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裴再前頭剛說京城有人要來,後腳人就已經到了新平。
府上的人為此忙得團團轉,趕着将正院旁的一處軒館收拾了出來,又新添了很多侍衛。
小段還在睡夢中便被人叫了起來,冬月的清晨,真恨不得讓人死在被窩裏。
天還沒亮,下人們進來點上了蠟燭,兌好了溫水,準備了衣服,又悄悄地下去了。
小段洗了臉,旁邊一個小瓷瓶裏放着香露,他聞了聞,不喜歡這甜膩的味道,便放下了。
“這人來得是不是太快了點,”小段拿着布巾擦臉,“出發之前不給你個消息,快到了才告訴你?”
裴再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端着茶慢慢啜飲,“總好過人上門了我們才知道吧。”
小段走到窗邊看了眼天色,淩晨沒有霧氣,或許是個大晴天。
“看來裴大人在京城不像在新平一樣吃得開啊。”小段笑着調侃。
裴再笑了笑,沒說話。
小段扔下布巾去穿衣服,他今日不能再穿他喜歡的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了。裴再給他準備的衣服顏色單調又沉悶,像是給誰披麻戴孝去似的。
小段挑來挑去,挑了件白色,衣服上繡有暗紋,若隐若現的,一看就很貴。
他拿着衣服走到鏡子前,左邊腰上那一塊還有點火辣辣的。
“這個刺青還紅着呢,別人一看就知道是新紋上的,”小段問道:“怎麽辦?”
“刺青不用擔心,”裴再道:“本來也不是給他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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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段從鏡子裏看了看裴再,“什麽意思?”
裴再不答,拿起一塊玉佩系在小段腰上,“走路的時候注意點,別把玉佩甩掉了。”
小段在他背後翻了個白眼。
穿戴好之後,小段站在鏡子前,左轉轉右轉轉,然後對着鏡子做了個鬼臉。
他轉身看裴再,“怎麽樣?”
裴再打量他,“穿白的顯俊俏。”
小段說:“有您三分斯文敗類的勁兒嗎?”
裴再道:“只要不開口說話。”
太陽剛出來,裴再等人就在門口站着。
天冷,有太陽也無濟于事。不鑒和不咎站在裴再身邊,渾身上下早被風吹了個冷透。
小段不在,裴再沒讓他一塊在門口等。
不咎不得不感嘆裴再的智慧,如果小段也跟他們一起在這兒站一個多時辰,他早翻天了。
等到快晌午時,馬蹄的聲音才隐隐約約傳來。
來人比當初裴再到新平的聲勢大多了,一架大馬車,後跟着十幾架小車,前後四五十人,從十字街過的時候,快把整條街堵住了。
在裴府跟前這一段,縣衙的官差清了路,讓百姓回避。
馬車到裴府門口,馬車簾子拉開,管家裝扮的人從車上下來,随後一雙養尊處優的手伸了出來。
一個年逾六十的老人從車上下來,端正的國字臉,眉眼之間有深深的溝壑。
裴再上前,躬身行禮,“下官裴再,拜見康王殿下。”
康王雙手扶起裴再,“裴大人無需多禮。”
“京城到新平山高路遠,還勞煩王爺親自前來。”裴再一邊寒暄,一邊請康王入府。
康王一開口,中氣十足,“這畢竟是大事,本王不能不親自過來。”
按照輩分,康王是當今聖上的叔叔。
他雖是個沒實權的王爺,但是皇帝仁善,對幾位叔伯十分優待,因此康王在京城過得很不錯,誰都要給他三分薄面。
按說,儲位大事跟他無關,可是他還有一個特殊的身份,宗正寺卿。
宗室的事情都歸他管,大大小小的宗室也以他的态度為先。
裴再和康王走在前面,其餘一衆人跟在後面,烏泱泱的,快把這個宅子都站滿了。
康王不等修整,立刻就要見人。
“你說,那人名字叫什麽來着。”
“小段。”裴再道:“我還未告訴小段,他的真實身份。”
“一切還未落定,”康王道:“這樣安排是應該的。”
裴再立在康王身邊,沒有說話。
小段在花廳,不鑒進去之前走路的聲音很重。
等裴再和康王進去的時候,小段在正襟危坐地念書。
裴再掃了他一眼,估摸着他剛才在打瞌睡。
康王上座,裴再叫小段過來見禮。
小段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客客氣氣地問好。
康王瞧見小段,神色很失望。
小段不符合他心中天潢貴胄的想象,即使他知道小段是在民間長大的,心裏也還是覺得小段應該是明珠蒙塵,身上自有掩蓋不了的貴人之氣。
然而小段就是小段,不鑒要在旁邊時時提醒他,他才能忍住左右搖晃的身體。
康王問了小段年歲,問他從前在哪裏居住,小段一一回答了。康王又問小段是否識字,小段說剛開始學,康王問了問詩書,小段回答了一個,還有一個沒答上來。
一番問話下來,康王的臉色很勉強。
裴再不意外,他并沒指望小段能驚豔四座。
在小段答不上來那個問題之後,裴再适時接過話,“大人舟車勞頓,先稍事休息,簡單用些飯食吧。”
康王說好,跟着裴再往外走。
剛走出門沒幾步,花廳裏就傳來小段張揚明朗的聲音,“這老頭誰呀,看我的眼神就跟看條狗一樣。”
康王一把年紀還從來沒被人稱作老頭過。
他臉都白了,心裏翻來覆去只有粗鄙二字。
可是裴再在他身邊,聽見了當沒聽見,他自然也不好發作。
裴再安頓好康王,回到花廳,花廳裏,小段歪在椅子上,還在跟不鑒磨着問康王的身份。
“按照輩分,你該叫他三叔公。”裴再道。
小段坐起來,“三叔公?”
裴再走進來,“你家裏的長輩,數他德高望重。”
“就是守着祠堂的那群人呗?”小段道:“怪不得我看他不順眼。”
裴再笑了。
“不過我今天有那麽差嗎?”小段站起來,“換上這身衣服,跟書院那些富家子弟也差不多了。”
“他們久居高位,看到的最底層的人都得讓縣太爺磕頭,你以為呢。”裴再語調漫不經心。
小段看了他兩眼,“這麽看來,第一次見面是搞砸了,沒留下什麽好印象。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我打算?”裴再道:“那是你三叔公,按說,這是你們家裏人的事。”
小段看着裝模作樣的裴再,很大聲地冷笑了一聲。
門外忽然湳楓傳來一陣喧嘩,小段走出去看,是康王的人帶來了幾箱鴿子,有一箱門開了,鴿子呼啦啦全飛出來了。
裴再跟着小段走出來,望着天上的鴿子,道:“這是信鴿,飛出去也能飛回來。”
小段道:“全都能飛回來嗎?”
裴再看了小段一眼,“飛不回來的就沒用了,不認路的鴿子,丢掉也無所謂。”
另一邊,康王的管事走出來,呵斥他們小心些,主家很寶貝這些鴿子。
“誰說沒用了,”小段勾起嘴角,“用處這不是來了。”
康王在裴府住了下來,他千裏迢迢趕過來,自然不會因為見了小段一面就心灰意冷地想離開。
總要有個考察的時間吧,盡管裴府那處軒館在康王眼裏稱得上狹窄閉塞。
康王歇了兩三天,才又有精力出門走動。
“說來見笑,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住了。出京的時候真是捏一把汗,唯恐不能平安到新平。”康王和裴再沿着回廊,一邊走一邊說話。
“可我還是得來了,”康王道:“京城、京城不太平。”
“一入冬,天氣冷了,陛下身體就不好。這不,又不上朝了。”康王道:“不上朝怎麽辦,換做往年,那就是衡王監理國事。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怕,衡王多年輕,剛過而立,春秋鼎盛之年吶!”
“今年好了,衡王去江南了,可是陛下的身子還不好,只好太後和皇後垂簾聽政。”康王道:“假使有一個成年的皇子在,總不必叫兩個婦道人家抛頭露面啊。”
裴再不語,皇帝有過皇子,一溜兒數下來七個,夭折的夭折,病死的病死,順利長大成人的,又都在互相傾軋之中死光了。
衡王不好惹,陛下這個年幼的弟弟,野心整個朝堂都看得見。
康王說他心裏害怕,其實他心裏沒那麽怕,是兄終弟及還是父死子繼,總歸他們宗室沒大動蕩。
但他得在裴再面前那麽說,因為裴再是力挺皇子的那一派。
“前一陣庾中書被禦史彈劾了,說他縱子行兇。”康王道:“庾中書啊,那是兩朝的老人了,衡王不在京城,卻還能逼得庾中書上折子告罪,太後心裏很着急。”
庾慶成是太後的人,太後對尋找皇子的事情,本來沒那麽熱絡。
當今聖上耳根子軟,又有一層孝道加身,是太後手裏揉搓的面團。
新找回來的皇子,誰知道是什麽樣子的呢。
可是衡王太咄咄逼人,真當皇位是他的囊中之物了。于是太後覺得,來個人有殺殺他的氣焰也好。
裴再說得不多,只是在聽。
康王願意講給他聽,雖然裴再跟他們的立場不一定一致,可是滿朝文武誰不知道裴再是個清正持重的君子。
就是讓他搞陰謀詭計,他也不一定做得來。
作者有話說:
小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