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小段站在屋檐下落不到雨的地方。

他今日穿着罕見的玄色袍服,裁剪合體的莊重的袍服掩蓋了他的少年氣,背着手站在那裏時,已很有天潢貴胄的沉靜自持。

那一雙眼睛,總是不吝啬笑意的妩媚的眼睛,此刻百無聊賴地望向遠處的雨幕,竟變得有些冷峭。

太後進去了很久,裏面終于傳來一點動靜,大太監走出來,在小段耳邊說了幾句話。

小段點點頭,走到裴再面前。

他站住了,繡着寶相團花的衣擺在裴再視線裏微微晃動。

“裴大人,起來吧。”小段喊他,伸出手扶他。

裴再擡眼,目光一寸寸往上,最後落在小段臉上。

小段晃了晃手朝他示意,他抓住小段的手,冰涼潮濕的手指一觸碰,就讓小段皺起了眉。

裴再抓着小段的手腕起身,力道大得出奇,不像是要站起來,倒像是要把小段拽倒。

小段的手腕被他抓的生疼,裴再站起來,好一會兒才松開小段的手。

他那張清絕的臉因為在大雨裏淋了太久而顯得沒有一絲血色,眼睛卻像水洗過一般越發深沉。

兩個太監過來扶住裴再,請他先去換衣服。

小段甩了甩紅了一圈的手腕,跟着張金風一起進殿。

很快,太極殿裏便站滿了人,從宮外趕來的宗老先生正被太後拉着敘舊,六部尚書,中書侍郎都在。工部尚書臉色難看的可以,因為他看來看去,都沒有看到衡王。

裴再換了身衣服過來,衆人紛紛向他拱手示意。

書案之後,禦座上的皇帝下了第一道旨意,命大理寺,刑部和禦史臺限期徹查貪墨案,凡涉案官員,依律論處,除惡務盡。

第二道旨意,命裴再赴徐州詳細探明貪墨案始末,并總管赈災事宜。

第三道旨意,工部尚書革職查辦,衡王辦事不力,即日起禁足府中,無诏不得出入宮廷,也不許外人拜訪。貪墨案的重要證人荊楚以檢舉有功加官,并賜黃金百兩。

小段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着皇帝,皇帝喘的很厲害,嘴唇發烏,他扶着禦座扶手,看着殿中衆人。

“百姓遭難,朕悲不自勝,貪官污吏枉顧朕之期盼,朕切齒痛心,諸位都是肱股之臣,莫要再令朕失望了。”

朝中衆人齊齊下跪,“謹遵陛下教誨。”

小段慢了半拍跪下,并不言語,

皇帝沖裴再招手,裴再到他跟前。

“裴卿,徐州百姓就仰仗你了。”

裴再臉色還很蒼白,聲音卻一如既往的平靜,“臣萬死莫辭。”

人群裏,一向沉默寡言的兵部尚書忽然進言,“陛下,歷來大災之後常有百姓動亂,徐州乃兵家險要之地,若是徐州生亂,必将危及京城。以臣之見,還應使徐州守軍一并協助裴大人,以備不測。”

小段心裏微驚,他看向皇帝。

皇帝沉吟片刻,道:“徐州不能亂,裴卿,朕會給你一道聖旨,讓你可以在必要之時調動徐州守軍。”

裴再應下,“謝陛下。”

宗老先生站在一旁,注視着裴再。這個頭發都白了一大把的老人,看向裴再時眼裏浮動着澎湃的光芒。

朝政清明,這是他的畢生所願,他不知道還有沒有能看到那一天的機會,但他幾乎覺得已經看到了曙光。

宗老先生望着裴再的目光被皇帝察覺,他看了看宗老先生,又看了看殿中的裴再,心裏忽然覺得,裴再身邊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些。

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馬車裏只挂着一盞不甚明亮的燈籠,小段枕着一只胳膊仰躺在榻上,看着那晃晃悠悠的燭火發呆。

“兵部尚書今天向陛下說的話有點意思,看來你送出去的那些信,每一封都起到了作用。”小段道:“算無遺策啊裴再。”

裴再沒有說話。

小段看他一眼,提高了一點聲音,“可惜,你失了聖心啦。”

裴再回過神,道:“有舍才有得。”

輕描淡寫一句話,就把深耕朝堂八年才得到的皇帝的信任一筆勾銷了。

小段嗤笑,還沒說出些什麽挖苦他,就見裴再定定地看着自己。

“看我幹什麽。”小段摸了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裴再問:“你向太後舍了什麽?”

小段不回答,“你猜。”

裴再看着他被燈籠映照的暖黃色的皮膚,“宗老先生和太子妃的人選能沒能換回來東宮之位,多少有點可惜。”

小段笑嘻嘻道:“你這就不懂了吧,太後不幫我當太子,哪來的太子妃呢?這是空手套白狼,我穩賺不賠。”

小段伸手撥弄了一下挂着的燈籠,搖擺的光在他眼裏忽明忽滅的,他用一種稚童般的蒙昧的目光看着那道光源。

裴再忽然打掉了那盞燈籠,蠟燭在地上滾了兩圈後滅了。

小段落入一個近乎窒息的懷抱,頃刻間就被奪去了所有的呼吸。裴再握着他的側頸,不由分說,不容拒絕地在他嘴巴裏縱橫掠奪。

小段很快就呼吸不上來了,他使勁拍打裴再的肩膀,可是裴再變本加厲,恨不得将兩人之間所有的空隙都壓榨幹淨,恨不得将小段整個人都嚼碎吞進肚子裏。

小段被逼得狗急跳牆,狠狠咬了裴再一口。

血腥味彌漫在兩個人的嘴巴裏,裴再稍微退開一些,嘴角沁出一滴殷紅的血珠。

他把那點血跡舔掉了,淡泊出塵的臉上好像頃刻就被情色所染,被小段的氣息侵染。

小段臉有點紅,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裴再,沒吭聲。

裴再又貼上來,這次只碰到了小段的嘴角就被推開了。

小段壓在裴再身上,使勁錘他,“你大爺的裴再,我忍你很久了!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做人也就算了,現在事都辦成了你還來這一套!”

裴再扶着他的腰,低低笑出聲。

小段不動了,他看着裴再的臉,裴再露出暢快的,如願以償的笑。

他喜歡裴再這個樣子,不想要裴再和宗老先生一樣,平靜的臉上藏着那麽深那麽深的失望。

小段倒在裴再身上,腦袋枕着裴再的肩膀,嘟囔道:“裴再,你身上真冷。”

裴再已經換掉了濕衣服,也沒有繼續跪在雨裏,他身上不冷,但他知道小段是在問,淋雨的時候冷不冷。

“現在暖和了。”裴再輕聲說。

雨過天晴後的那個早晨,小段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不鑒咣咣敲他的門,小段的中衣皺皺巴巴,倒還老老實實地穿在身上。

他起不來,不想給不鑒開門,但是不鑒太吵了。于是他只好從床上挪下來,扶着桌子一步一蹭,行動遲緩地像個老人。

小段還沒蹭到門邊,不鑒等不及,自己推門進來了。

“墨跡什麽呢。”

小段罵了他一句,扶着桌子轉過身,往床那邊挪。

不鑒皺眉,“你怎麽了?”

小段說:“閃着腰了。”

不鑒打量他,“不像,全身上下都閃着了嗎?”

小段不理他,他扶着發麻的腰,跟個螃蟹一樣挪回床邊,一頭倒進床鋪裏。

不鑒很不滿,“公子都出發了,你還睡懶覺,也不說早點起來送送他!”

小段轉了下腦袋,“裴再啓程去徐州了?”

“是啊!”裴再帶了不咎去,沒有帶不鑒,這讓不鑒很不滿意,滿腔怒氣都發洩給小段。

小段兩眼迷離,聰明的腦袋還是一團漿糊,他正思考要說些什麽,眼睛卻瞥見床尾挂着的一條腰帶。

那是裴再的東西,他用那玩意兒捆過小段的腿,以至于小段大腿內側被磨得火辣辣的疼,只能岔着腿挪來挪去的。

“去徐州這一路,肯定不太平,衡王不會坐以待斃的,”不鑒道:“也不知道公子能不能順利到達。”

小段伸長了手去夠那條腰帶,“你家公子什麽人物,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混蛋,他有這麽混蛋,他做什麽都會成功的。”

“你有沒有良心!”不鑒罵他,“公子這一去只帶走了不咎,把我和不聞都留下了,就為保護你!你呢,你都不肯趕早去送送公子。”

小段被他說的煩死了,他把那條腰帶塞進床鋪底下,“我還不夠良心,我一夜沒合眼就為送你家公子!你家公子倒好......”

把個腰帶大喇喇地放在床邊,擺明了要臊我。

不鑒不知道他說什麽,“什麽意思。”

“滾滾滾!”小段把不鑒趕出門。

到晌午驕陽似火的時候,小段才算從床上爬起來。

他穿好衣服,拿一把白玉折扇擋了日頭,慢騰騰地往外走。

不鑒喊他,“你幹什麽去?”

“出去遛彎。”小段道。

“是不是去找羅三娘子。”裴再肯定交代了不鑒什麽。

“要你管。”小段沒否認。

不鑒立刻以一種正房剛出門就去找相好的譴責眼神看着小段,“公子才剛走,而且你都沒有去送他,你.......”

小段顧不上身上的不痛快,三步并作兩步跑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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