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先生
其實要說起白先生是個什麽樣人,一句話就滿可以概括,怎麽說?白先生實在是個有着悲劇性格的人。
怎麽見得就是悲劇性格?咳,這得要慢慢講下去了。
他本姓并不叫白,雖然那些個書友們都尊稱他一聲白先生,可那只是他發文章時候的筆名,他筆名就叫白文卿。
也曾有讀者好奇,去問負責白文卿發表文章的報刊讨稿人韓子平,也只得到了一個很簡短的回答,韓子平說,這白先生呢,是青島人,姓沈名雲秋。
大家的好奇心滿足了,于是恍然大悟地連連點頭,說道,哦,原來白先生本名叫做沈雲秋。
然而大家都已經叫慣了口,實在改不過來,下次再見到白文卿,還是按着以前來,尊稱他一聲白先生。
白文卿一個人在徐州住,他那些家人都在青島,為什麽一個人出來呢,沒有人知道。
他是文人,在報刊玉堂夢的副刊上連載文藝小說,筆下人物總是毫無例外、不可避免地走向悲劇結尾,那些個讀者們往往會寄信來,總覺得他該寫些個圓滿結局的故事。
然而白先生也一直沒這心思去寫,唯一一次想撰寫結局圓滿的小說文章,還是因為當時另一個文人在墨菊客報刊上登了一篇文章,看了這文章結局的人都大呼難過,這其中也包括白先生。
他看了,覺得不忍,長籲短嘆的,總覺得結局太悲,就動了為文中人物改寫結局的心思,在這種時候他便承認看文就應當是圖個樂,這世上悲劇本就那麽多,文人不應該又憑空在文章裏造出許多悲劇來。
然而到他動筆的時候,他還是一個都沒放過自己筆下的那些人物,改寫的結局還是悲劇,只不過是把原文章結尾的死別改成了生離。
人問他為什麽,說道:"只要先生願意,筆下的那些人物兒不還是可以有個圓滿結局,快快樂樂生活麽?"
白文卿放下那登了文章的報紙,他不說話了,只是神情很凄然。
說起白先生,必又得說起九爺,白先生文人風骨,九爺又是何許人也?
男旦、名伶、專唱昆曲的,這便是九爺,可好像又不足以把九爺概括出來,呀,就慢慢講起吧。
自古那愛戲的票友,但凡見了那戲臺子上唱念做打的生旦淨末醜各色角兒,都得從心底尊稱一聲伶人。
要有不尊重的呢,就一口一口的戲子叫着,在他們看來,總覺得是娼妓戲子不分家,戲子既是娼妓,自然是可以玩一玩的,這說起玩兒呢,自然是什麽新鮮玩什麽,青樓裏那男倌,戲臺上那男旦,端的都是新鮮,男人玩女人不叫新鮮,男人玩男人,那才叫一新鮮呢。
可是沒人敢玩九爺,九爺是憑自己本事吃飯的伶人,并不是那供人玩樂的戲子。
九爺藝名為昆九,本姓卻不叫昆,他父親是那戲劇大家徐世良,母親是徐家的第五房姨太太,這五姨太呢,是江南蘇州人,地道的姑蘇美人,要說起來,這五姨太之所以能進了徐家的門,就為着這徐世良愛聽她那一口軟糯糯的吳侬軟語。
九爺大名叫徐淮宣,小名淮九兒,從他父親這輩再往祖上三代數起都是梨園子弟,自古伶人界傳着一句話,說是不抽大煙,不過一千,這意思呢,就是作為一個梨園行名角兒,不抽大煙?簡直是自掉身價!
可在徐家戲園子裏,并沒這句話,九爺的父親徐世良嚴令禁止自家人和大煙染上任何關系,徐家家教很嚴,徐淮宣自小別說抽大煙,連煙槍都沒見過,所以他那一張臉就比那些個抽大煙的同行伶人顯得精神多了。
徐淮宣一張臉長得很好,象牙白的膚色,眼睛大而明亮,笑起來的時候就露出一對小虎牙來,性子很耿直,生了氣就愛找人打架,像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小老虎,他那一張臉長得稚氣,總讓人覺得和他那暴脾氣不相符似的。
他原本不意做旦角兒,覺得作為一個男子,描眉畫眼塗脂抹粉就已經很不能忍受了,還要再站在那戲臺子上裝模作樣咿咿呀呀地扮着女人,更叫人酸牙,按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想唱的是武生,還得是京劇裏的武生。
可是誰叫他一張臉長得恁好呢,不唱旦角兒真是可惜了,家裏人的意願是不好違背的,九爺便只好扮起了旦角兒。
出身為梨園世家,十七歲登臺獻唱,因為模樣兒好牙口好,唱了昆劇牡丹亭中的游園一折,扮的是閨門旦杜麗娘,身段臺步自不用說,光是那一段皂羅袍唱出來,就徹底把底下票友們給征服了。
那時九爺還不叫九爺,票友們都稱他為小杜麗。
事後成了小杜麗鐵杆粉絲的一位票友說,他從那小杜麗吳侬軟語的水磨腔中沒聽出來姹紫嫣紅,也沒聽出來斷井頹垣,他聽出來了高山流水蒼蒼,獨上高樓自矜,嬌而不怯,麗而不媚,難得那麽一股傲氣,還有那水袖,三下四下要疊好,背後可都是下的真功夫呀。
一晃幾年過去,小杜麗早已改了名號為昆九,愈唱愈紅,人都叫九爺,比起那些二十多歲才剛剛登臺初露頭角的新秀們來說,九爺絕對算是一頂一讓他們羨慕、妒忌、憤恨的對象。
可不是麽!梨園行講究的是根據即在年輕,出名可也要趁早哇,九爺可是十七歲就成了角兒的,惹人嫉妒,實在是惹人嫉妒。
徐淮宣對此倒沒多大反應,他還是心心念念着他的京劇武生,在戲臺子上扮旦角兒的時候,他總覺得不是滋味兒,他是被逼的,而逼他的正是他最親的家人,這種時候他甚至開始讨厭起自己那張臉了,對,他為什麽唱起了旦角兒?就是因為這張臉!
而他最煩的,就是那些個天天追在他屁股後頭的票友們,他巴不得自己沒一個票友,這樣才好名正言順地和家裏人商量說不扮旦角兒了,才好痛痛快快地去唱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