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這一夜過得極其漫長,紅紅不停地問小段,“柳楊會沒事嗎?”
小段拍了拍他瘦的突出骨頭的肩膀,“裴再說她不會死的。”
紅紅問了很多遍,他心裏不安,他需要小段給他一個确切的回答。
而小段,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複。
“裴再說她應該不會有事。”
“裴再已經讓人去救他們了。”
“裴再有辦法的。”
盡管小段不想承認,但他發覺他現在從沒有過的依賴裴再。
等紅紅睡去之後,小段走出來。
竹影潇潇,裴再的屋子裏燈火通明。
小段掀簾子進去,竹簾子嘩嘩響。他走到裴再面前,裴再在寫字,他這一晚上不知道寫了多少東西,硯臺裏的墨已經見了底。
“不鑒還沒回來嗎?”小段問。
裴再搖頭,他點了點硯臺,叫小段磨墨。
小段還想說些什麽,但是把嘴閉上了,站在桌子邊,苦大仇恨地開始磨墨。
他捏着墨錠,很用力,刮着硯臺發出刺耳的聲音。不均勻的墨濺了出來,弄得小段手上都是。
小段心裏好煩,他撂下墨錠,用力擦着手。
“啪”的一下,裴再拿筆杆敲在小段的手上,敲得他手背上紅了一道。
“幹嘛!”小段不耐煩道。
裴再将他摁在座位上,幹淨的布巾沾了水,溫溫的,蓋在小段手上。
他細細地把小段每一個手指頭都擦幹淨。
“臨大事須有靜氣,心不能亂,心一亂,做什麽事都不成了。”
小段擡眼看着裴再,裴再一雙眼睛沉靜似深淵,他細致的緩慢地擦幹淨小段的手,撥弄了兩下他手上的長命縷。
鈴铛發出清脆的聲音,裴再看着他,“去睡一會兒。”
小段窩在窗下的榻上,盯着燈罩子發呆,燭火的光在他眼裏變得模糊而溫和,裴再仍坐在那裏。
小段睡着了,他是被聲音驚醒的,醒來時身上蓋着一個薄毯。
天還沒亮,先回來的是不咎。
不咎拿到了賬目,一頁一頁的賬目,染着血沁着紅,一筆筆銀錢往來,後面都有印章做憑證。
這麽一本東西,要砍的腦袋要灑的血足夠染紅河堤的每一寸土地。
小段抱着毯子坐在榻上發呆,天将明的時候,不鑒回來了。
他一身黑衣短打,背着渾身上下被血浸透的柳楊。柳楊還活着,血順着她垂落的指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他們按照紅紅描述的兩人分散的地方,奇襲了城外衡王的別院,在那裏救出了柳楊。
“我們趕着救人,鬧出來的動靜不小,只怕已經打草驚蛇了。”
“三百萬兩,這不是那麽容易填上的虧空。”裴再站起身,看向天邊濃重的化不開的黑暗,道:“該上朝了。”
這天的早朝,裴再的奏折如平地驚雷,炸開了不少人昏昏欲睡的眼睛。
皇帝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他皺着眉看向工部尚書,“可有此事?”
工部尚書額頭一層薄汗,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臣冤枉啊!”
衡王站在最前面,“回陛下,貪墨河堤銀兩是大事,僅憑裴大人一面之詞不夠吧。即使有一本所謂的賬目,可是一無人證二無苦主,如何就能斷定裴大人說的是真的呢?”
衡王往後随意看了眼,“況且,禦史臺的巡按禦史月月都有折子傳回京城,沒發現任何異樣,跟裴大人說的,可是全然不同啊。”
一個監察禦史立刻道:“衡王此言有理,若真有貪墨之事,斷無可能瞞過巡按禦史的眼睛。”
裴再淡聲道:“賬目上不乏禦史臺的同僚。”
禦史中丞面沉如水,“既有此事,又是裴大人提出來的,無論如何不能等閑視之。依臣之見,宜立即着人前赴徐州探查明細。”
“若無事,虛驚一場,若有事,那便大白于天下。若是禦史臺真有人勾結貪污,罪加一等,絕不姑息!”
先前出聲的監察禦史面色有些發白,但還是揚聲附和。
承恩侯一派與衡王作對,自然站在裴再這一邊,“裴大人手中已有鐵證,豈容你們花言巧語,糊弄了事!”
“鐵不鐵證的還需分辨,但是裴大人真是耳聰目明,徐州的事誰都不知道,偏偏裴大人先知道了。”
朝堂總是這樣,事情争辯不出什麽結果,就開始攻擊人。
裴再斂目低眉,聽着這出由他引出來的争吵,卻沒有再辯論一個字。
衆人吵嚷不休,皇帝咳嗽起來,大太監忙扶起他,一面喊退朝一面喊大夫。
裴再則在衡王陰冷的目光中被皇帝留了下來。
太極殿裏藥味很重,皇帝服了藥,又有太監送上來一枚金丸,皇帝就着黃酒服了,不多會兒,面色紅潤起來。
“裴卿,”皇帝擺手叫其他人都下去,問裴再,“貪污一事是真的?”
裴再道:“今日朝堂上所言,句句屬實。”
皇帝生氣,憤憤地捶着幾案,“貪污,貪污,百姓性命相關的大事他們也敢貪污!一群養不熟的白眼狼!”
裴再道:“陛下,此事宜徹查,河堤乃民生大事,不可有輕忽之處。”
“朕知道,”皇帝背着手,走來走去,“可是差,讓誰去查?若是讓太後的人去,只怕不管是不是都要把這件事扣在衡王身上。若是衡王自己的人去查,又能查出來什麽?”
“朕倒是信任裴卿公正,只是太後和衡王是無論如何不會同意的。”
皇帝嘆口氣,在禦座上坐下來,“話又說回來,貪污這種事,朕心知肚明,多多少少都不幹淨。你還指望他們真的不沾點油腥,過得去也就罷了,所謂不癡不聾不做家翁啊。”
裴再沉默良久,開口道:“陛下,汛期在即,除貪墨之事外,河堤工程也該着人監測,以防萬一。”
“又一樁事。”皇帝頭疼,“就不能叫朕過兩天清淨日子。”
裴再不語,也不提告退,皇帝只好道:“那便先叫人去看河堤,若真是修得差勁,趕緊讓百姓們遷走是正經。”
裴再這才拱手告退。
承恩侯府,承恩侯從馬車上下來,對張金風道:“你去上值吧,不必送我到家裏了。”
張金風喊住他,“父親,今日朝堂之事,你心裏可有什麽章程?”
承恩侯理着衣擺,“河堤是衡王的人在幹,貪污是必然的。裴再把這件事抖出來,正可以壓一壓衡王的氣焰。”
“若是裴再能說動陛下堅持徹查這件事,那更好了。”承恩侯道:“工部上下都遭殃,衡王元氣大傷啊。”
張金風道:“這麽好的機會,陛下不會不同意吧。”
“說不好,”承恩侯道:“陛下求穩,你也看到了,貪污案牽扯了那麽多人,要處置,怎麽處置,把他們全殺了?朝堂都要空出來一半。”
張金風搖頭,“裴再能在朝堂上把這件事說出來,就不會善罷甘休。肯定會有人去徐州查證的。”
“他要查就讓他去查好了,衡王也不是吃素的,他們兩方人鬥法,咱們正好落些好處。”
承恩侯看了看天,天色有些陰沉,“天色陰的厲害,許是要下雨。”
他看着張金風,“你說要是這雨下到徐州,黃河決堤了,那還有什麽可查的,鐵證如山啊。天大的罪過,衡王哪還能逃得脫?太後也就不用再想辦法拉攏皇子了。
張金風心裏咯噔一下,他看着承恩侯,“父親,你是想......”
承恩侯擺擺手,“随口說說罷了,毀壞河堤之事,多少有違天和。”
張金風站在馬車邊,他擡頭看了看天,天色慘白,叫他不可直視。
承恩侯府提衣進門,嘴裏還在念叨,“也不知道老天能不能開開眼,叫這一場雨落下來。”
雨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下來的,打着滿院的潇湘竹,聽着叫人心煩。
柳楊身上裹滿了紗布,她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臉上蒼白的叫人心驚。
紅紅守着柳楊,明明被包的跟個粽子一樣的是柳楊,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卻是紅紅。
門口傳來一點動靜,小段立刻擡眼看過去,是裴再。
裴再肩頭還散落着一些雨珠,他走進來,對上小段的目光,靜了幾息,才緩緩挪開。
小段問,“怎麽了,不順利嗎?”
裴再搖搖頭,他走到柳楊床前,把今日朝堂上的事和皇帝的态度都說了。
“......衡王說的不錯,只有一本賬目很難撬動整個貪污案,最起碼也該有個人證,可惜知道內情的荊楚已經死了。”
柳楊動不了,她看着盯上的帳子,若有所思。
同柳楊和紅紅說了幾句,裴再就起身離開。
小段追出去,在回廊上看着他的背影,“裴再,你到底怎麽了?”
裴再止住腳步,“沒怎麽,不大順利。”
“你為什麽跟柳楊說那些話,人證什麽的,”小段盯着他的背影,“你想做什麽?”
裴再轉過身,走到小段面前。他用他冰涼的手蹭了蹭小段的側臉。
小段躲了一下,“大白天的,你......”
“你能猜到我要有動作,”裴再喟嘆,“這是一整天裏,唯一讓我感到愉快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