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如何相比

如何相比

入了秋,晏朔讀書的這處院子依舊滿是盎然生機,竹林圍繞更是多了幾分幽靜。

聶蕊倚在貴妃椅上,目光悠然落在為她制作風筝的晏朔身上。原本以為只是随口一說,沒想到他還真會做,目前為止瞧着還挺像模像樣的。

直至李文山的身影現身院門口,她才移開視線。

見此情形,候在一旁的思謹立即朝李文山走去,兩人低聲交談片刻後,思謹折返至聶蕊身旁,俯身輕聲禀報。聶蕊随即微微揚起眉頭,毫不掩飾笑出聲來。笑聲歡快悅耳,聽着便知道它的主人心情極佳。

不知所言何事,竟令公主如此開懷?餘光注意着她眼角的笑意,晏朔手中動作不停。蝴蝶風筝的翅膀已經描畫好一半,對于接下來筆鋒的走向他已了然于心。

聶蕊坐直身子看着不遠處安安靜靜的人,緩緩開口問道,“晏朔,你想聞名天下嗎?”

忽如其來的發問,使得原本描好的線條畫偏了些許,晏朔稍作停頓,“公主何出此言?”

“當了高官,別人聽到你的名字便會心生敬畏,有了才名,別人聽到你的名字就會仰慕有加。人盡皆知,好像總比寂寂無名來得好。”

更甚者,聲名顯赫之人若得引薦并通過測試,本朝亦有舉薦為官之例,雖數量稀少,卻确有其事。

“所以,你也是想的吧?”

權勢,多麽讓人着迷的東西。只可惜有她在,晏朔注定與之無緣,至于聲名,她倒并不介意。

聶蕊半仰着頭看着天空中棉花糖一樣的雲朵,扯了扯嘴角覺着自己越來越虛僞。想到這兒,她又樂不可支的笑了。

晏朔沉默不語,手持畫筆,低頭間面容平靜無波,讓人難以窺探其內心情緒。

“你這樣讀書總是慢些的,本宮來幫你吧?”聶蕊言語中笑意未散,看似有選擇的詢問,也不過是先斬後奏。

她沒有半分這樣的覺悟,對于晏朔的沉默也不惱,一旁的思謹躬身添茶後,退立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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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髒鼓動,有那麽一瞬間,晏朔覺得聶蕊對他的心思心知肚明。

他眼眸中微光閃爍,臉上浮現出一絲隐含憂慮的不安之色,輕聲道:“奴只想陪在公主身旁。”

竹林随風輕輕搖曳,幽深的濃綠仿若化作緩緩流淌的水波,靜谧無聲又暗含躁動。

聶蕊靜靜地凝視晏朔數秒,忽然笑道:“若真能如你所言,你想要的本宮都可以給你。”

什麽……都可以嗎?晏朔怔怔地望着聶蕊,眼底湧動着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

她好像不知道這樣的話重量幾何,不知道這樣的話,最能滋長人的妄念。

晏朔垂眸,溫聲應是。

*

幾日後,晏朔終于知道聶蕊那日說的名揚天下是什麽意思。

“公子!” 吉祥匆匆跑來,神色頗為怪異。

晏朔正對着銅鏡塗藥,聞聲回首望去。

“何事驚慌?”

吉祥長舒一口氣,壓低嗓子道:“出事了!出了天大的事!”

不等晏朔再問,吉祥将事情說了個全乎。

如今齊陽城中流言蜚語四起,傳聞那位聲名遠揚的歐陽先生,在衆多前來拜見的學子之中唯獨接見了謝雲晗。不僅如此,還對謝雲晗贊譽有加,稱其才華橫溢、胸懷壯志,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叮囑謝雲晗莫要荒廢自身才華等等。

起初,晏朔神色淡然,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待聽聞流言波及聶蕊時,他面色驟冷,起身便要往外走。

吉祥一愣,忙上前阻住:“公子,這些傳言如今已傳遍整個齊陽城,現在公主怕是正惱着,現在您萬不能去啊!”

晏朔眼眸中寒意頓生,打斷他的話:“昨日尚無此事,僅隔一日便滿城皆知?”

平日裏萬事好說話的人,這會冷下臉像換了個人似的,吉祥有些怵,他小幅度的點了點頭:“不說是家喻戶曉,卻也算是口口相傳了……”

吉祥害怕晏朔沖動去尋公主,當即撿了些傳言來說:“傳言說謝公子如此良才,若是尚了公主實在可惜……”

當朝驸馬無實權,不是什麽隐秘的事。

“還有說十幾年寒窗苦讀,怎可投身富貴溫柔鄉?”

“甚至還有傳言,指責公主行事太過乖張荒誕……”

雖說這些話不是吉祥說的,他只是複述而已,可在晏朔的注視下,他卻越說越底氣不足。

晏朔原本急促的步伐漸漸放緩,行至院門口時,已然停下:“如此說來,公主早已知曉……”

吉祥松了口氣,“公主定然知曉。”

流言洶湧,有人明目張膽推波助瀾,這般淺顯之事公主怎會不知。

晏朔望向主院方向,眼睑微微顫動。

既然知曉,為何坐視不理?是因為,那位謝公子嗎?因為是謝公子做的,所以哪怕是不利于您的,您也願意縱容嗎?

公主,您當真如此鐘情于他嗎?

晏朔站在原地,冷眼瞧着不遠處各司其職、神色如常的奴仆,剔透的眸子像浸在雪裏盡是冷意。

“另有一事,與公子相關。公子不妨先回屋?”瞧着與平日判若兩人的晏朔,吉祥環顧四周,咽了口唾沫,小聲勸道:“況且,您現在過去也沒用不是……”

指尖未來得及擦去的藥膏在這微冷的天氣裏,泛着淡淡的涼意。晏朔撚了撚指腹的黏膩,轉身返回屋內。

吉祥跟在其後,悄然抹了把額頭的冷汗,事關謝公子,他着實擔憂晏朔不聽勸阻前往尋公主。解鈴還須系鈴人,若想平息公主怒火,終究還得靠謝公子。

只是這幾日謝公子怕是不會回來,他們這些人,還是避開公主為妙,萬不可主動湊上前去!

待回到屋內,吉祥忙道:“公子可知,教導您的夫子與歐陽先生乃是好友?”

“不知。”

鄭夫子為人嚴謹不茍言笑,除了平日授課外并不多言,更是沒有和他提過那位歐陽先生。

晏朔語調冷淡,擦拭去手上的黏膩,将桌上的藥膏妥善收好,起身之際卻忽地愣住。

他想起昨日午後公主的問詢。

“晏朔你想聞名天下嗎?”

吉祥的聲音與此同時在耳邊響起:“歐陽先生在鄭夫子那兒見了您的課業,誇您是未經雕琢的玉呢!”

“公子,此次歐陽先生前來齊陽,衆多才子求見,雖說他只見了謝公子,但您也是他唯二誇贊的人吶!”

聲名何其重要?公子有了聲名傍身,哪怕公主日後身邊有了旁人,那公子也是和旁人不一樣的!吉祥興奮的臉色發紅,待看向晏朔,卻見他神色淡淡,不解道:“公子,您不開心嗎?”

開心?晏朔斂下眉目。

他昨日是如何回答公主的?他記得他說的是‘奴只想陪在公主身邊。’

一個小小奴仆,何須什麽顯赫的聲名?

如今這結果,是他的回答不合公主心意,還是公主給予的獎賞?又或是對謝公子的一種提醒?

“吉祥,你去書房把昨日我看剩的那半卷書拿來吧。”晏朔眉目低垂,如同水中冷月。

得了歐陽先生誇贊,公子竟依舊這般淡然!吉祥越發覺得跟着晏朔日後有奔頭,因而退下時忍不住多說了一句。

“公子,您這幾天可千萬別去公主面前,公主這會定是惱着呢,若是被遷怒怕是不好!”

惱?怕是不見得,晏朔眸中情緒翻湧。

流言并非無法制止,公主卻聽之任之,甚至将他也牽扯其中。

所謂名揚天下,不過是公主與謝雲晗置氣而已。他能得歐陽先生誇贊,也只是公主在提醒謝雲晗,意在讓謝雲晗知曉,公主對他的所作所為了若指掌。

昨日那句詢問,也不過是提前告知罷了。

他晏朔,不過是一枚借了謝雲晗之光的棋子。

什麽回答不合意,什麽獎賞,皆非如此。事關謝雲晗,之前所想的那些理由,實在薄弱的可憐!

晏朔自上而下凝視着鏡子中的自己。

越瞧越是寡淡無趣。

不過是垂憐閣出身的奴仆,性格沉悶,身無所長,臉上傷疤雖已漸愈,勉強可觀,然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不過僅此而已。

公主若有意,這天下之人任其挑選,何種人物尋不得?

晏朔自嘲一笑,誰人不知公主鐘情于謝雲晗?即便從前不知,想必很快便會天下皆知。

名揚天下的謝公子風姿卓越氣宇軒昂,而他呢?晏朔想了許久,終究只得出一個乏善可陳。

二者雲泥之別,如何相比?

可若真的無足輕重,那為何屢屢對他遷就?又為何對他格外優待,甚至有時親力親為?

明明中秋那日公主答應過他的。

指節攥的泛白,不甘瘋狂蔓延,晏朔眼底一片晦暗,恰似被困牢籠的野獸。

謝雲晗,你當真令人妒恨不已!

*

流言無人制止,在有心人的引導下,愈發猖獗。

芳嬷嬷得知這個消息後,滿心憂慮,聶蕊卻勸她無需擔憂。

雖原本就有猜測,此時芳嬷嬷才确定,這事是聶蕊無意阻攔的,甚至有意促成。事出有因,而因總和那謝雲晗脫不了幹系,轉瞬間她已了然。

瞧着聶蕊滿不在乎的模樣,芳嬷嬷欲言又止。她知道她是勸不動,最終只得嘆道:“此事關乎公主聲名,若傳回京城,怕是不妥,太後那邊……”

“嬷嬷不必憂心,我自有分寸。” 聶蕊淺笑道。

過程如何并不重要,她只看結果。

唯有時間緊迫、情勢危急,方有困獸之鬥。

至于之後的回京?聶蕊心中嗤笑。任務,她會在回京之前完成。

接着聶蕊又溫聲勸了芳嬷嬷幾句,便讓思謹把人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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