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小段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他全身上下酸疼不已,兩只手腕都纏上了紗布。
不鑒來給他送吃的,臉上的表情介于同情和幸災樂禍之間。
“我多嘴說一句,少跟公子作對吧。”
小段雖然身上慘兮兮的,但是心情不錯,不打算跟他一般計較,道:“給我拿面鏡子。”
“臭美什麽。”不鑒把鏡子拿過來。
小段雙手捧着鏡子看自己的臉,那張臉抹了藥,斑斑點點的,說是鼻青臉腫也不為過。
“這麽磕碜地一張臉,難為他下得去嘴。”
不鑒問:“什麽意思。”
小段把鏡子扔給他,“什麽什麽,你就會問,吃的呢,我要餓死了。”
不鑒恨不得把吃的全塞進他嘴裏,“餓死你得了。”
小段坐起來,錘了錘兩條腿,磨蹭着走到門邊。
午後的天氣晴朗,小段擡起頭,陽光對他情有獨鐘,明亮的光全灑在他臉上。
他伸了個懶腰,咬着餅子走出門。
餅子掉下來一點碎渣,小段用手接了,沖門外的綠豆招手,綠豆撲哧哧飛過來,飛到小段手邊。
合歡樹的葉子掉光了,剩下大大小小的枝丫伸向晴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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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樹下,裴再背對着小段,在和換女玩背棋的游戲。
風卷起一點落葉,蹭着裴再的衣擺,小段沿着走廊慢慢走,一邊走一邊看裴再。
他又套上那層君子的外衣了,小段在心裏大肆嘲笑他,但不妨礙他欣賞這張順眼的皮囊。
裴再若有所覺,往這邊看過來,他看着小段蹒跚的步履,看着他走過一根根柱子,影子随着光轉動。
一時半刻誰也沒有說話,裴再在換女的催促下落了一顆棋子,随後他拎起茶壺,倒了杯熱茶。
小段走過去,拿起那杯茶,潤了潤喉嚨。
由于他們兩個兩敗俱傷,誰也沒有說服誰,誰也沒有放過誰,于是暫時以此種方式達成休戰協議。
換女沒理會不說話地兩個人,她翻着棋譜對了對,歡欣鼓舞地對裴再道:“你記錯了,這裏放得應該是白子。”
臨近年關的這幾天,天氣一天比一天好,人們喜氣洋洋的借着暖和的天氣打掃庭院,添置新衣,預備年貨。
小段想出門,撺掇不鑒和他一起。
他把新平描繪的天上有地下無,一會兒江南煙雨,一會兒塞外風情,夾雜着神秘奇特的傳說和風俗,把不鑒哄得一愣一愣的。
走過垂花門的時候,小段故作不經意地問,“帶錢了吧。”
不鑒驚訝地看着他,“我不是才給過你錢嗎,那一荷包,裏面還有金葉子呢。”
一荷包的錢被小段充面子的時候扔給了老鸨,他顧左右而言他,“先出門兒先出門兒。”
不鑒被他拽的一個踉跄,憤憤地罵了他兩句。
剛走出大門,就聽到雜亂的馬蹄聲遠遠傳來。
小段和不鑒一擡頭,黑壓壓地一隊騎兵撲過來,揚起煙塵一陣陣。
數個金戈鐵甲的士兵呼啦啦将整個裴府圍了起來。
小段愣住,“這是幹嘛,抄家呀。”
不鑒呸了一聲,“你會不會說話!”
兩個人拌嘴的功夫,一匹高頭大馬不急不緩地走過來。
馬上坐着一個年輕男子,銀色的鐵甲反射着凜凜的寒光,刮起的披風獵獵作響。
他看了眼不鑒,發出一聲清晰的嗤笑。
“張金風,是你。”不鑒的神色有些變化。
張金風勒了勒缰繩,揚了揚下巴算是對不鑒的招呼。
不鑒面色不大好看,“你這是什麽意思。”
“奉太後娘娘懿旨,迎皇子回京。”張金風仍坐在馬上。
“既然是迎皇子回京,何以如此倨傲!”不鑒道:“見到皇子還不下馬?”
“皇子在哪兒,不會是這位吧。”他的目光落在小段身上,毫不掩飾打量的動作。
小段直覺這人來者不善,可惜他來的突然,沒時間給小段裝模作樣。
小段身上的混混氣質就這麽一絲不落地都落進張金風眼裏,于是張金風的目光更加輕蔑了。
幾個人僵持之間,小段身後的門打開,不咎走了出來。
面對張金風,他不像不鑒那樣緊張,臉上的笑恰到好處,挑不出一絲毛病。
“張将軍,我家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
聽見裴再的名字,張金風神色有所收斂。
他從馬上下來,大步走進門,身後十來個親衛跟着他,餘下的人仍然守在門外。
人走進去了,小段看着張金風的背影,撇撇嘴,“又一個眼睛長在腦門上的。”
不鑒也很不忿,“瞧他那輕狂樣子。”
因為小段和不鑒都不喜歡張金風,于是兩個人迅速站到了一起,一替一句地數落張金風。
僅憑一面,張金風就在小段這裏多了百十條毛病。
正廳裏,張金風和裴再見面。廳外的游廊中,小段和不鑒一個坐着一個站着,聽着裏面的動靜。
不咎過來送茶點,還沒走進去,就被小段截胡了。
小段剝着松子仁,樂悠悠地湳楓呷了口熱茶,“這個張金風,什麽來頭啊。”
不鑒不屑道:“門蔭入仕的高門子弟罷了。”
在京城,張金風的名頭有很多。他是張家的三公子,也是張家這一代裏最出色的子弟,年紀輕輕就已經在禁軍中手握實權,人們稱他有冠軍侯遺風。
小段嬉笑一聲,“牛皮吹上天去了。”
“就是。”不鑒贊同。
不咎道:“除了這些之外,他最重要的身份,是太後娘娘的娘家侄孫。”
不咎看向小段,“算起來,還是你表哥呢。”
小段想起來他在門口說的話,奉太後娘娘懿旨。
“有點意思,”小段琢磨了一會兒,又問:“張金風跟不鑒有過節?倆人一見面跟鬥雞似的。”
不咎看着崩着張臉的不鑒,道:“确實挺像的。”
不鑒踢了小段一下,小段沒理,看向不咎。
據不咎所說,不鑒和張金風的不合由來已久,早在很久之前,兩個人還是孩子的時候就結下過梁子。
小段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不鑒是有名字的。他的本名叫謝金合,是前任中書令家的小公子,跟張金風從小就認識。
“他們的名字裏都有一個金字,”不咎道:“為了這個金字,鬧出過不小的亂子,還有過一場奪金詩賽,約定贏了的人才可以用這個金字。”
“張金風輸給了不鑒,那時候不鑒可比張金風出風頭,小神童呢。”
小段嗑着瓜子樂起來,“不鑒這麽厲害呢,看不出來啊。”
不鑒哼了一聲,一幅小段有眼不識泰山的樣子。
小段忽然又一想,“不鑒贏了,那為什麽張金風還叫張金風。”
不鑒臉色一暗,他看向遠處,沒有說話。
不咎看了看不鑒,道:“因為謝家家道中落了。”
中書令家的小公子後來父母雙亡,一個老仆賣了棺材板将他拉扯大,後來他遇見祖父故友,一個頭磕在地上,自貶為奴也要跟着他。
于是謝金合變成了不鑒。
小段看了看不鑒,不鑒背着手看天。
小段拍了拍不鑒,語重心長道:“想哭就哭吧。”
不鑒一巴掌拍開小段的手,小段哈哈笑起來。
正廳裏,裴再和張金風走出來。
張金風一眼就看到小段和不鑒打打鬧鬧,他眉頭微皺。
裴再站在他身邊,“你似乎對皇子有點看法。”
張金風道:“康王信中說,皇子年幼,然心性純善,已有陛下之風。可是我見了人之後覺得,康王還是言過其實了。”
張金風搖了搖頭,“教養皇子,裴大人任重道遠啊。”
他這話說不上是試探還是有感而發。裴再負手而立,“皇子自有其難能可貴之處。”
張金風笑道:“他活着,就是難能可貴了。”
張金風看向小段,看來看去只覺得這個人身上的市井氣太重,唯粗鄙二字可供評價。
他眼裏的鄙夷瞞不過不鑒。
不鑒踢了踢小段,叫他站起來,“你好歹裝出個樣子,別叫他看不起你。”
小段沒有動,看不起小段的人很多,他知道這種看不起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他不費這個心。
張金風回過頭,他面對裴再的時候并不想面對小段那樣輕慢。他看不上貴為皇子的小段,對裴再卻保持一份謹慎和敬重。
這讓小段驚訝,原來張金風不是只能仰着下巴看人,他的腦袋也是可以低下來的。
小段看着張金風若有所思,裴再越過張金風看過來,正與小段的目光對上。
小段知道裴再會裝模作樣,但是沒想到他的裝模作樣能騙過這麽多人。如果一個人能裝模作樣到連對手都覺得他是真君子,那麽他就是真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