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清晨起了霧,霧散之後,地面濕漉漉的,清涼潮濕。

裴再穿着一身素衣,長發未挽,随意散着。他站在窗邊,手裏端着一盞茶。

幾個下人在院裏灑掃,東廂房外的走廊上,一個人趴在窗下,擦青黑色的地磚。

他擦了兩下,見沒人看他,就把抹布一扔,坐在走廊下休息,一邊還用他那雙黑亮的眼睛不住地打量。

不鑒捧着衣服進來,從裴再身後看到了小段,眉頭皺起來,“他怎麽在這裏。”

不咎跟在不鑒旁邊,他也看到了小段,笑着道:“咱們府裏卧虎藏龍,誰的人都有,沒想到,居然讓他先摸進了正院。”

不鑒問道:“這個人什麽來路?”

“為錢來的,”不咎道:“跟京城裏的幾位大佛沒關系。”

不鑒道:“既然跟京城裏的人沒關系,把他趕走吧,看着實在讨厭。”

一直不說話的裴再看了不鑒一眼,“讓他離開的原因可以有很多,但僅因為看不上眼,這樣的理由合适嗎?”

不鑒一愣,裴再放下茶杯,“不要按照個人喜欲而随意懲處別人,尤其是在你有這個權利的時候。”

裴再走了出去,也沒穿外袍,走到院中亭子裏,裏面擺着他沒下完的棋局。

見他出來,小段立刻站了起來,躲在柱子後面轉着擦柱子。

不咎跟出去,站在院中擺了擺手,所有下人都退出去,小段好奇地往亭子那邊看了兩眼,甩着抹布跟其他人一塊往外走。

不鑒剛被裴再說過,這會兒收斂了神色,小心地走到裴再身邊,取來爐瓶三事,點上沉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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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再落座,摸出一枚棋子,道:“叫換女來。”

不鑒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換女是小段的姐姐。

她跟在不咎身後進來,穿着侍女的衣服,神态遲鈍而迷茫。

在不咎的提醒下,換女笨拙的行了禮。

裴再拿了一塊點心給她,她不接。

“不能吃?”裴再問她。

換女點點頭。

“為什麽。”裴再态度很溫和。

換女道:“小段說,不能随便吃別人給的東西。”

裴再點點頭,“他說的對。”

裴再倒掉茶,随便抓起一把棋子扔進茶杯裏,蓋上茶杯蓋,晃了晃。

“這裏面有多少顆棋子?”

換女不說話,也不動。

裴再抽出一把銅制的香勺,抓過換女的手,狠狠敲了一下。

換女吃痛,短促地叫了一聲。

“再不說,還要挨打。”

換女瑟縮着收回手,道:“十三個。”

裴再松開她,不鑒打開茶杯,道:“是十三個。”

不咎站在旁邊看,道:“她的聽覺似乎格外敏銳。”

裴再把棋子都倒出來,黑的白的各自放回原位,“不聞說,換女二十步之外就能聽到他的腳步聲。”

不咎若有所思,“不聞是一流高手,換女能在二十步之外就察覺到他的蹤跡,的确可以稱得上一句天賦異禀。”

“換女有大用。”不鑒立刻道。

“給她找個老師吧,”裴再起身,離開之事看了眼換女,微微搖頭,“有這樣的天賦,偏又落在一個孩子身上。”

小段在外面等了半天,沒等到換女出來,卻有幾個年紀大些的侍女來收拾換女的東西,說換女以後就留在正院了。

同屋的幾個女孩子,好奇地問東問西,只問出來說換女得了主子賞識,幾個姑娘不免豔羨一番。

同在外院的小段,等得心焦。一有機會他就搶着往正院跑,送東西或者灑掃庭院,期間也見了換女幾面。

她換了新的衣服,吃的也好,才不過幾天,之前的瘦弱病态就消失不見,面色都紅潤起來了。

小段還是不放心,找到機會同換女說話。

在抄手游廊裏,小段把換女上上下下看過一遍,問道:“你在裏頭都做什麽?”

“玩。”換女回答。

“玩什麽?”

“我們以前常玩的,”換女伸出兩只手,“猜石子。”

小段一愣,換女聽的遠,聽的仔細,他早知道。

但是沒想到裴再也發現了這件事。

這不算壞事,至少換女吃得好穿得好,也不用幹活。

小段躺在木板搭成的床上,窗戶還是沒修好,風呼呼的刮。

他翻了個身,木板咯吱一聲。

但是這樣一來,要脫身就更不容易了。

隔天下午,按照約定好的時間,小段去後門等紅紅。

紅紅遲到了,小段等了很久,眼見天昏黑了,紅紅才到。

“小段,小段,你還在不在?”

“你可終于來了。”小段等得有些煩躁。

“真不好意思啊,有點事耽擱了,”紅紅在外面問道:“你那邊怎麽樣了?”

小段掐着一段草莖,“沒到找機會,那幾個人守得太緊了。你說奇怪不奇怪,外院恨不得沒人管,裴再的屋子卻守得死緊。”

紅紅道:“我也算去過一些大戶人家,知道大戶人家的一些規矩。但是這家人也太古怪了點,來的時候聲勢浩大,緊接着開始閉門不出,我們山長往裴府遞了不知道多少帖子,通通沒有下文。”

小段撓了撓下巴,沒想出個所以然,“對了,你今天為什麽來晚了。”

“別提了,”紅紅道:“縣太爺最近在找人,要一個十八歲的,冬天出生的人。我也是十八歲啊,還有人專門來我家裏問了,讓我證明我是我娘的親兒子,你說這是什麽事。”

小段嗤笑一聲,“沒事找事。”

正院,不咎捧着一摞卷宗匆匆走進去。

裴再剛誦完經,此時正坐在窗下,翻看幾本書。

“整個新平縣十八歲的男子,戶籍卷宗都在這兒了,沒有符合條件的。”不咎皺着眉。

十八年前,豐氏女懷着身孕逃出行宮,先回了新平,後來嫁給過路的富商,随富商到江南。等京中想起來還有這麽個天家私生子的時候,豐氏女早就去世了。

衡王帶人去了江南,審查豐氏女的後人和遺物,卻把新平這樣一個犄角旮旯的地方丢給裴再。一個小地方,文字記載那麽少,什麽線索都沒有,找一個人真如大海撈針。

裴再翻着書頁,慢慢道:“豐氏女十八年前确實回過新平,她在新平産子,即使沒有入戶籍,穩婆和大夫總是要找的。新平縣地方不大,穩婆和大夫都是十幾二十年不變,或者師徒相傳,找來穩婆和大夫問問,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麽吧。”

不咎點點頭,又道:“江南那邊人說,豐氏女到江南的時候并沒有孩子,可是那是她才産子不久,若是孩子沒留在她身邊,會不會已經......”

裴再搖頭,“豐氏女知道自己懷的是皇嗣,她敢背上謀害皇嗣的罪名嗎?即使事發的幾率微乎其微,她也不敢這麽做。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她把孩子給了當地人撫養。”

他合上縣志,“這些事情,官府即使沒有記載,市井也會有傳聞,新平縣不大,慢慢找,總能問到。”

暮色四合,小段找紅紅商量跑路的事情,尚且沒有什麽進展。

紅紅向他抱怨書院課程如何多,小段則痛罵這個讨人厭的大宅子和宅子主人,兩個人插科打诨聊起來,小段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知道新平縣縣志裏記載了什麽嗎?”

紅紅緊了緊衣服,“縣志?縣志裏記載什麽的都有,哪一年發大水,哪一年大豐收,出了什麽有名的人物也會往上記。我娘就總盼着我考上舉人,有朝一日也能被記載到縣志裏面呢。”

小段想了想,“縣志有沒有記載這個宅子,這麽大個宅子,原來肯定也是富貴人家。”

“縣志記載的東西多了,我一時半會兒怎麽講得完,”紅紅覺得有點冷了,“要不你自己看呗。”

“我才認識幾個字,”小段道:“那麽厚一本書,字跟螞蟻一樣,看的眼暈。”

紅紅道:“你要說這個宅子,我還真不知道,這麽着,我回去翻翻再告訴你吧。”

“行,”小段道:“我的扳指呢,你問過當鋪了沒有,值多少錢?”

說起扳指,紅紅打了個激靈,清醒了一些,“你玩意兒你是從哪弄來的。”

小段道:“怎麽?”

“大有來頭你知道嗎!”紅紅把扳指拿出來,隔着牆扔給小段,他真寶貝這扳指,包了裏一層外一層。

“我問當鋪掌櫃的,掌櫃的說,這扳指是京城裏存雲樓的東西。存雲樓是京城最大的首飾店,他們的首飾風靡一時,買他們家首飾的人非富即貴,還不是一般的富貴。”

小段拿扳指的東西一頓,“存雲樓,京城?”

紅紅點頭,“你看你的扳指,裏面還有字,那就是存雲樓的印。當鋪的人說,這東西料子和雕工都不錯,就是紋樣已經不時興了,磨損的很厲害,至少也得是十幾二十年前的東西。”

小段往扳指內圈看了看,确實有印,他想起來不咎看過這個扳指。

兩個假盜墓賊以這個扳指為誘餌,而其實不咎真正想要的,也只有這個扳指。

紅紅還在說扳指多好多值錢,小段打斷他,“你方才說,縣太爺在找人,找什麽人,具體特征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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