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讓他去送

讓他去送

窗外風聲呼嘯暴雨如注，這場雨倒是下的暢快。

回到住處，聶蕊梳洗後換上身幹淨的衣衫，靠在寶藍色的軟枕上，抿着思謹端來的姜茶。

姜茶是芳嬷嬷盯着熬的，她自然是一番好意，可這熬的也忒濃了些。聶蕊微微蹙眉，強忍着那股濃烈的味道喝了小半碗，便遞給思謹。

“公主，書房那邊該如何？”思謹輕聲探問。

“風大雨大的，即使有些物件被風攪亂了，也不必大驚小怪。”聶蕊開口道。

“是。”思謹接過碗退了出去。

見她從屋裏出來，等在門外的思語立刻把頭垂得極低，做好一副挨訓的樣子。

“姐姐，公主沒生我的氣吧？”

思謹本來是想數落她幾句，可是公主剛剛并沒有提到思語，顯然是沒把剛剛的事放在心上。況且今日所發生之事本就在公主的預料之中，如此一來，思語這般表現，也不算是冒失。

“未曾，”思謹暗自嘆了口氣：“你啊，日後機靈點。”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思語趕忙應道。

*

踏入房門，那股熟悉且淡雅的蘭花香便幽幽襲來，這是間精心布設的書房。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約半人高的漢白玉屏風，其上繡着的是一幅上元燈節，熱鬧非凡的盛景。正前方的牆壁上，高懸着一幅蘭花圖，作畫之人筆法簡約，僅寥寥數筆，就将蘭花那高潔素雅的神韻精準地勾勒出來，畫的右下方，帶着一方鮮豔的紅色私印。

畫卷下，安置着一張雕飾精美的紅檀木書案。案上擺放着方刻有蓮紋的歙石硯，一支毛筆正斜倚在上面，旁邊尚有寫了一半的字，被白玉鎮紙穩穩壓住。那“謝雲晗”三個字，筆墨濃淡不均略顯潦草，似是主人有事急着離去留下的倉促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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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緩緩移至右側的書架，上面很空曠。架上除了寥寥數卷卷軸之外，并沒幾本書。更多的是一些形态各異的小物件，如琉璃碗、翡翠盤、彈弓、風筝等等。有的嶄新，有的陳舊，有的價值不菲，有的随處可見。

椅子的側邊上，有一個極為顯眼的抽屜，似是特意為了讓坐在這兒的人能夠輕松伸手觸及。

晏朔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那玉質的把手上，剎那間冰涼的觸感襲來，足以讓他回神。

懷着一種難以名狀的心思，他稍稍用力。随即抽屜被輕易地拉開，出乎意料的輕巧，輕的讓其中的物件，沒有半遮半掩的餘地。

抽屜裏，放置的并非什麽珍貴稀奇之物，僅僅是一些零散的紙張罷了。

若果真是尋常無奇的紙張倒也無妨，可偏生，一股細密的刺痛感卻順着胸口迅速蔓延開來。晏朔捏着紙張的指尖，須臾間褪去了所有血色，只餘下一片令人心驚慘白。

過了許久，晏朔把這些紙張依序放回，繼而輕輕将抽屜閉合。那雙淺色的眼眸裏，仿若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他再度仔細地環顧了書房一圈，随後，将心底那股難以言喻、糾結纏繞的情緒，深深地強壓了下去。

這不是公主的書房，這是公主寄托情思的地方，也是他故意闖入的禁地。

晏朔嘴角微微上揚，扯出一抹淺淡而又苦澀的笑。公主不經意間脫口而出的話，是不能太過較真的。

那些紙張之上，究竟書寫了些什麽，他已經忘了。只記得字裏行間的綿綿情意，無一不是與同一個人緊密相連。其間記錄着少女隐秘的心事，從最初的羞澀躲閃，到後來的肆意張揚毫不掩飾。

“公主莫要再逗弄奴了。”一聲幽微的輕嘆消失在綿綿雨幕之中，恍若錯覺。

雨勢愈發洶湧，黏膩的濕氣彌漫周身，令人渾身不暢快。

吉祥比預計的時間晚了許多，雨太大了，他不得已在半道上躲了會兒。可在怎麽躲，身上還是被澆了個透。只是他身上濕漉漉的就算了，只是沒想到晏朔身上也濕了透，他還站在原處。

可此時那位置多了個風口，雨滴子迸射淅淅瀝瀝砸下來，人像沒感覺到似的，盯着院子裏的假山不知道在想什麽。

“公子，您快挪挪別被吹着了。”

晏朔回過神，往旁邊挪了幾步。

“公子，咱們現下回去嗎？”吉祥擡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無奈道，“這雨實在太大，這傘打着與未打也無甚分別。”

“那便不打了吧，早些回去休息。”晏朔沒管吉祥驚訝的神色，邁進雨幕。

“嘿，公子說得對。”吉祥将傘放置一旁，快步跟了上去。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夜，消去大半暑氣後，空氣裏甚至泛着些涼意。

聶蕊終于得以坐在亭子裏觀賞荷花。

只是，很快到了日常打卡的點兒，眼見聶蕊毫無動靜，520出聲催促。

“快中秋了吧，”聶蕊沒搭理系統，反而說了這麽一句話。

思語語調輕快應道：“三日後便是了，前幾日皇上還特地差人送來了些冰皮月餅，公主可是饞了？”

“沒有，”聶蕊輕抿了一口茶，吩咐道，“你去差人給謝雲晗送些。”

“統共也沒幾屜……”

思語小聲地嘀咕着，她心底實是不願将這東西送往謝府。公主送去的糕點，謝公子向來是碰都不碰的。可這心照不宣的事實，并不代表公主也知道。就算公主知道，又如何？滿腔的不情願，在對上聶蕊的視線後，瞬間煙消雲散。罷了，公主開心就好。

“奴婢這便去安排。”

正當思語将要退下時，聶蕊忽道：“讓晏朔去送。”

思語微微一怔，雖不明她的意思，卻依言轉身去吩咐了。

“宿主，您幹嘛要讓晏朔送呀？”520問。

“讓他感受下差別，”聶蕊只說了這麽一句，就不在回答了。

*

每日上午，是夫子為晏朔授課的時間。許是因為昨日淋了雨的緣故，晏朔今日身體不适，臉色也略顯蒼白。夫子見他狀态不佳，便沒給他布置課業，僅讓他将上午所講內容溫習幾遍。

待晏朔溫習完畢，目光掃過已被收拾整齊的書案，準備回去。出門時，視線不經意間朝旁邊那間屋子投去，只見房門已然落鎖。

剛回到逢霜院住處，晏朔便看見了思語。

“倒是巧，我還準備去書房那找你呢。”思語提着紅木食盒上前來，不等晏朔問，便主動說明來意，“過幾日便是中秋了，公主吩咐你将這些月餅給謝公子送去。”

“公主她……” 晏朔的手指不自覺地微微蜷縮，不确定道，“是讓我送嗎？”

“我自是不會聽錯，你還是盡快送去吧。”

思語神色帶了些不自知的憐憫，在她看來，讓晏朔去給公主的心上人送東西，簡直就是自讨苦吃。誰都知曉公主的心意所屬，公主此舉，怕是因為昨日和謝公子鬧了別扭。

晏朔沒漏掉她的神色，他并不覺得難堪。只是中秋這樣的節日，向來是親近之日相伴共度。公主，是要和謝公子一起過嗎？

他接過食盒，過于蒼白的臉色，可使得他看起來有股無力的病弱之感。

思語有些嫌棄，別沒送到地方，人暈倒在半道了。如此豈不是耽誤了公主的心思？于是她開口道：“這邊有條近路，你跟我來。”

近路？

晏朔跟在思語身後，七拐八拐地踏上了一條小徑。行至一處，思語停下腳步，指着前方說道：“沿着這條小路一直走，盡頭有扇木門，你輕叩兩下，就說是給謝公子送糕點的，那門自會打開。”

“這是……？” 晏朔喉嚨微痛，輕聲問道。

“那便是謝府了。” 思語未再多言，只催促道，“你快些送過去吧。”

晏朔不再多問，依着思語的話，順着小路走到盡頭，果然看到一扇木門。他屈指輕敲幾下，卻未見有任何動靜。

難道是弄錯了？公主府與謝府即便相鄰，也終歸不是一處。

正當晏朔準備離去時，門開了。

開門的那人先是朝晏朔身後瞧了一眼，确定只他一個人後，臉上的笑熱絡了些：“您是？”

“公主給謝公子送的月餅。”晏朔不知該怎麽介紹自己的身份，索性擡了擡手中的食盒。

得知緣由，那人将晏朔請入府內，帶着他往前行去。本是兩座不同的府邸，可二者的建築風格卻渾然一體。一路走來，晏朔自然察覺到了這一點。

不多時，便來到一處院落。帶路的人瞧見剛從屋內走出的謝明，趕忙說道：“謝明哥，公主派人來送月餅了。”

聽到這話，謝明腳步一轉，發現來人是晏朔後，眼神帶了些許打量。

“原來是晏公子，只是不巧，公子現下有事在忙，怕是無法招待您了。”

“無妨。” 晏朔将食盒遞出，“月餅既已送到，我便先回去了。”

“晏公子慢走。” 謝明嘴上說着，卻沒有伸手接過食盒的意思。

“勞煩。” 晏朔臉上笑意淺淡，保持着遞出去的動作。

領路那人見狀，忙伸手去接食盒，而晏朔卻沒有給他的意思，依舊看着謝明。

“公主所贈之物，自當珍視才是。”

話落，晏朔留意到帶路那人臉上浮現的怪異之色。

幾息之後，謝明接過食盒。見此晏朔微微點頭，沿原路返回。

望着晏朔的身影漸行漸遠，謝明伸出手，立刻有仆人上前接過他手中的食盒。

“照往常一樣處理。”

“是。”

身後的木門已經合上，晏朔卻遲遲沒有離開。隔着扇門，他好像還能看到謝府那和公主府如出一轍的景色，相像的礙眼。

此時，門內那邊開始竊竊私語，晏朔聽出其中一人便是剛剛為他帶路的人。

“啧啧，聽聞那可是皇上特意命人給公主送來的月餅啊，就這樣毀掉了？實在可惜……”

“咱們公子又不愛吃那些東西，你又不是沒瞧見，哪次送來的吃食不是這樣處理的？你也不必覺得可惜，若是讓咱們吃了，被公主察覺，怕是連小命都不保！”

“唉，這麽精貴的東西，要是拿出去賣都能賣不少錢呢……”

“你怕不是不要命了？你要是真這麽想，下次便偷偷拿去賣吧，到時出了事，可沒人救你。”

“我不過是想想罷了…… 哪敢啊？！”

公主送去的月餅被毀了？而且不止此次，竟是每次皆如此？晏朔眉間籠上一層寒霜。

“如此下去，日後公子與公主成親，又該如何是好？難不成依舊這般？現今咱們這謝府，還是從公主府隔出來的呢。”

“成親？你怕是昏了頭！公子可是咱們謝家的嫡長子，是日後要入朝為官的人，怎麽可能娶公主？”說話之人語氣中帶着幾分諷意，“別看公子和公主親近，那是迫不得已！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明白！”

……

僅是謝府的下人，就敢這般随意議論公主。是因為公主對他們主子的縱容嗎？可惜這份縱容好像并不被珍視，還養出了這些滿口是非的東西。恣意的過于礙眼，一如那日所謂謝公子看他的眼神，視若無物，不過是個玩意兒。

木門旁的芙蓉花開的嬌美動人，偏生枝桠瘦弱，不消用力只需一陣風它便折了。

枝桠落地的瞬間，刺耳的言語也随之停歇。晏朔伸手将肩上的花瓣撫落到手心，再次望了眼這扇礙眼的木門轉身離去。

*

隐約聽聞外面有人交談，謝雲晗并未太過在意。他這處少有人來，知曉他住處的那幾個好友，只會托人送信邀他出去，從不會登門。至于聶蕊，她來向來不會事先通報。

雖是這樣，在謝明進門後，謝雲晗還是問道：“可是公主來了？”

“不是，是公主身邊的那個小奴。”

聞言，謝雲晗臉上的笑容微微淡去：“他來作甚？”

“公主命他來送月餅。” 說話間，謝明遞上手中的信件。

謝雲晗微微點頭，不甚在意。看完信後，他舒了一口氣，臉上竟多了幾分輕松之色。見謝明望向自己，他笑道：“在過幾日，歐陽老先生便到齊陽了。”

“可要小的準備些什麽？” 謝明那張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此刻也多了些欣喜。

“不急。” 謝雲晗放下信件，“你且去聚才樓預訂一桌席面，邀劉公子他們今晚前來。”

謝明略顯遲疑：“可今晚，公主怕是會過來……”

“中秋佳節待在府裏有什麽意思，你去吧。”謝雲晗語氣淡淡。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