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鄭防心給羅三娘子介紹小段,稱呼小段為十二公子——宮裏算上夭折的皇子和公主,小段排行十二。
羅三娘子看了小段一眼,擡手請他坐到南窗下榻上。
她是個很妥帖的人,将小段奉為上座,也沒有忘記照料其他公子哥。
鄭防心坐在一張圈椅裏,榻上另一個座位留給羅三娘子自己。
“妾身這裏只有些粗陋清茶,諸位公子莫嫌棄。”
小段是要存心挑刺的,“你這裏沒有酒嗎?”
羅三娘子挽袖斟茶,她有一雙很漂亮的手,小段記得這雙手力氣也很大。
“諸位大約是剛從醉歡樓過來,既然已經喝了酒,就該喝些茶醒醒神。”
鄭防心接過茶,“觀茶色,是上好的君山銀針。”
小段看着遞到手邊的茶,道:“我是個孤陋寡聞的草包,我不懂茶。”
鄭防心頓時有些讪讪,羅三娘子面不改色,道:“茶水只是用來解渴,草包也是會渴的。”
鄭防心觑着小段的神色,唯恐羅三娘子惹怒了小段。
小段卻笑起來,眉眼舒展着,帶着點風流倜傥的味道。
“多謝你願意給草包解渴的茶。”
小段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下。
君山銀針小段喝不大慣,因為裴再冬天多飲祁門紅。
他打量着整間屋子,上上下下轉過一圈,視線最後又落到羅三娘子身上,“他們都說你聰明,你也确實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只是有意思,還不夠聰明嗎?”羅三娘子道:“未能使殿下滿意?”
小段有些驚訝,“你知道我是誰?”
他看向鄭防心,鄭防心連忙搖頭,“我從未對她說過殿下的身份。”
“妾身不才,住在喜鵲胡同這幾年,京中公侯世家的公子不說都認得,大約也有所耳聞。”羅三娘子道:“殿下被幾位公子前呼後擁着,身份不是一般的尊貴,可偏偏臉生的緊,我從未見過。”
“恰巧,年初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的,就是天家皇子回京一事。”羅三娘子淡淡看着小段,有股氣定神閑的味兒。
小段挑眉,拍手鼓掌,“鄭防心沒騙我,你确實聰明。”
“但仍沒有入殿下的眼。”羅三娘子忽然靠近小段,仔仔細細地盯着他的眼睛。
小段被她盯得老不自在,“幹什麽?”
“殿下眼裏沒有我,”羅三娘子道:“我不是殿下喜歡的聰明人。”
小段做出個笑嘻嘻的模樣,對着羅三娘子擡了擡手中的茶水,“茶水不錯,可是我喝不來。”
羅三娘子搖頭,忽然問:“殿下所說的聰明人到底是一類人,還是一個人?”
鄭防心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羅三娘子,又看向小段。
小段只是笑着,“說的什麽,我聽不懂。茶喝得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羅三娘子沒有追問,站起身,準備送小段等人離開。
鄭防心有心追問,但是看小段的神色,只好先将此事按下,同那些公子走出門。
小段走在最後,轉過屏風時,羅三娘子忽然叫住他。
“殿下。”
小段回頭,“怎麽?”
“殿下真沒有喜歡的人?”
小段笑嘻嘻道:“小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羅三娘子上前一步,伸手捏着小段的下巴,細細打量他的眉眼。
小段極不自在,這樣的姿勢讓小段想起了裴再,裴再生氣的時候總是會掐着他的下巴,要笑不笑的,叫人汗毛倒豎。
羅三娘子把小段的臉轉向一面穿衣鏡。
“殿下,看看你這張臉吧,神情意态,妍媚多情,”羅三娘子在小段身邊輕聲道:“分明是剛經過人事的一張臉。”
小段打了個機靈,他後退一步,躲開羅三娘子的手。
羅三娘子收回手,笑着福了福身子,“殿下再會。”
小段到門口,回頭看了羅三娘子一眼,快步離開了。
月上中天,小段才慢悠悠的回家。
裴再的院子裏沒有點燈,他這幾天都不在府中。
小段自己打了水洗臉,換了衣服收拾幹淨後,坐在月色如水的庭院中,逗弄綠豆。
綠豆的新家按在了裴再窗下,小段進宮的那段時間,一直是裴再喂綠豆。
可惜綠豆死心眼,吃裴再的喝裴再的,就是不讓裴再摸。
“好綠豆,真乖。”小段摸着手中的綠豆,綠豆的小腦袋動來動去的,溫乎乎的。
不鑒聽見動靜走出來,“大半夜,你不睡覺幹嘛呢。”
小段道:“管那麽多,我睡覺你也要管。”
不鑒披着衣服,“也就是公子不在府裏罷,不然能讓你這麽晚才回來。”
小段沒搭理他,他叫不鑒過來,“你看看我。”
“你怎麽了?”
小段仰着一張臉,“看我這張臉,跟以前有什麽不一樣。”
不鑒仔細瞅了瞅,“喝酒啦,喝的臉都腫了。”
“放屁!”小段罵他。
不鑒打了個哈欠,“快回去睡覺吧,誰有閑工夫跟你在這兒聊天。”
“不困,”小段拍拍手叫綠豆飛起來,“你家公子去哪了?”
不鑒道:“有位文壇大家來京,邀公子去南坪山踏青,順便坐而論道。”
小段扔給綠豆一個松子,“他臉上的傷好了嗎,就是下巴那一塊。”
“還有點痕跡,公子說是被書頁劃傷的,看起來痕跡可不淺。”不鑒看向小段,“不過,你怎麽知道。”
“我,我看到的呀。”小段忽又想到了什麽,“他就頂着那張臉去跟人坐而論道?”
不鑒疑惑,“那怎麽了。”
小段站起來,叉腰罵道:“無恥敗類!”
此後幾天,小段沒有再去喜鵲胡同。
鄭防心明裏暗裏地打聽,是不是羅三娘子冒犯了小段,要押着羅三娘子過來給小段道歉。
小段窩在醉歡樓的包廂裏,擺弄一個白玉九連環,沒應和鄭防心。
羅三娘子沒什麽錯,她只是讓小段想起了聰明人的讨厭。
鄭防心坐在旁邊,對小段實在傷透了腦筋。
吃喝,小段喜歡但不至奢靡,賭博,大約沒誰能像他一樣贏得盆滿缽滿。
至于狎妓,他們倒是在醉歡樓窩了好幾天,每日不過喝酒聽曲兒,連摸摸小手的事都不幹。
小段百無聊賴,他待在醉歡樓這個銷金窟,喝酒無聊,聽曲無聊,就是一擲千金,也覺得無聊。
樓下的漂亮姑娘像物件一樣被帶上來展示叫價,人群踴躍着叫價,吵鬧聲宣天。
小段也花錢,花鄭防心的錢。輕飄飄的數字從他嘴裏吐出來,白花花的銀子就堆上去。
揮金如土,小段覺得學成語就該這麽學。
對面包廂裏有人跟小段競價,喊到最後,全場就只剩這兩個人還在叫價。
小段把九連環扒拉到一邊,“存心跟我過不去啊這是。”
鄭防心道:“許是不知道公子的身份。”
吃喝嫖賭的罪名有了,仗勢欺人也該跟上。小段站起來,“走,去會會對面的人。”
他帶着鄭防心幾個人,氣勢洶洶地直沖對面包廂。
鄭防心幾個人倒有眼色,大約也常做這種仗勢欺人的事情,不由分說地使人拉開包廂外守着的仆從,以便小段長驅直入。
小段闖進那個包廂,看見來人,倒吸一口冷氣,腳步不停地轉了身就往外走。
“站住。”衡王拎着一把酒壺,斜倚在長榻上。
昏暗的光線中,他的臉上帶着邪肆和漫不經心,“瞧瞧這是誰?我的好侄兒,見了皇叔,怎麽不來請安。”
門外傳來悶悶的幾聲響,鄭防心幾個連叫一聲都來不及,就被人拿下了。
小段轉過身,識相地開口,“見過皇叔,問皇叔安。”
衡王敲了敲榻邊,小段還沒反應過來,兩個陰影裏的人沖出來摁着小段跪在地上。
“你不是號稱不拜狼子野心之輩嗎?”衡王坐起來,拽着小段的頭發将他拖到近前,“這不是也跪下了。”
小段頭皮被拽的生疼,“畢竟是長輩,跪一跪怎麽了,您要是樂意,給您磕一個也不是不行。”
衡王笑了,他用手背拍了拍小段的臉,“還是個能屈能伸的。”
小段被扇了幾巴掌,不重,但輕辱意味十足。
他一低頭,看見衡王腳邊還跪着一個人。
那是個身形清瘦的男人,低着頭,披着衡王那華貴的,厚重的外袍,外袍之下不着一物。
他的胸前,兩粒寶石反射着細碎的光。
“看什麽?”衡王順着小段的目光看過去,“你也想要一個?”
小段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衡王,“你瘋了,我可是皇子!不僅是皇子,還是你的侄子!”
衡王一腳踹翻了小段,“一個不知道哪兒來的野種也敢自稱皇子。”
小段咣當一聲撞倒香爐,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疼得呻吟。
兩個人将他拖起來,像拖一條死狗一樣拖到衡王面前。
衡王真的是個瘋子,小段已經有點後悔,他不得不承認,衡王不會在意自己皇子的身份,衡王可能真的會把自己弄死在這兒。
“還敢說自己是皇子嗎?”衡王笑問。
小段低着頭咳嗽,“你就是打死我,我也是皇子。哪怕我從前卑賤如泥,我現在也成了皇子。你今日要我跪,來日,未必沒有你跪我的時候。”
他說着,低低笑起來,這一張嘴,最是能往人的痛楚上紮。
衡王盯着他,陰沉的神色像是立刻就能把他千刀萬剮。
小段仰起頭看他,臉上青青紫紫的不耽誤他挑釁地笑,一雙眼桀骜而明亮。
“從前沒發現,你這個野種還生的一雙很漂亮的眼。”衡王忽然開口,聲音輕飄,叫人從骨子裏一陣陣發冷。
他摁着小段額角的青紫,在小段疼得忍不住後撤的動作中,愉快地開口,“去請裴再,告訴他,本王在醉歡樓設一場盛宴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