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張金風走了,小段坐在樓梯上,看着天井裏的四個人。
“你們幾個都起來吧。”
四個人仍跪着不敢動。
小段敲了敲木頭樓梯,發出巨大的噪音。
幾個人相互看了看,這才顫顫巍巍站起來。
“叫什麽名字?”小段叼着一根肉幹磨牙。
“請公子賜名。”幾個人回答。
小段挑眉,“我不給你們賜名,你們原來沒有名字嗎?”
他們原來或許有名字,但是賣身之後,最先失去的就是名字。
小段道:“那你們自己給自己取個名字吧。”
幾個人看了看,面面相觑。
“這有什麽的,”小段說,“我的名字就是我自己起的。”
一個人怯怯地開口,“我想叫粟米。”
小段看着他,“這名字有點意思,為什麽?”
“我,我怕挨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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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段笑起來,“那咱們兩個差不多嘛,我也怕挨餓。”
他招手叫來一個夥計,“給他多多的飯,今天叫他吃飽。”
粟米立刻跪下來磕頭,“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小段呵斥他一聲,“站起來!”
粟米又趕緊站了起來。
小段看向其他幾個人,“你們呢。”
剩下幾個人趕緊給自己取了名字,有名有姓還用原來的名字,沒名字的也保留了自己的姓氏。
“他還怪會籠絡人心呢。”不鑒站在不遠處的屋檐下。
“這也不算籠絡人心吧,有的人說話做事就是讓人不自覺地感到親近。”不咎道。
張金風把整個客棧都包了下來,他本來只打算在這裏休息一晚,但是小段不願意。
過兩天就是除夕了,他不想除夕夜還晃悠在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荒郊野嶺,所以要求在客棧裏停留兩天,過了年再走。
“你就算不聽我的,好歹也讓你的人歇歇吧。”小段道:“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的,我坐在馬車上,他們可是用兩條腿跑的。”
張金風語氣冷硬,“我的人就不勞殿下操心了。”
小段嗤笑一聲,“不識好人心呢。”
張金風站在門口,看着來來往往巡邏防風的禁軍。
小段道:“那我去找裴再跟你說。”
小段走上樓梯,張金風忽然問他,“你跟裴大人的關系很不錯。”
小段頓住腳,“畢竟是他找到的我。”
他回過身,感嘆道:“其實本來我也不喜歡他,太嚴厲了。但是跟你一比,裴再一點也不顯得讨厭了。”
張金風不語,他看着小段去找裴再。
他不用猜都知道裴再會同意小段的要求。
“真奇怪,”張金風道:“我以為裴大人不會喜歡你這種人。”
小段停下來,看着樓下的張金風,“我什麽樣的人?”
“粗鄙頑劣,不講道理,難以想象,裴再會忍受你這種無賴行徑。”
小段扶着欄杆,幾乎氣笑了,“我在張将軍眼裏是這樣的?我可是皇子。”
“空有皇子之名,而無皇湳楓子之德。”張金風仰起頭,不避不讓地看着小段,這樣一個人,莫說繼承皇位,只怕連衡王那關都過不去。
小段恨得牙根癢癢,他忽然站直身子,笑起來,“張将軍,你是不是覺得你很威武不能屈啊,你看不上皇子,你連皇子都看不上呢!”
“你是不是還覺得,你是個不重身份而重才能的人,一視同仁,唯才是舉?”小段哈哈大笑,“你知道你跟裴再的差別在哪裏嗎?裴再看人的時候永遠能先看到人的優點。你不行,你看人,出身高貴的人你覺得金玉其外,出身卑微的人你覺得粗鄙可厭。“
“你那一雙眼啊,就是自命不凡的眼,看得起自己,看不起所有人。”
不咎推開窗子,看着小段在樓上笑,他咂舌,“小段罵得夠狠的。”
張金風在庭院裏喊,即刻啓程。
小段狠狠拍了一下欄杆,跟着走下去要找他算賬,氣勢洶洶地樣子。
裴再讓不咎去把人攔下,再去找張金風請他稍作停留。
不咎去了,同張金風說了幾句,張金風點點頭,往外走。
裴再看着狠狠出了口氣的小段,又看了眼樓下轉身就走的張金風。
他從張金風身上看到一點當日自己狼狽的影子。
小段往往能看到人最得意的東西,并從中找到弱點。
裴再輕嘆一聲,像是心有餘悸。
小段終于獲得了停下來休息幾天的機會,他歡天喜地的帶着換女出去溜達,張金風給的那四個人也跟着。
臨近年關,客棧客人很少,張金風把客棧包下來之後,一應事務都是自己人解決,也不怎麽找掌櫃的。
因此掌櫃和夥計們都懶洋洋地,靠着櫃臺或樓梯閑話聊天。
小段過去跟掌櫃的搭話,問這裏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快過年了,過年可有什麽節目。
這一去直到傍晚時分才回來,小段拎着大包小包,換女因為逛累了,先去休息了。
廳堂裏擺着飯,裴再和張金風各坐在一張凳子上,主位空着,等小段回來。
小段走過去,他注意到今天張金風沒穿盔甲,而是一身錦繡長袍。
燈下這人長眉入鬓,眉目俊朗,更兼一身世家子的氣度,也确實有幾分自傲的本錢。
桌上沒人動筷子,不知道他們已經等了多久,裴再語氣仍然溫和,“坐下吃飯吧。”
小段落座,張金風點了小段身後的兩個人給他淨手,點了粟米做試毒的,另外一個叫方洛陽的給小段布菜。
只有小段需要讓人試毒和布菜,看上去這是一場表演,小段是演出的那個人。
他推開方洛陽,“我自己有手,我自己會夾。”
“這是殿下該有的禮儀。”張金風淡淡道。
“是個人就會吃飯,這還需要什麽禮儀。”小段問:“你怎麽不讓人給你布菜。”
張金風道:“行伍之人,不在意那些虛禮。”
小段冷笑一聲。
張金風繼續道:“今日殿下一番話可謂振聾發聩,叫我不得不反思素日裏怠慢了殿下。”
“從今以後,下官必定事事以殿下為先,殿下,請。”
小段不動,他冷冷地看着張金風。
張金風眼中帶着譏诮的笑,不躲不避地望着小段。
小段恨不得用眼神活刮了張金風,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讓小段這樣一個張牙舞爪的人屈服,比讓一個低眉順眼的人屈服來的痛快得多。
張金風痛快了,他幾乎是得意地望着小段笑。
“啪嗒”一聲,裴再放下了筷子。
他站起身,走到小段身邊,接替了方洛陽的位置,替小段布菜。
小段被迫中止了跟張金風目光的刀劍相向。
“你幹什麽?”小段問。
裴再道:“用飯禮儀很重要,張将軍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你總要學一學,免得別人笑話你。”
裴再站在小段身邊,微微彎曲着身體,他看上去是恭敬的那個,可是小段在他身邊一動不敢動,只能他說什麽,小段做什麽。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辭。”裴再道:“意思是凡事都要恭敬嚴謹,态度要端莊持重,言辭要詳審确定。這是《曲禮》的第一章 。”
小段問:“這跟吃飯有什麽關系?”
“這是告訴你為什麽要學習飲食禮儀。”裴再道。
小段吃飯還要聽他講學問,心裏煩得不行。他給裴再指了指炙羊肉,裴再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
“傲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裴再道:“意思是不可傲慢,不可随心所欲,不可自滿,不能縱欲極樂。”
小段氣笑了,“我只是想吃個飯,這跟縱欲極樂沒關系吧。”
裴再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
小段有點疑惑,裴再不高興了,但是因為什麽呢?
他低下頭,把裴再夾來的菜吃掉了。
埋頭吃飯的空檔,小段偷偷看向裴再身後的不咎和不鑒。
不咎眼觀鼻鼻觀心,不鑒也不明白裴再突如其來的不悅是因為什麽。
小段看了一圈,又對上張金風的目光,他呲了呲牙,後頸忽然被裴再按住了。
裴再摁着他的後頸,叫他直起身,敲了敲他的背,“儀态。”
他這時候是個嚴師的樣子,張金風想,他說的話是教訓小段,也是在告誡自己。
張金風聽得出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看着兩個人,心裏閃過一絲怪異。
張金風站起來向兩人告辭離席,他走了,裴再也從小段身邊離開,拿起布巾擦了擦手,重新坐了下來。
小段看了眼裴再,筷子伸向炙羊肉。
裴再沒阻攔,他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手,扔下布巾起身離開。
“你不吃啦。”小段道:“都是我的了?”
裴再回頭看了眼小段,“你倒是胃口大。”
“什麽意思啊。”小段不明白,他嘴裏塞得滿滿的,他終于吃到了自己想吃的炙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