢。她和老頭子盼了許久的兒子,只恨不夠疼愛他。

裴蘇止笑嘻嘻的對他娘撒嬌:“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明天不光有齊宣召還有姜晴山。姜晴山,你們總放心吧。”裴蘇止趕緊搬出了另一個同學。

姜晴山這個名字一出,姐姐和娘親都不說話了。別人家的孩子威力就是這麽的大。這樣說吧,要是他們這島上要是有一個人會有出息,能夠光宗耀祖衣錦還鄉的人那就非姜晴山莫屬。

吃完飯,裴蘇止收拾碗筷要去洗碗,被親娘轟出去,讓他去寫作業。裴蘇止站在院子裏往外看了一眼,發現天色很暗,天邊烏雲席卷,他吼了一嗓子,“娘,要下雨了。後面道場上曬的幹魚和海帶拿回來沒有?”

裴蓉蓉出來,奶聲奶氣地說:“沒有。小舅舅,你帶我一起去拿,騎着小花一起去。”小花是他們的家的毛驢。

裴蘇止一把她舉過頭頂,讓其坐在自己肩膀上,然後小跑着進屋,将她扔給了姐姐裴芝蘭,“姐,你去收院子衣服,我去收幹貨。”

島上夏季多雨,這好不容易放晴了,又開始下雨了。他們漁民出海一趟帶回來的魚貨海貨吃不完的都晾曬着,等着行商來收幹貨,賺一筆家用。

裴芝蘭趕緊走到窗戶邊朝外看了一眼,天黑的厲害。她擺擺手,“把板車推着,快去快回。”

裴蘇止很快推着板車去了道場。道場離他家有三百多米,許多人都在搶收曬的幹貨,一派忙碌。姜晴山和學院的兩個同窗也在,都忙碌得很,也顧不上打招呼。

裴蘇止見姜晴山已經将三大包幹貨收拾好了,喊着他:“晴山,快來幫幫我。”

姜晴山一雙丹鳳眼,雙眉如劍看人的時候目光深邃而溫柔,他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卻已經有了成年人的體魄,高大英挺。舉重若輕地把裴蘇止的板車往上一提,接着把幹貨一股腦地扔進竹筐裏,他動作極快,幹淨利落。

裴蘇止笑眯眯地說:“姜晴山,你要是女孩子,我一定把你娶回家。”

姜晴山好看的眉頭皺起來,“別胡說,快點收拾。”蘇家這回曬的幹貨不少,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完。但雨已經落下來了。裴蘇止也不胡說八道了,抓緊時間幹活。

那雨滴極大,不一會兒他的頭發就濕了,裴蘇止摸了一把臉,“你先別幫我了,快把你的幹貨搬回去。”姜晴山家離道場還遠一點,而且只有三大包貨物,既然已經收拾好了,趕緊跑回去就行。

“這雨怎麽這麽臭?”裴蘇止聞了聞,姜晴山也聞到了。他沒作聲,扛着三個大袋子蒙頭往家跑,留下一句:“你先把幹的弄回家。”

裴蘇止推着板車往家趕,裴大娘拿着雨披過來了,“哎呀,這雨下得太大太密集了。蘇止,還有多少,我去搬回來。”

“沒了,娘,你快進屋吧。”

好在有姜晴山幫忙,幹貨收得快沒淋到多少雨。一家人拿着幹布擦拭幹魚鹽貨。然後把幹貨放在儲物間裏。儲物間一進去就是一股鹹魚味和腥臭的味,裴蘇止捂着鼻子和姐姐一起把東西挂好,趕緊讓他娘關上了儲物間的門。

“娘,這屋窗戶開得太小了,趕明呢讓大哥弄大一點。”儲物間的味道實在是太嗆人難聞了。

裴蘇止感覺自己身上又潮又濕又有味道,就去後面小院的淋浴房洗了個頭沖了個澡。這雨真的好臭啊。

裴芝蘭見他用涼水,吼了一句:“要死了,鍋裏有熱水。你真是一點不把身體當回事啊。”這都快入秋了,還用涼水洗頭。

裴大娘也聽到女兒聲音了,也過來訓斥兒子。這個小兒子身體一直不太好,小時候一直生病。他們一家費了好大勁才養活到現在。他這麽不愛惜自己,裴大娘也有些生氣了。

裴蘇止投降又撒嬌,“娘,姐姐,我知道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會了。”他用幹毛巾擦着頭發走過屋檐。

雨水的味道第一次這麽臭?仿佛把後院旱廁的髒污都給沖出來一樣,在空氣中有着難言的酸臭腥膻臭氣沖天,聞之欲嘔。

天黑透了,磅礴的雨伴随着雷電轟鳴一齊而下。一道雷劈在了院門前,靠着門廊的掃把倒在了木盆上,原本在那躲雨的雞一下子撲棱着翅膀飛起來了。

裴大娘吓了一跳,“這是天塌了嗎?”

“這麽大的雨,你爹他們也不知道怎麽樣了?”裴大娘憂心忡忡。

裴蘇止也擔心,他爹和他姐夫還有他大哥可是這個家的頂梁柱。自己這逍遙日子全靠他們擔着,上次出海他也鬧着要去,被大哥和姐夫鎮壓了。現在看着這場大雨,重重雨幕,一時間也沒辦法。

他知道出海最怕大雨大風等極端天氣了。他們雖然也種地,但更多的是靠出海捕魚而生的。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出海一趟九死一生,但是只要回來收獲也不少。

他們這座海島上地少,大部分是鹽堿地,也種不了什麽,多是一些蔬菜花卉果樹用來吃的。像大米小麥高粱玉米等這種糧食作物,就算想多種也種不了多少,而且氣候也不适合,産量不高浪費人力不劃算。所以一部分出海捕魚,一部分則是九夜鹽田那邊曬鹽煮鹽,還有一部分在家種田。

“明天雨應該會停的。”裴蘇止安慰娘親。

然而他失算了,這場雨第二天仍然沒停。學堂第一天還沒停課,但裴蘇止也沒去上學。因為他感冒了,發了低燒。斷斷續續地燒了一夜,半夢半醒間聽到隔壁接連不斷的狗叫聲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人影在夢境中亂晃。

裴芝蘭一邊煎了魚腥草和海帶湯給他喝,一邊罵他不争氣作死,念叨着天氣都入秋了還在海邊浪,淋了雨還洗涼水澡,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心疼人。

裴蘇止昏昏沉沉的,問了一句:“姐,你昨晚聽到狗叫了嗎?”

裴芝蘭沒好氣地說:“沒。”說罷就聽到隔壁三聲尖利的狗叫聲。這狗叫聲比前一天更讓人高昂尖利,無端地一下子讓人心生恐懼起來。

蓉蓉在一旁也吓了一跳,女孩嘴巴癟起來,哭了起來,小孩子的哭聲聽得人心煩。加上外面轟鳴的雷電聲和雨聲,還有時不時傳來的狗叫聲,吵得人心煩意亂的。

裴芝蘭更加惱了,把海帶湯往桌子上一扔,披着蓑衣走在屋檐下,對着隔壁罵:“天天不做人,狗叫什麽。再叫全都殺了炖火鍋!”兩個老不死的,這幾天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天天殺狗。雞飛狗跳叫嚷個不停,吵得人心焦,真是魔怔了。

裴蘇止喝了魚腥草海帶湯又睡了,一覺睡醒天還是黑的,他頭疼得很,卻想起來今晚本來是要和齊宣钊和姜晴山吃大餐的。現在可能都要取消了。

外面雨還在下,一直下了兩天兩夜。第三天終于放晴了,裴大娘趕緊出去,去他小叔家打聽消息。這次出海的人回來沒有。

裴蘇止已經不發燒了,渾身發軟,只是覺得身體內哪哪都不對勁。

這場雨來勢洶洶。而且不是平常的雨,雨水是黑的,下到地上,把泥巴路弄得像臭水溝一樣腥臭不可聞。地面上的一些雜草全都蔫吧了,在太陽下枯黃了。地面上也有一些海裏沖上來的貝殼和蛤蜊還有死魚死蝦,肚皮朝上,味道難聞。

裴蘇止穿了蓑衣走出家門,見水溝裏的水都溢出來,他們家地基墊的很高,所以積水沒有蔓延上來。

而和他對門的姜小虎家積水都蔓延到院子裏了,姜小虎的娘正在往外掃水。見到裴蘇止出來,打了一聲招呼,說海水上漲,已經倒灌到第一階梯了。一些靠近岸邊的港口被淹了,還問他爹有沒有回來。

裴蘇止應付了幾句,又往前走幾步,但見那積水中的死魚死蝦和一些爬行的蛇鼠和螞蟥,和許許多多的蚯蚓在水中游蕩着,又不想往前走了。

他一回頭看到隔壁王叔一臉陰沉地站在門口,灰白的眼珠,眼神惡狠狠地盯着遠處。

裴蘇止摸不着頭腦,進屋前突然想起前一天夜裏聽到的狗叫聲,凄楚又詭谲,帶着死亡的預兆。突然一股不祥的預感冒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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