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是真的嗎
是真的嗎
“小的句句屬實啊,公主!晏朔分明已有心儀之人,卻還厚顏無恥地留在您身邊,必定是另有所圖,公主可千萬莫被他蒙蔽!”
剛踏入房門,晏朔便聽到這句話,周身瞬間被寒意浸攏。那熟悉的語調,熟悉的聲音,裹挾着濃烈的惡意洶湧而來。他身形凝滞,緩緩看向地上跪着之人,眼神幽沉。
“回來了?”聶蕊笑着擡眸,“快過來,這人跟本宮說了些你以前的事,很是有趣。你來聽聽,他說的對不對?”
誰回來了?晏朔嗎?他不是還在雲姑那兒嗎?不對,他這般狀告晏朔,公主為何要将晏朔喚來?
正告狀告得興起的李魚,舌頭僵住不敢回頭。
晏朔輕聲應是,舉步走來。
聶蕊擡手免了他的行禮,目光落回到李魚身上:“繼續說。”
餘光瞥見身邊之人精美的衣角,李魚咽了口唾沫。罷了,管他為何!反正雲姑那兒他是回不去了,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公主府也容不下他,可晏朔也應與他一般!若他能将晏朔帶回垂憐閣,雲姑定然不會再苛責于他!
“公主,晏朔平日最喜歡裝得一副老實模樣,您可千萬不要被他騙了!”
“您怕是不知,晏朔心儀閣中的月娘,他們自幼一同長大極為親近,可謂是青梅竹馬。”
李魚言辭激昂,“那月娘生得美貌,平日被花娘當作花魁悉心培養,比富貴人家的小姐還要嬌貴,極少外出露面。而晏朔卻日日設法偷偷見她,給她帶去各類吃食玩意兒。”
“簡直有求必應!”
“晏朔早就攢夠銀子,原本早就能離開垂憐閣,之所以遲遲未走,是因月娘臨走之前,說日後會來贖他!故而他才心甘情願留在垂憐閣。”
“之所以跟随您,不過是走投無路,見您心善可欺……”
李魚滔滔不絕地說了許久,終于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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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實,雖說聶蕊早就知道。可被攤到眼前,還是讓人煩悶。她抿一口茶:“說完了麽?”
“是是,小的已說完了,公主若有任何疑問,小的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身側那道目光猶如寒刀,李魚卻毫無懼意。非但不懼,他低着頭自以為聶蕊瞧不見,竟還偷偷咧開嘴笑了。殊不知,臉上肌肉的顫抖太過明顯。還不知道結果,就已經忍不住開心了,蠢的不忍直視。
聶蕊嫌棄移開眼,看向晏朔:“他說的,是真的嗎?”
“并非屬實。”
李魚如陰魂不散,去了雲姑那裏還不夠,現今又跑到公主跟前。晏朔面色前所未有的冰冷,漂亮的唇瓣抿成直線。有些事情,雖有部分真實之處,卻并非出于他的本意。若他向公主解釋,她會相信嗎?晏朔唇瓣微動,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所幸,聶蕊似乎對這個問題也并不執着。她擡眸瞥了李魚一眼,“晏朔說并非屬實,你是在欺瞞本宮?”
公主信他?晏朔眸光閃動。
李魚也傻眼了,莫不是他聽錯了?
公主您不再多問幾句嗎?他說不是就不是?您竟如此信他?!
他承認自己所言是有誇大之處,可其中大半皆為事實啊!晏朔當年确實常為那月娘帶東西,知曉此事之人并非僅有他一個。只要公主開口詢問,他即刻便能讓垂憐閣之人前來作證。
李魚不敢置信,擡頭卻對上聶蕊低垂的眼。
眼神漠然暗沉如同死水,所有想問的話,瞬間消弭。
“今日本宮心情好,暫且饒你,下次若再到本宮面前胡言亂語,先數數自己有幾條命。”
聶蕊下颌微揚:“丢出去。”
如此,晏朔依舊安然無恙?
李魚神色呆滞,仿若還未回過神來。他僵硬地擡頭望向晏朔,視線交錯間,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毫無溫度,寒意透體,甚至在那張平淡無波的面容上,隐隐透出幾分微妙的自得。
待他再度望去,晏朔已斂下眉眼,一副極為溫和無害之态,仿佛剛才是他的錯覺。
可李魚知道,他沒看錯。可是為什麽?明明他和他一樣,可憑什麽他總是如此幸運?往前有人相護,亦別有優待,往後又得公主信任!如今又踩在他的頭上……李魚這一刻才清醒認識到,晏朔如今是真的離開垂憐閣了。他以往用的那些小把戲再也不管用了,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再也影響不了他,于他而言一切都是不痛不癢。
此刻,他倒成了蝼蟻了!
濃烈的恨意幾乎将李魚吞噬,故而在李文山前來押解他時,他奮力掙紮起來。
李文山面色一沉,當即死死制住他,拽着人便往外走。
肩膀上的那只手如同鐵鉗,李魚被摁得疼痛難忍,淚花子都出來了,疼得哎喲哎喲直叫。
李文山冷冷瞥他一眼,手上勁道絲毫不減。李魚本想求李文山動作輕些,卻在瞧見他的面容時愣住,求饒的話生生憋了回去。
那個在垂憐閣中被人嘲笑的窮酸男人,竟是公主府中深受重用的侍衛。
李魚通體生寒,他嘴唇翕動,心中陡然湧起一種荒誕之感。
邁出門檻之際,李魚再度掙紮回頭,碰上晏朔朝他看來的目光。
平靜眼神波瀾不驚,像是看一個戲臺上的醜角,一個妄圖引人矚目的蝼蟻。
而端坐在正上首的貴人,正目不轉睛地望着晏朔。随着身旁侍女躬身低語,滿是姝色的眉眼間,滿是運籌帷幄的篤定,美得驚人。
倏地之間,李魚笑了起來,他想他知道公主為什麽這麽信任晏朔了。
*
那狀似瘋癫的笑聲傳來,晏朔微微蹙起眉頭,按捺住心中疑惑,收回視線。
“公主,不在問問奴嗎?”
于此同時,520也緊随其後:“宿主快問他!”
聶蕊忽略系統的話,“不是已經問過了嗎?”
問過,便算了嗎?是真的信他,還是并不在意?
“若是他說的是真的呢?”晏朔輕聲道。
“真的?”聶蕊似笑非笑眸光直勾勾落到晏朔身上:“那你說哪個是真的?”
她換了香料,近來用的都是這個。
呼吸微窒,這股帶着澀味的香氣悶在晏朔喉間。
“是你別有所圖?還是你心有所屬?”聶蕊語句微微泛着冷意。
若,二者皆有呢?
“都不是。”晏朔擡眼,烏黑的長發柔順地自臉頰兩側垂落:“奴并無心儀之人,唯一所求,不過是願公主諸事順遂。”
聶蕊深知520的不靠譜,它所提供的劇情線也是遮遮掩掩,暗藏各種坑她的彩蛋。或許她會對其他劇情細節有所顧慮,但她從沒擔心過晏朔與女主的細碎瑣事。
真正想要帶一個人走,不需要等。多年離家的虧欠,開口要個人而已,足夠了。且,真的等了,如今不也無人前來嗎?
至于所謂的白月光?又值幾何?能帶來什麽?真是心有所念,晏朔這會兒不會老實待在她身邊。
如果是聶蕊喜歡一個人,不管那人願不願意,只要她喜歡,哪怕不擇手段,即便是囚禁,她也一定要把人留在身邊。
或許這世上真有那麽偉大的愛,僅僅存在于只知道對方安好就夠了。但這樣的道理,這樣的愛情,在她這裏,行不通。
就算晏朔真的心有所屬,別有所圖,又怎麽樣呢?
他和鄭夫子和雲姑說的那些話,她不管他是巧言令色還是阿其所好,她只知道,她聽到的,必須是真的。
“你是公主府的人,本宮相信你不會做蠢事。”
聶蕊眼尾上揚,薄薄的皮肉好似暈了團稠麗胭脂,“鄭夫子昨日已經請辭,明日來新夫子要是不喜歡,你可自行更換別委屈了自己。”
她素手輕擡,親自斟了一盞茶,示意晏朔上前。
落在身上的視線仿若實質,每掠過一寸,晏朔的心跳便愈發劇烈一分。他接過茶盞,指尖輕觸滾燙的茶壁,竭力維持着鎮定。
“奴知曉公主寬厚仁慈。”
表面看去,晏朔眉眼清雅俊秀,氣質沉靜,可唯有他自己清楚,那些潛藏的心思與不堪的念頭幾乎難以抑制。
羽翼般的眼睫因隐忍而微微顫動,他忍不住想要再靠近些,離她更近一點。
“公主,京都來信。”
晏朔回神,只見思謹遞上信件,聶蕊看了幾眼後,便眉頭緊皺,整個人透出一股焦灼煩躁之色。
不知信中寫了何事,令她如此不快……
晏朔抿了下唇,餘光落到那張薄薄的信紙上,似要将它穿透。緊接着聽見聶蕊說:“母後讓本宮回去。”
晏朔心神一震:“是回京都嗎?”
聶蕊嗯了一聲,随手将信壓在茶盞下。
這些日子,晏朔在公主府所受的優待,足以讓他輕易知曉一些過往之事。譬如,公主和謝雲晗因何來齊陽,以及所謂未下定的口頭婚約。
如今齊陽城內廣為流傳的流言蜚語,已然表明謝雲晗的心思,此事恐已傳入京都。天家威嚴不容侵犯,公主與謝雲晗,怕是再無緣分可言了。
此刻,晏朔心中那棵因貪念而滋生的樹苗,無風自展,肆意生長。
“本宮現在不想回去,可雲晗哥哥要走了,怎麽辦呢?”
聶蕊神色茫然随口輕喃,她不是要讓人作答,偏生有人回應。
那無處可依的惶惶目光,所流露的些許餘光灑落在晏朔身上,自垂憐閣那夜便悄然萌生的妄念,終于被上天聽聞。
“讓奴陪您留下吧,” 距聶蕊僅一臂之遙,晏朔以極為溫順的姿态跪下:“奴會一直陪在您身邊。”
上天吝啬,旁人求而不得之物,總有人棄若敝履,讓人嫉妒。不過無妨,他本就無法離開公主府,所以他會陪伴在她身邊。他定然不會如旁人那般不知好歹,他會成為她所倚重的人。抹去旁人的痕跡。待她離去之時,他亦會追随其後。這最好的益處與私心交織,未必不能兩全。
任務明确規定,晏朔不得離開齊陽。至少在聶蕊任務完成之前,他不能離開。可系統既要她去男主那裏扮演惡人,又要她頂着喜歡他的名義去攻略晏朔,實在是貪得無厭。
可,壓制到底的情緒終将被反彈。
黑色的瞳孔幽深寂靜,聶蕊擡手碰了下他的耳垂,“真的嗎?”
“奴不會欺瞞公主。”
耳垂仿若産生被灼傷的錯覺,晏朔心中湧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喜悅,恥于他卑劣的同時,又無比慶幸。
晏朔垂着眉眼,眼睑下暈出一小片陰影,襯得白玉般的膚色愈發幹淨剔透。
他想,他于公主而言,應是有些不同的。
這念頭,在下一刻便被擊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