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換女自從進了正院之後便很少出去,每天都有人陪她,不是教她念書認字,就是讓她猜石子揉耳朵。

一天重複一天,偶爾她學得不好,就會有人打她的手板。

她因此格外害怕裴再,因為裴再是第一個打她手板的人。

今天裴再出門了,他難得出門,帶走了不咎。

不鑒留在正院,但他有自己的事要忙。換女走到院門口,回頭看了看院中各自忙碌的人,慢慢跨出院門。

她去找小段,小段躺在無人的軒館外睡覺,掃把扔在地上,他又在偷懶。

換女走過去,叫醒他。

小段睜開眼看見換女,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道:“姐,你怎麽來了。”

換女在他身邊坐下,從懷裏拿出一個油紙包,裏面包着點心。

“給你吃。”

“你自己吃就行,不用給我留。”點心散發着香甜的氣息,糖和油,對他們來講都是好東西。

換女搖頭,她從小就是這麽被教導的,好東西要留給弟弟,當然這個弟弟不是小段,是需要她無微不至伺候着的親生弟弟。

換女舉一反三,好吃的東西總記得給小段留一份。

小段拿起一個,另一個遞到換女嘴邊,換女一口咬住。

“好吃的。”她說。

Advertisement

小段給換女整理了頭發,撐着頭看着她笑,等她吃完那一塊,就把手裏這一塊也給她。

“真是姐弟情深。”抄手回廊裏,不咎感慨。

裴再負手立着,默不作聲地看着兩個人。

吃完點心,換女拿出一根紅繩,讓小段把脖子裏戴着的東西拿出來,

“又長了一歲,該換新的繩子了。”換女道。

小段把藏在衣服裏的東西拿出來,交給換女。

不咎看的分明,那是他曾見過的白玉扳指。

“公子。”不咎輕聲詢問。

裴再看着小段,若有所思,“叫他們來。”

不咎把小段和換女帶到。

換女有些瑟縮,小段擋住她,站在臺階下面,仰起頭看裴再。

裴再坐在石桌邊,手邊放着一盞茶,他拿着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拂着。

“小段。”裴再叫他的名字。

小段仰頭,“怎麽?”

“今年多大了。”

小段道:“不知道。”

“不知道?”

小段道:“我是孤兒,被撿回來的,十七還是十八,具體多大不知道。”

換女拉了拉小段的衣服,道:“是十八歲。”

換女說,十八年前,一個冬天,她娘走娘家,回來的時候在村口撿到了小段。當時小段凍得渾身青紫,居然哭的很大聲。換女她娘把孩子撿回來,村長過來看了,看孩子可憐,就做主留在了段家莊。

裴再放下茶杯,沖小段招手。

小段慢慢走上臺階,走到裴再面前。

裴再忽然伸手勾起那枚扳指,繩子勒着迫使小段向前,小段踉跄了一下,扶着石桌才沒跪下。

“這東西是你的?”裴再問。

小段保持着那個別扭的姿勢,“是我的。”

換女道:“從小就跟在小段身邊的。”

不咎細細看小段,小段眼睛生的黑亮,雙眼皮是狹長的一條褶,從眼尾像是畫出一條線。他看人,總帶有幾分挑釁,幾分戲谑,倘若放在女人身上,便是很妩媚的一雙眼了。

不咎心裏驚疑不定,看向裴再。

裴再松開手,目光在小段臉上繞了一圈,重新端起茶杯。

“這不就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小段皺着眉把白玉扳指塞進衣服裏,他低下頭,嘴角勾起一抹笑。

小段進了正院,在不鑒疑惑的目光中走進東廂房,幾個下人走進來,預備熱水和衣物,讓小段沐浴更衣。

小段挑衣服,喜歡鮮亮的顏色,他不懂得搭配,哪樣看着貴就帶哪樣。一身大紅大紫的穿戴好了出來,看得人眼疼。

裴再上下打量了一眼,還是一貫的波瀾不驚,“坐。”

小段坐下來,雙手交疊着靠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裴再,“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總是直視裴再,對裴再多不服氣似的。

裴再還在慢條斯理的喝茶,“我來新平,是為了找一個人,十八歲,大約在冬天出生,跟京城有關系。”

“你覺得我是你要找的人?”小段道:“有什麽證據,可別找錯了。”

“你正好十八歲,身上的白玉扳指是京城的東西,既然是你從小就帶在身上的,足可證明你的生母到過京城。”

“就因為這個?”小段搖搖頭,嘲笑裴再的草率。

“世上哪有那麽巧合的事情,”裴再不急不緩,道:“當然還需要進一步确認,可是——”

裴再放下茶杯,看着小段,“你也知道,十幾二十年的舊事了,留下來的東西那麽少,要确認你的身份還真的費些時間。”

小段當然知道,不然他也不會那麽冒險了。

他撐着頭想了想,道:“如果我是你要找的人,又為什麽會成一個孤兒?”

“我得知道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小段道:“畢竟這事關我的身世,萬一我又想起來什麽事情了呢。”

裴再也不隐瞞,“是這樣的,你的母親是大戶人家的下人,主母善妒,主人又怯懦。某天你的母親伺候完主人,主母怒火中燒,将她趕去了莊子。後來得知你母親有妊娠的跡象,又狠心将她發賣。”

“你母親偷跑回家,也就是新平,她在這裏生下了你。如今很多年過去了,你的父親膝下無子,所以又想起你。”

小段聽着,覺得大戶人家的事,跟戲文裏的也差不多。

他看向裴再,“那你呢,你是什麽人。”

裴再只說了四個字,“受人所托。”

小段看着他,“你是京中來的貴人,托付你的人想必也非富即貴吧。”

裴再挑眉,“當然。”

小段笑了,笑得志得意滿,他舒展着身體,看向眉頭緊皺很看不上他的不鑒,“勞煩倒杯茶。”

裴再看着他這個樣子,不由得笑出來,“還沒有确認你是我要找的人,就這麽輕狂了?”

小段眼珠子轉了轉,“萬一我不是,哪還有機會。”

不鑒忍氣吞聲,走上前要給小段倒茶。

裴再擺擺手,他提起茶壺,親自給小段倒了杯茶,笑着道:“請用。”

小段笑意有些收斂,他端起茶杯,茶水往嘴邊送,眼睛卻落到裴再身上。

小段就此被留在了正院,東廂房給他收拾了出來。他還從沒住過這麽大這麽好的房間,高床軟枕,恨不得整個人都陷進去。

清晨起來,小段不要人伺候,他自己能找衣服穿,也不喜歡別人碰他的腦袋。

換女還給他編麻花辮,将一根彩繩編進頭發裏,松松垂在腦後。

兩個下人沒見過這樣打扮的,偷偷笑起來。小段也無所謂,他的頭發總是卷卷的,或許就跟打小編小辮有關。

今天有人來給換女針灸,細長的銀針剛抽出來就被小段攔住了,他問大夫這是做什麽,神色很謹慎。

大夫回答說是為了刺激耳朵保持靈敏。

小段半信半疑,緊盯着施針的大夫,大夫委婉地提了好幾次,讓小段先回避,小段都不為所動,還質疑大夫的醫術。

這邊的雞飛狗跳驚動了屋子裏的裴再,他推開窗,手中握着一卷書。

“小段。”裴再叫他。

小段不情不願地從大夫身邊過去,走到窗外,“幹什麽?”

“你在幹什麽?”裴再問。

“我看大夫給我姐紮針。”小段倚着窗,沒骨頭似的,“針灸真的有用嗎?”

“書上是這樣記載的。”裴再看着他,“你知道換女的耳朵很靈敏?”

小段點點頭,“知道啊。”

裴再有些意外,“你不擔心這個天賦在她身上會帶來壞事嗎?”

小段站直身體,看着裴再,“我就知道你們不是好人。”

裴再笑了,身形有些放松,“你以前也訓練過她的聽力嗎?”

“不算刻意訓練。”小段有點糾結,思索了一會兒,還是覺得,發掘換女的天賦不是件壞事。

天賦這種東西是奪不走的,對于他們這些一無所有的人來說,任何東西都是恩賜,都需要珍惜。

裴再看着小段,小段身上有這樣一股沖勁兒,他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機會,這是一種能力,更是一種天賦。

“公子,有消息了。”不咎匆匆走過來,看見隔着一扇窗說話的裴再和小段。

小段看了眼不咎,又看了眼裴再,滿不在意地走到換女那邊去了。

裴再合上手中的書,“什麽消息。”

“我們的人找到了當年為豐氏女接生的穩婆,穩婆說,豐氏女确實于冬日生下一個男孩。在離開新平縣之前,豐氏女托穩婆把孩子送人,穩婆把孩子送給了當地一對沒有子女的夫妻。”

“二十六年大旱,新平縣死了很多人,那對夫妻也沒活過災年。不過他們的鄰居還記得這件事,說孩子帶回來不久,這對夫妻就懷孕了,這孩子就變成了多餘的,後來怎麽樣就不知道了。”

裴再沉吟片刻,“有信物嗎?”

“有,穩婆說,豐氏女将一塊宮緞放進了孩子的包袱裏。豐氏女會雙面繡,她在宮緞上繡了孩子的生辰八字,還有一篇上陽白發人,隐晦地交代了孩子的身世。”

“去找,”裴再道:“這個東西,務必找到。”

不咎稱是,領命匆匆離開。

裴再重新拿起書,随意看了眼小段,正看見小段匆匆收回往這邊望的目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