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康王準備要走了,他已經見過了小段,雖然與期待的皇子不大一樣,總歸還算滿意。
加上新平縣實在是偏僻閉塞,康王十分不适應,便提出離開,以便年前能回到京城。
裴再自然同意,只是不巧,一場大雪阻路,康王不得不再停留些時日。
街邊小攤上,小段和紅紅坐在棚子底下,一人端着一碗滾燙的羊肉湯。
羊肉湯香味沖,一聞到那個味道,嘴裏就冒口水。
小段和紅紅愛吃羊肉湯,尤其是在冬天,沒化的積雪堆在棚子邊,棚子下的大鍋一直燒着火冒着熱氣,羊肉軟爛。
小段現在有錢了,要了大份的羊肉湯,還要了一盤羊肉。羊肉削得薄薄一片能透光,一大盤子分兩半,倒進小段和紅紅各自的湯裏。
紅紅抱怨小段最近都不出來,“這場雪下得大,書院難得給我們放了假,結果你又不出門。”
“我倒是想出來,架不住有個裴再,蹲在家裏跟神仙似的。”小段道:“你說他怎麽就那麽坐得住呢,死活不願意出門。”
“你不是說他修道嗎,”紅紅道:“修道的人都那樣吧,耐得住寂寞。”
小段從碗裏舀起一筷子羊肉,“他會寂寞嗎?一個假道士。”
關于裴再,小段實在沒有弄明白他,他在羊肉湯滾滾的煙氣中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随後把他抛在腦後。
一碗熱騰騰地羊肉湯下肚,小段吃的渾身舒坦。
紅紅找老板打包一份羊肉湯,在小段的目光詢問中,有點扭捏地開口,“我給柳楊帶一份。”
小段上下打量他兩眼,“帶就帶呗,含羞帶臊的跟個大姑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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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紅小聲說,“柳楊是姑娘家,她告訴我了。”
小段有點驚訝,紅紅說,“柳楊說,我幫過她,她不想瞞我,所以把她的事情都告訴我了。”
“這大雪天,她沒趕得及回家,還在書院呢,”紅紅吭吭哧哧,“也不知道有沒有一口熱飯吃。”
小段把臉湊到紅紅面前,“兄弟,梁祝看多了吧。”
紅紅推開他,“你真煩人!”
小段哈哈大笑。
他樂颠颠地回到裴府,院子裏,不鑒往綠豆的窩裏鋪了層褥子。
小段人還沒到,身上的味兒先飄了回來。
不鑒皺眉,“一身羊膻味兒。”
“就您金貴,”小段嗆不鑒,“不願意聞你憋死。”
小段從小盒裏抓了把綠豆,綠豆飛到小段身邊,站在他手上。
“好綠豆,”小段喂給它幾粒吃的,“你跟着我,我還拿你當信鴿,咱們大江南北随便飛。我不嫌你回來的晚,只要你回來就成。”
不鑒在旁邊發出很不屑的一聲嗤笑。
小段摸了摸綠豆,一指不鑒,“去,啄他!”
綠豆沖着不鑒就去了,啄他的頭發和肩膀。
不鑒擺擺手,“惹不起我躲得起。”
裴再從外面回來,青紗缟冠,鬥篷帶霜,一身寒淩淩的回來。
綠豆直沖到裴再面前,小小地身體晃了晃,繞過裴再飛回到小段肩頭。
“又在逗鴿子。”
小段歪着頭給綠豆塞了點吃的,悄悄指着裴再,“去,啄他。”
綠豆不為所動,腦袋左看右看。
裴再走上臺階,拿了幾粒豌豆去喂鴿子。
“這鴿子養好了傷,看着很精神。”
在他剛要碰到綠豆的時候,綠豆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裴再有些稀奇,綠豆最親小段,換女也能陪它玩,連不鑒都能摸摸它的腦袋,只是不讓裴再碰。
小段看樂了,他招呼着綠豆,“好綠豆,真乖,咱們這群人裏數你最聰明!”
裴再失笑,他放下手裏的幾粒豆子,道:“你三叔公要啓程回京了,明天出門去送他。”
小段摸着鴿子,“雖然天晴了,可是雪還沒化呢,這能上路嗎?”
裴再道:“過兩天可能還要下雪,趁着這個空檔先啓程吧,他想在年前趕回京城。”
小段點點頭,有點好奇,“你怎麽知道過兩天還要下雪,新平雪不多的。”
裴再走進屋,“看天色。”
小段背後嘀嘀咕咕,“您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呢。”
隔日清晨,蒙蒙的天光之中,裴再和小段在新平縣外的三仙河送別康王。
三仙河水量大,不上凍,離得近了,還能聽見流水嘩嘩的聲音。
小段裹着厚厚的鬥篷,風吹得人要睜不開眼,他跺了跺腳,看天邊燦爛的朝霞。
康王坐在馬車裏,他叫小段過去說了幾句話,無非都是些長輩的叮囑,不許淘氣,上進讀書之類。
小段一一應下。
避開小段後,裴再走上前,隔着馬車簾子與康王說話。
“小段是塊璞玉,璞玉仍需雕琢,”康王道:“裴大人,這就要多勞你費心了。”
裴再道:“下官分內之事。”
“本王多嘴啰嗦一句,”康王道:“你是君子不錯,卻不能按照君子那一套去教養皇子。”
裴再沉吟不語。
康王以為裴再不懂,又開口解釋,“小段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家國之未來都系在他身上。即便長在民間,那是天家皇子,天家手段,該會的要會呀。”
天家手段,無外乎權術二字。
裴再撚了撚手指,家國之未來,先學的不是愛民如子,不是知人善任,卻要先鑽研權術。
他擡眼看向康王,心中發笑。
京城的人精哪個不鑽研權術,鑽研來鑽研去,鑽研的皇帝斷子絕孫。
康王放下簾子啓程了,裴再拱手以送。
小段走到裴再身邊,裴再擡眼遙望康王車架,眼中分明透着輕蔑。
“回吧。”裴再道。
“着什麽急,”小段道:“好不容易出來一回。”
朝霞滿天,是個好天氣,小段帶着換女從山腳下的小路上山。
“我這麽怕冷我都沒說要回去,”小段道:“你也別老窩在家裏了。”
這座山是當時小段遇見裴再的那座山,半山腰有個破廟,那個地方離山頂還有一段距離。
冬天上山,草木都光禿禿的,山頭一片一片的樹,葉子是褪了色的綠。地面趴着的草泛着褐黃色,沒有春夏的生機,一條臺階因而露了出來。
這條臺階很長,修建了不知道多少年,中間一部分已經爛得差不多了,斷斷續續的夾雜着泥路。
下過雪之後泥路變得很滑,小段走了一會兒就後悔了。
他停下來,換女這時候說累了,走不動了。
裴再讓不鑒把換女帶下去,自己越過小段,繼續往上走。
小段有些驚奇地看着他,“你還要走?”
“不是你說要到山頂的嗎?”裴再道:“你要是走不動了,就跟換女一塊下去吧。”
小段争一口氣,他跟在裴再身後。
裴再的情緒有些變化,至少沒有心情跟小段鬥嘴,小段察覺到了。
到山頂已經是正午,小段大口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氣快速吸進肚子裏,沒一會兒就覺得很難受。
小段靠着塊石頭慢慢平複呼吸,他擡眼,裴再站在一塊石碑面前。
碑上刻有北望山三個字,小段以前從來不知道這座山的名字。新平縣附近的人通常叫它河後山,因為它鄰着三仙河。
不知道是什麽人爬上山,并在此處刻碑。小段漫無目的地想着,裴再還站在石碑邊,往下就是懸崖。
“你要跳下去嗎?”小段問他。
裴再頭也不回,“如果你不從背後推我,我還不至于掉下去。”
小段磨着牙,“我真想把你推下去。”
裴再回頭看他一眼,笑了。
小段走到他身邊,倚靠着碑,看着裴再,“你現在能告訴我我的身份了嗎?”
裴再看了他一眼,“你猜到了多少。”
小段錘了捶腿,“京城之中的大戶人家,八成是官,而且是大官。父親懦弱,嫡母善妒,還有個不歡迎我的叔叔。”
小段說着,笑了一下,“真是虧本的買賣,想騙吃騙喝,把自己騙進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裴再笑着道:“陷阱總是無處不在。”
小段盯着裴再看了一會兒,“所以我到底是誰。”
裴再垂下眼,看着小段。
在山上的風裏,在正午的陽光裏,小段注視着裴再,神情稱得上鄭重。
他不再玩你來我往的把戲了,誠懇地、幹脆地向裴再要一個答案。
可是,裴再想,他有足夠的能力去面對這個答案嗎?
“你......”裴再剛開口,小段忽然把裴再往自己這邊猛地一拽。
就在裴再以為小段真的忍不了了要對自己痛下殺手的時候,一支羽箭擦着裴再的手臂紮進地裏。
兩個人倒在草地上,四面八方的黑衣人圍了上來,殺氣凜凜,直沖小段和裴再。
小段和裴再立刻往下山方向的林子裏跑。
黑衣人緊追不舍,耳邊是嗖嗖傳來的破空之聲。
弩箭打在樹上,裴再匆匆一撇,腳步不敢稍停。
“不聞呢!”小段喊:“你不是有個會使劍的高手嗎?!”
“我讓他去送你三叔公了,”裴再道:“總要保證人平安離開新平吧。”
小段大罵。
泥路又濕又滑,小段險些跌倒。
眼看黑衣人越來越近,裴再忽然伸手拽了小段一把,兩個人一同倒向山坡,往山崖下的方向滾去。
小段抱着頭捂着臉,手腳不知道撞斷了多少樹枝,一路滾到崖底,“撲通”一聲掉進冰冷的河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