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日頭大,榆錢坊前面的那處水塘成了小孩子們嬉戲的場所,白花花的水珠四濺,經過陽光折射,在各處灑下細碎的浮動的光。

小段沿着水塘邊走,走到胡同裏面,擡手敲了敲門。

木門吱呀一聲,小丫鬟開了門,看見小段,臉上立刻露出笑來,“你來啦。”

小段手裏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他跟小丫鬟進了院子,喊道:“有吃的沒?”

羅三娘子從菜地裏站起來,她掐了一大把韭菜,“這個時辰還沒開始做午飯呢。早上的剩飯,你要,給你熱一熱。”

小段在一張矮木頭椅子裏坐下,道:“快點的吧,餓得不行了。”

小丫鬟跑去熱飯,小段坐在椅子裏,手腳都伸展開,他仰面閉着眼,太陽曬得他暖烘烘的。

廚房裏點起火,很快傳來飯香味,她們早上吃粥,小米粥黃澄澄的,配上一碟鹹菜,一碟筍瓜,小丫鬟還多給小段煮了個雞蛋。

小段把扇子往後腰上一別,拿起雞蛋磕在桌子邊沿,慢慢剝起來。

羅三娘子坐在木桌另一邊擇韭菜,“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忙什麽,難道還缺一口飯吃?”

小段慢條斯理地吃着雞蛋,小米粥被他晾了一會兒,入口正好不燙。

“我剛把肚子裏的一件東西交了出去,現在覺得很餓很餓。”

羅三娘子停下手中的動作,看着小段。

小段拿着小瓷勺子,“怎麽了。”

羅三娘子說,“你不是說,聰明人從不做這種事嗎?”

小段“唔”了一聲,只是笑,不說話。

羅三娘子難得看到小段吃癟,她笑了起來,“這感覺不錯,是不是?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覺得很快活,所有的煩心事都想不起來了。”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羅三娘子問。

小段喝着粥,搖搖頭,“我不知道,我不了解他。”

他與裴再一路從新平走到京城,他知道裴再的野心,見識過裴再的狠厲,也因裴再的失望而失望,但小段總這樣覺得,“我不了解他。”

“可能他是個神仙,”小段笑着說:“我有時候覺得他是個神仙。”

他突如其來地降臨到小段的世界,把小段帶入一個新奇的,充滿未知和绮夢的地方。

羅三娘子想象不出來那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她更了解的是小段,因此很為小段的變化而驚奇。

羅三娘子想起她第一次跟小段見面的時候,那時候小段明擺着在跟某個聰明人較勁。

她以為像小段這樣渾身上下的骨頭都恨不得反着長的人,不在感情裏占盡上風,是不會輕言喜歡的。

可是此刻,小段說着我不了解他,神态卻那麽平和。

“你不想贏他了嗎?”羅三娘子忍不住問。

小段失笑,“我表現的有這麽明顯?”

羅三娘子點頭。

小段撐着頭想了一會兒,“畢竟是個神仙,要贏他太難了,我勉強不算輸吧。”

羅三娘子一時無話,末了,她指了指小段的脖頸,奚落他道:“神仙?這樣縱情的神仙?”

小段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但很快又神色坦然,笑嘻嘻道:“這話說的不錯,我回頭學給他聽,也叫他沒臉。”

徐州不斷有好消息傳回來,京城裏跟着一批又一批的官員下獄,刑部大牢只怕一年到頭也沒有關過這麽多人。

柳楊,現在應該叫他荊楚了。

貪墨案證實之後她便因功被授了官,雖然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但是越過了科舉,省去了驗身這一環節。

這大概是裴再讓柳楊冒充荊楚的另一目的。

他總是這樣,走一步看多步。

朝中最開始還在為貪墨案而人人自危,直到某一天,忽然有人上折子彈劾衡王。

從那一天之後,彈劾衡王的折子陡然間多了起來。此後每一次大朝,都有人在慷慨激昂。奏折越積累越多,皇帝對衡王的不滿也就越來越多,朝堂之上,衡王的勢力也越來越艱難。

茶樓上,小段到時,張金風已經在等着了,各色小而精致的茶點擺了一桌子,幾個紅布蓋着的匣子放在牆邊長案上,等着人翻閱。

小段進了屋,張金風着人把那幾個匣子打開,裏面各色寶石珠玉,文玩字畫,精致玩器。

小段随手拿起一個桌上的小銀碟子,撿鮮亮的果子吃,“這是什麽意思?”

“我父親非讓我給你送的,”張金風道:“從今往後,大家都是一家人了,一點小玩意兒,拿着玩。”

小段打量着張金風,張金風今天的态度豈止是好,簡直有點親昵了。

“一家人。”小段咂摸着這三個字,“這麽快就把我當一家人了?”

張金風道:“我父親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我是誠心與殿下相交的。衡王這件事上,我自認做的不錯,總也沒有使小冠軍侯的名號蒙塵吧。”

小段看他一眼,“朝中彈劾的是你們的人?你們不是說不摻和嗎。”

“事情已經做了,就要做絕,讓衡王毫無還手之力才好。”

張金風看着小段,他已經摸到了一點小段的脈,小段是個吃軟不吃硬的,得哄着,不能別着。

“你做得也很好,我從沒想過你有這樣的魄力,從前是我小瞧你了。”張金風推開窗,天氣晴朗,碧空如洗,“來日你登基,我願忠心輔佐你,那時的朝堂絕不會如眼下這般萎靡不振。”

小段看着張金風,張金風眼裏簡直寫滿了躊躇滿志。

“你怎麽輔佐我?”小段道:“衆人淋雨,你獨站在傘下。”

張金風一愣,随即有點羞惱,“你也不該是淋雨的那個人,你和裴再不一樣,裴再是臣,你是君,他教給你的事情只是他看到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張金風從想拉攏裴再,已經轉變為想靠近小段。

“你不覺得你太聽裴再的話了嗎?你現在覺得裴再的話有道理,但等你真的到了為君的那一天,又是另一個立場,另一個想法了。”

小段咬着果子笑,“我聽裴再的話嗎?裴再都不敢奢求我聽他的話,你們一個兩個的倒都覺得我把他的話奉為金科玉律了。”

小段放下果碟子,拍了拍手,“我從小是過苦日子來的,沒少罵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老爺。現在我也成了貴人老爺,但是我不想站到貴人老爺的立場想事情,如果可以,我想為以前的我做點事。”

張金風微愣,他看着小段,小段道:“張金風,你對我說的是真話,所以我也對你說真心話。你這個人呀,活的真別扭。要麽你就做個徹底的,只顧利弊的政客,要麽你就做個赤誠的人,對得起自己的心。”

小段從那幾個匣子裏拿出一個檀香扇,道:“這個扇子不錯,算我今日指點你的報酬啦。”

他把扇子打開,搖着扇子走向門口。

他身後,張金風冷不丁道:“裴再也不完全對得起自己的心吧。”

小段站住腳,回頭看他一眼,“再加一句,別老跟裴再比。”

夏日午後熱得厲害,站在太陽底下,恨不得把人都曬化了。

這時候,裴再的院子就成了好去處,翠竹掩映,幽靜清涼。

趁着裴再不在家,小段一進門就把鞋子都踢了,外袍扔在一邊,散着褲腿往榻上蹦。

不鑒在外面很不滿意地喊,“你是不是去見張金風啦?公子一不在,你就跟他作對。一會兒去找張金風,一會兒去找羅三娘子,公子不喜歡他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麽就不肯老老實實在家裏閑一會兒。”

這話說的,好像小段多不知檢點。

他推開窗,站在榻上跟不鑒喊:“他不喜歡歸他不喜歡,憑什麽拘着我?再者說了,不讓去找張金風還情有可原,羅三是為什麽,人家哪兒得罪他了?”

不鑒說不出來,畢竟裴再總不會在背地裏說羅三娘子的壞話,這是哪門子的君子之風呢。

“哈!沒話說了吧!”小段很得意。

不鑒憤憤轉過身往外走,“我要給公子寫信。”

“去告你的狀吧!”

換女從那邊走廊裏過來,聽見小段和不鑒的争吵,湊過來問:“你是喜歡羅三娘子嗎?”

小段頓了一下,“沒有,不是那回事。”

換女很不贊同,“不可以這樣的,小段,你已經有裴再了。”

小段嗆了一下,“姐,你說什麽呀。”

換女認真的搖頭,像是有她自己認定的事情,她嚴肅地勸小段,“不要再去找羅三娘子了,我不同意,這是不對的。”

小段盯着換女看了一會兒,“裴再個老賊,在這兒等着我呢。”

換女拉着小段的手,堅持要小段答應她。

小段很無奈,他索性在長榻上躺下,“行,不去找她了,都聽你的。”

換女這才笑了,她隔着窗戶叫小段,“裴再不在家,你在他的屋子裏做什麽?外面天這樣熱,回去睡個午覺吧。”

小段不動,他搖着檀香扇,一雙腿翹着,日光透過單薄的衣裳照着雙腿勻停的骨肉,“我就在這兒睡了。”

換女看了他一會兒,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想裴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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