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外面下雨了,淅淅瀝瀝的秋雨一夜之間加重了寒意。小段一整個早晨都窩在床上,快吃午飯了都還沒起來。
不鑒從外面回來,看見東廂房廊下小段支起一個火爐。
他把小桌從屋裏搬出來,上面散亂的放着些花生板栗,一把肉幹,一只炖的脫骨的燒雞,還有一壺酒。
換女等在旁邊,吃滾燙的香甜的花生。
不鑒不知道他從哪裏弄來的這些東西,天氣潮濕,沾了水的炭不好着,被風一吹,滿院子都是煙氣。
“你在做什麽?”不鑒掩着口鼻。
這還沒到冬天,小段就恨不得把棉衣都穿上,他怕冷,穿的鼓鼓囊囊,袖子卻挽起來,因為燒火,一雙手黑乎乎的。
“大驚小怪。”小段道:“沒見過燒栗子的。”
不鑒眉頭緊皺,“你看你把這個院子都弄成什麽樣子了,這麽嗆,公子還在屋裏呢!”
小段剝開栗子,看向正房,“他在屋子裏幹什麽呢?”
“這個時辰正是公子打坐的時間。”
小段笑了,“拉倒吧,我折騰這麽久他也沒說一句話,說不定在睡覺呢。這麽好的下雨天,就适合睡覺!”
他把剝下來的栗子殼扔進火裏,火爐中傳來噼噼啪啪的聲響。
“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嗎!”不鑒跟小段争吵起來,自從小段住進東廂房,連不咎都客氣多了,只有這個不鑒,處處跟小段不對付。
他們的聲音一開始很遠,只是細碎的散落在裴再耳邊,後來便愈加清晰,恨不得字字鑽進裴再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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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再醒來了。
他推開窗,一院子的煙氣缭繞,柴火燒過後有一種特別的氣息,很好地驅散了潮濕。
“在鬧什麽?”
小段看向裴再,這麽冷的天,裴再居然還只穿着單衣,黑而柔順的長發,随意地垂在肩上。
他明顯剛起身,還未梳洗的樣子。
“你看,”小段拽着一只雞腿,對不鑒道:“我就說他在睡覺吧。”
不鑒恨不得向裴再陳述小段的一百八十條罪過,裴再擺擺手,卻問小段,“你在做什麽?”
小段放下雞腿,拍了拍手上的灰,拎着酒杯走到窗下。
說是酒杯,其實是茶杯,裏面裝着燙好的酒,小段喝酒很不拘小節。
“要一塊喝點嗎?”小段問裴再。
裴再搖頭,他倚着窗,風刮進來吹動他的頭發,小段看着就冷。
他喝了一口酒,熱熱的酒喝下去,五髒六腑都舒坦了。
裴再看着小段,小段真年輕,細長長的身條,像又嫩又紮手的毛竹。他走路不肯腳踏實地的走,站也不願意一動不動地站。鞋子磕了磕地面,他身上的壞心眼就随着他搖搖擺擺的身體一個接一個往外冒,直沖到裴再眼前。
“我姐的賣身契,你打算什麽時候給我?”
裴再道:“你攢夠了錢,我随時給你。”
小段疑惑,“我在京城的那個爹不是有錢人嗎?你跟我家不是很有交情嗎?”
“可裴某得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你總不能生要吧。”裴再語氣談笑。
小段啧了一聲,“裴公子,咱們好好商量行嗎,等我回了家,還不是想要多少銀子都有!”
裴再道:“既然這樣,你有什麽好着急的。況且換女現在不是挺好的嗎,我并沒有苛待她。”
小段冷笑一聲,“合着被賣身的不是你,你不知道這種滋味多難受。”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小段撩起眼皮子,“什麽意思。”
“你不是換女,你怎麽知道換女就不喜歡現在這種生活呢。”裴再道:“她一個孩子,要的無非是吃穿玩,心裏能有什麽自由不自由的想法?”
裴再看向小段,“我更想知道,你為她贖身之後有什麽打算,你打算怎麽照顧她,你能照顧得好她嗎?”
如果小段能照顧好換女,換女就不會被賣了。
小段心裏沉沉的,面上卻故作輕松,“我以後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了,怎麽照顧不了我姐?”
裴再點點頭,笑着道:“那便等你歸家之後再說。”
又被他繞了回來,小段恨恨地一口喝幹了杯子裏的酒。
這場秋雨到晚間總算停了,小段喝多了酒,倒頭就睡,這會兒都還沒睡醒。裴再在燈下翻着書,看不鑒考較換女的課業。
換女剛開始認字,學的都是《三字經》這些東西。
她是很聽話的,不鑒交待的課業都認真完成,哪怕跟着小段吃喝玩樂也沒有耽誤。
不鑒很滿意,叫來下人帶換女去睡覺。
不咎前後腳走進來,一身的衣服都帶着潮氣,“公子,找到了。”
裴再放下書,不咎把懷裏的盒子放在桌上,從盒子裏小心地拿出一塊緞子。
那是一塊素色宮緞,歷經許多年,緞面依然柔軟而富有光澤。在緞子上,有金線繡出的米粒般大小的字,一整篇上陽白發人,真是字字泣血。
“這塊緞子是從青州一個當鋪老板那裏發現的,當鋪掌櫃的說,這是很多年前有人來當,來當的并不是當地人,後來也再沒有消息。”不咎道:“原來這塊緞子更大,另一部分已經被人裁去了,只剩下這一小塊。”
裴再細細端詳着,道:“的确是宮裏的東西。”
不鑒一喜,“既是宮裏的東西,一定有記錄能查到,這算是一件鐵證了。”
裴再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不咎道:“我查到了當年那對夫妻的名字,妻子正好姓段,是段家莊嫁出去的姑娘,她把孩子扔在段家莊,是完全有可能的。”
裴再把緞子放回盒子裏,“這麽巧。”
不鑒和不咎都看向裴再,燈下裴再的面容半明半昧,他沉吟片刻,問道:“江南那邊怎麽樣了。”
“衡王還沒有找到有用的東西,”不咎猶豫了一下,“許是被逼急了,聽說,他把豐氏女的墳挖開了。”
裴再微微一頓,他低下頭,手放在匣子上,“上陽白發人,少亦苦,老亦苦,何必死了也不讓人清淨。”
趙師爺已經好幾天沒睡過一個好覺了,自從那位貴人到了新平,他覺得新平縣的天氣都在一夕之間變得酷寒了。
京中找尋失落的皇子,這是件天大的事,皇子在縣太爺管轄的新平縣,叫師爺來說,更是件塌天的事。
皇子生活的好不好呢,在縣太爺治下,有沒有受委屈呢。
可趙縣令卻并不擔心,因為他審視己身,覺得為官沒什麽錯處湳楓,“太爺我又不橫征暴斂,又不巧取豪奪,更沒貪贓枉法之事,任誰也挑不出我的錯呀。”
師爺心裏叫苦,只好小心勸道:“倘若皇子覺得大人為官嚴謹,清正廉明,以後豈不都是一帆風順的青雲路了?”
趙縣令想了想,道:“有理。”
師爺終于說動了趙縣令,趙縣令帶着人去拜訪裴再。
意料之外的是,裴再親自接待了趙縣令。
幾人在花廳會面,回廊外栽種着一株桂花,這樹還是縣令叫人種下的,
趙縣令倒還不算太傻,先談了談桂花,就着這個引出話題,委婉地問了問有關皇子之事。
“這件事已經有眉目了。”裴再沒有隐瞞。
趙縣令大喜,皇子真的在他的新平縣找到了,他搓着手,激動道:“倘若真能面見貴人,豈不是下官天大的福分。”
裴再想了想,讓人去請小段過來。
小段被帶過來的時候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不确定是好事還是壞事,因此神色有些謹慎。
隔着回廊,他看見了裴再,裴再并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轉過來,他才看見裴再這邊還有幾個人,趙縣令看見小段,神色近乎谄媚,“這位就是貴人啦,真是少年英才,卓爾不凡啊。”
小段挑眉,他見過趙縣令,因為他揍過趙縣令的兒子,還被趙縣令抓進去過。
“小老兒年紀大了,治理縣衙總覺力不從心,”趙縣令道:“若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好讓貴人受了委屈,還請貴人多多包涵。”
聽見貴人兩個字,看見趙縣令謙卑谄媚的态度,小段了然,他笑起來,一雙眼睛緩緩上挑,如初春的桃花,漸次生動起來了。
“縣太爺不認得我了,我是小段吶,承蒙縣太爺照顧,嘗過兩天縣衙大牢的牢飯,那可真是,耗子嘗了都得被毒死的難吃啊。”
趙縣令的神情凝固了,他看了看小段,又看向裴再,“這,這,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小段掏了掏耳朵,“我反正沒覺得有誤會。”
“我,我,”趙縣令雙手雙腿都在抖,即便這樣還能穩穩地站着,小段真是嘆為觀止。
在這個檔口,裴再開口說話了,“小段身世可憐,無父母依靠,孤身一人長大,染上一些惡習也在所難免。縣令身為父母官,下令申饬教導是應當的。”
趙縣令的腿終于不抖了,他擦着滿腦門的汗,“不敢,不敢。”
“不過小段身份貴重,這些事情到底與名聲有礙......”
裴再還沒說完,趙縣令就道:“我這就把貴人的戶籍卷宗都送來,與貴人有關的事,一個字都不教人往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