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小段迎着地平線,一口氣跑到紅紅面前。
天冷,他喘着氣,白霧從鼻子嘴巴裏冒出去。
紅紅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着柳楊。
柳楊穿着打着補丁的棉衣,棉衣不很厚實,越發顯得她身形消瘦。
“你們怎麽來了?”小段問。
柳楊往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聽說你和裴公子要離開了,所以想來送送你們。”
紅紅拿了一包肉幹和一兜煮好的雞蛋,雞蛋還熱乎着,他塞給小段,“拿着路上吃。”
“我路上缺不了吃的。”小段道。
“我知道,帶着吃。”紅紅只是這樣說。
小段看了看油紙包好的肉幹,叫小段來說,紅紅他娘做的肉幹可以稱得上新平一絕,但是紅紅娘不常做,只在過年的時候才舍得做一些。
“你是把你家裏所有的肉幹都拿來了吧,”小段道:“你娘可能要揍你。”
紅紅只是嘿嘿的笑。
小段抱着肉幹,揉了揉凍紅的耳朵,有一會兒沒有說話。
他舍不得紅紅,柳楊看得出來,她道:“年後我們也會去京城,到時候還能見面。”
小段驚訝地擡頭,她說的我們,是柳楊和紅紅。
Advertisement
“你要去京城?”小段問紅紅。
紅紅有點不好意思,“我娘總嫌我沒出息,我想出去闖一闖。”
這不像真話,紅紅是個吃了上頓不想下頓的人,他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隔壁縣城外祖家。
小段又看向柳楊,“是你想去京城。”
柳楊點頭,那是個繁華而自由的地方,繁華,能給她這種小人物吃飯的機會,自由,能給一個女人呼吸的機會。
按照紅紅的計劃,過完年在父母跟前盡了孝,他就去書院裏跟先生說明,先生在州府裏有同窗,先去州府,從州府找進京的商隊,然後去京城。
“我倒是想跟着你走,”紅紅道:“但是我想想着,怎麽也要過完這個年吧。”
小段看着他,“真想出遠門?”
紅紅很肯定的點頭,“我已經想好了。”
他看向柳楊,臉上泛着羞澀,沒有害怕和不安。
小段咬着肉幹,喜歡這種情緒總能叫人瞎了眼蒙了心,去做一時沖動的事情。
隊伍停靠在路邊,等着小段慢悠悠地回來。
他抱着一堆肉幹,穿過人群,走到換女的馬車邊。
換女坐在馬車裏給綠豆喂水,綠豆乖巧的待在籠子裏。
小段從車窗遞進去一包肉幹,又同她說了幾句話。
不遠處張金風坐在馬上,同幾個親随交待事情,他的馬兒不安分地動着蹄子。
看見小段慢悠悠地走到馬車邊,張金風才施舍給他一個眼神。
小段沒理張金風,他爬上馬車。
剛爬上去還沒坐下,馬車猛地開始走動,小段一下子栽倒在裴再腳邊。
裴再把他拽起來,隔着車簾,張金風在最前面也聽到了小段罵人的聲音。
他們走的很快,幾乎是在趕路,一上午的馬車颠得小段骨頭都快酥了。
到中午的時候,隊伍停下休息。
小段趴在車窗邊往外看,周圍是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景色,這已經比他走出的最遠的地方還要遠了。
他從車上跳下來,活動着手腳。
他們的馬車被禁軍夾在中間,前後各有數十人。這些人又分為兩部分,有人休息有人放哨,不必提醒就知道輪轉換班,秩序分明,井然有序。
小段走到其中一個禁衛身邊,笑着搭讪,想摸一摸人家腰上威風凜凜的寶刀。
然而這禁軍大哥客客氣氣的,卻一句話不跟小段說。
沒有人跟小段說話,小段四下裏看了看,人很多,但都跟他無關。
他嘆口氣,站起來,遠眺來路。
身後傳來踩動枯葉的聲音,裴再走到小段身邊。
小段問他,“裴再,我以後還會回來嗎?”
裴再看着青色的山影,“離開家容易,再回來就難了,一向如此。”
小段轉頭看向裴再,“那我會死嗎?”
裴再偏了偏頭看小段,他才十八歲,他可以怕沒有錢花、沒有自由、不得人喜歡,可是不該怕死。
“我會盡力讓你活着的。”裴再說,“盡我所能。”
小段笑了一聲,他沒有依賴人的習慣,因此對裴再的話沒什麽感恩戴德的想法。
“我要是死了,你該怎麽辦?”小段伸了個懶腰,“你還能找到另一個趁手的棋子嗎?勸你一句,如果要換人,還是要換個笨點的,好掌控。”
“有時候你并不聰明。”
“這時候還要貶低我一句,”小段笑着道:“行,算你說的沒錯。”
他沒有反駁,已經沒有反駁的心力了。
裴再忽然道:“你知道張金風為什麽看不上你嗎?”
小段回頭看了看張金風,他站在那裏,幾個禁軍圍着他。
不管何時何地他都是人群中心的那個。
“因為他還不完全相信我的身份?”小段道。
裴再搖頭,“按照立場來說,他沒有必要懷疑你的身份,”
“其實即使你是真的皇子,他也看不上。”
小段問:“為什麽?”
裴再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小段跟着他,腳下踩着因為寒冷而變得脆生的枯枝爛葉。
他低着頭踩葉子,裴再平穩地聲音從前面傳過來。
“陛下長于婦人之手,身體羸弱多病痛,故性情懦弱。太後霸道,更有一層孝悌之道,陛下在太後面前常諾諾不敢言。”
裴再說起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說的像今天天氣真好一樣雲淡風輕。
“太後喜歡張金風,在皇宮裏,張金風的地位比皇子尊貴。”
小段盯着裴再的背影,“你想說什麽?”
裴再轉過身,此地離人群很遠了,風從遠處吹來,卷起裴再的頭發。
在萬物衰敗,近乎灰白色的慘淡背景裏,裴再是如此的濃墨重彩。
“你會有比他更尊貴的地位。”
他仍然用一種平淡的語氣,但是小段不會懷疑這話的真假。
裴再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盡管小段知道,這是一種直白又淺顯地挑起小段野心的方式。
他還是心熱了。
張金風走過來的時候,小段和裴再誰都沒有說話。
“該啓程了。”他說,然後觀察小段和裴再的神色。
他們兩個人安靜的背後湧動着一些別的東西,張金風在探究這一點。
小段忽然笑了一下,道:“下來放放風心情就是好呀。還不趕緊走?”
說罷,他率先大踏步地走回去了。
張金風看向裴再,裴再輕輕笑了笑,向他解釋道:“旅途無聊,沒有人陪他說話,他心裏很不痛快。”
張金風看了眼小段的背影,“裴大人有耐心,我卻沒有這個閑工夫。”
“殿下畢竟是殿下,”裴再看着他,雖然笑着,但是神色淡淡的,“他不仗着身份為難你們,是因為他無欺人之心。但是張将軍,殿下該有的體面不能少,你不該使殿下顏面有失。”
張金風被他說的臉上有點挂不住,“裴大人,說殿下恐怕為時尚早。聽說衡王從江南帶回了豐氏女的手書,他的身份,還需要通過手書驗證。”
裴再搖搖頭,好像張金風說的是什麽笑話,“如果小段不是皇子,那張将軍現下在做的又是什麽呢。”
張金風在一瞬間臉色變得很難看。
不知道張金風是把裴再的話聽進去了,還是純粹在跟裴再作對,到下一處繁華城鎮之時,張金風買了四個人專門伺候小段。
這四個人被張金風教過規矩,一見小段就跪,磕頭行大禮,叫小段站也不是扶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看着裴再。
張金風走過來,四個人越發瑟瑟發抖了,他冷淡地掃了一眼幾人,道:“旅途艱辛,只尋得這幾個勉強入眼的,殿下将就使喚。可惜折損了殿下顏面,是我之過。”
小段低着頭看那幾個人,他想起來不久之前,他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個。
“說什麽顏面不顏面,”小段看着張金風,“如果是張将軍親自伺候,那本殿下可比誰都有面子。”
張金風道:“張某是陛下欽點的右衛郎将,若是殿下覺得我該給殿下當侍從,那我無二話。”
不鑒在旁邊看着,要上來幫小段說話。
不咎拉住他。
“怎麽了,”不鑒道:“他明擺着給小段挖坑,讓右衛郎将給小段當随從,傳回京裏,誰不說他輕狂!”
不咎道:“你慢些,看小段怎麽說。”
小段盯着張金風看了一會兒,“我不敢叫你來給我當侍從,莫說你是将軍,就是私下說裏,你還算我表哥呢,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過,”小段笑嘻嘻問,“張家表哥,從私底下說,你願不願意給我當随從啊。”
願意是張金風甘拜下風,不願意是張金風對皇子無禮。
張金風冷笑一聲,沒有回答,轉身便走。
裴再從驿館屋子裏走出來,小段在張金風背後對他做鬼臉,裴再當看不見。
他攔下要離開的張金風,搖着頭表示不贊成,“明裏恭敬,暗裏為難,不是君子所為。”
作者有話說:
張金風:又是我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