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夜間初雪

夜間初雪

珠簾輕響,思語快步走來:“公主,謝公子回來了!”

話落,原本安然端坐的人即刻起身,哪怕不經意碰到他,腳步稍頓卻未有停留多看他一眼。

垂在身側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晏朔雙眼酸澀,緊緊盯着聶蕊的背影眨也不眨。

似是感受到這股目光,行至門口時聶蕊駐足,她微微側臉,卻未回首:“你且先回去吧。”

“奴能不能在這兒等您回來?” 晏朔嗓音帶着一絲沙啞,略顯急促。莫名的惶恐令他不得不說出這逾矩的話,只覺得此次她當真走了,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聶蕊終于回眸,瞧見那淺色瞳仁中的小心翼翼。

不知為何,她心中湧起一種不同于掌控欲得到滿足的喜悅,聶蕊敏銳地意識到了某些變化,以一種審視的目光,凝視着晏朔。

此時的公主與平日那總是淺笑盈盈之人截然不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好像這才是她。

她背着光,晏朔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也感受不到她半點情緒的起伏,唯有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似刮骨寒刀,一寸一寸地審視、查驗着。

而奇妙的是,跪着的明明是晏朔,可晏朔卻在這一刻覺得聶蕊審視的并非僅僅是他。

随着那股目光越來越冰涼,懸心之際一種從背脊處緩慢攀爬出隐秘興奮,連帶着胸腔裏那顆惴惴不安的心,督促着晏朔立即再次開口,以求她的憐愛。

“公主,奴能留下嗎?” 他仰起臉,不躲不閃,白皙的肌膚在清淡的光影中仿若蒙上一層柔色,神色卻是不安的。

沒有危險的,并不讨厭的,這種變化——

聶蕊摩挲了下剛剛觸碰過晏朔耳垂的指尖,可以接受。

須臾之間,杏眸中遍布細碎的星子,那股讓晏朔不安的心悸消失不見,聶蕊展顏笑道:“好,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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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幾日天氣急驟而下,離開時滿園飄香的桂花,如今已不見蹤跡。

謝雲晗淨手斟茶,安然靜候。

這次的事情順利的出乎意料,只是歐陽先生匆忙離去,未及等他相送,以及那得了名聲的小奴,無一不說明公主知道他的用意和所作所為。可她不僅無動于衷甚至還推了一把,到讓謝雲晗一時分不清她所想了。為此他特意在外停留了些時日,本以為的诘問并沒有到來。

“雲晗哥哥!”

思緒被打斷,不遠處聶蕊朝謝雲晗快步而來,飄動的裙裾猶如蓮瓣綻開。不知為何,謝雲晗心底竟湧起一絲安然,來不及細究,她便道:這幾日母後連連來信,催我回去。”

她輕蹙蛾眉,嬌美的面容滿是不悅:“雲晗哥哥也要回去嗎?”

自然,且越快越好。

謝雲晗容色含笑,一身碧藍色錦繡雲紋長袍,越發顯得風姿俊朗:“昭昭準備何時回去?”

流言沸沸,昨日他已收到父親手書,意即他與公主之事,待返京便将作罷。今日回來,他也做好公主哭鬧的準備,可眼下除了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外,并無其他反應。

是太過自信,以為此事不足為慮麽……

那伴随着流言而聞名的小奴,似是再告訴他,不過流言而已。他能做,她也可以使身份卑賤無名的小奴,成為如今聲名漸起的才子。這無足輕重,他們總歸會締結連理。

然如今一切皆成泡影,即便為顧全皇家顏面與悠悠衆口,他已在籌備年後春闱之事。

眸光從那明玉冰肌般的面容上拂過,謝雲晗失笑,烏發朗眉之下,面容愈發俊逸:“昭昭打算何時回去?”

聞此,聶蕊神色不悅,稍作停頓才道:“雲晗哥哥要是急着走,可以先行。”

“倒也不急。” 謝雲晗笑笑,不再多加規勸。此事已成定局,自是有旁人來勸。屆時,一同離去便是。

檐下輕風攜帶寒意,滿園方色随着凋謝殆盡。兩人笑語晏晏,氛圍融洽,對外間傳言仿若未聞,神色交錯間維持着微妙的平衡。

*

夜色深沉如墨,一黑衣蒙面男子悄無聲息落在房檐上。遠處更聲響起,剎那間,兩名同樣裝扮之人現落在他兩邊。

幾人目光交彙,随即悄然離去。不多時,閣樓火光乍現,火舌肆虐之際,頂端 “垂憐閣” 的牌匾搖搖欲墜,被火光映照得通亮。

“着火了!着火了!”

“快救火!”

巡邏的守衛敲響銅鑼,周遭之人聞聲驚起,嘈雜聲響成一片,然而往昔最為熱鬧的樓閣,卻死寂沉沉。

黯淡無光的夜幕下,悠然雪色飛揚,還未落下便已被烈焰焚幹。

城南小院,白茫茫的雪光清亮透徹,映出屋內窗影之上一雙急促蹬踏的腿,良久,終歸于平靜。

院中幾個黑衣男子靜靜注視着這幕,皆緘口不語,直至屋頂盯梢之人翻身而下,朝領頭之人點頭示意:“皆已處置妥當。”

話落,城西方向火光浮現。

“走吧。” 領頭男子率先開口,轉身離去,留下兩人清理殘痕後,快步跟上。不知過了多久,院中廢棄的狗窩裏爬出一個人。

*

入冬前夜齊陽下了初雪,偶有風聲簌簌,帶來些許響動。

聶蕊悠悠轉醒,聽到外間守夜的丫鬟在廊下說悄悄話。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麽,隐約飄來的一些零星字眼,很快随着思語的到來戛然而止,重歸寂靜。

溫黃色的燈光如流水洩進帷帳,她坐起身,僅着單薄裏衣的身影,隔着朦胧帷帳,更顯清瘦伶仃。

思語進門被屋內熱氣一激,不禁打了個寒顫。見聶蕊起身,趕忙取來薄襖為她披上,待看到她眼下青黑,心疼道:“此刻尚早,公主不妨再睡會兒?若嬷嬷知曉,又要憂心。”

不知道什麽原因,聶蕊最近總是醒的很早,原本就算不得上好的睡眠質量更是雪上加霜。

她輕輕搖頭:“她們剛才在說些什麽?”

“可是驚擾了公主?” 思語邊伺候聶蕊穿衣,邊應道:“說是昨個夜裏城西有座花樓失火,火勢兇猛,衆人忙活大半宿才将火撲滅。”

“花樓?”聶蕊眨了下眼慢吞吞問:“哪個花樓?”

“倒是不知道是哪個花樓,”見她似是有興趣,思語道:“待會兒奴婢仔細問問。”

聶蕊嗯了一聲,目光落在被雪光映得透亮的窗棂上:“下雪了?”

“下了,今年初雪頗大,天寒地凍,公主可要多添衣裳。” 思語絮絮叨叨,試圖再為聶蕊套上一件夾襖。

聶蕊任她動作,梳洗過後不讓人跟着,獨自出了房門。

撲面而來的寒氣,好似針紮,

目之所及已是白茫茫一片,天色還暗,卻因這滿地雪色不用再打燈。

雪花如碎玉零珠,疏落飄散。聶蕊攏着思語塞入懷中的手爐,悠悠步出庭院。檐下餘光灑落一片璀璨細閃,萬物銀裝素裹很是潔淨美麗。上輩子聶蕊生活的地方是沒下過雪的,或許有下過,但她不記得。她只記得第一次看雪,是和哥哥一起去的……

仰頭望去,點點白色如天女散花,從藍霾色天幕中紛揚落下。

自那日從謝府離開,她就在沒去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聶蕊和謝雲晗有着驚人的相似,如今也是處于近乎僵持的平衡态勢。

謝雲晗靜候京城來信再度催促,而她在等任務完成。

寒冷空氣剝去周身暖意,這樣的天氣,取暖炭火不可或缺。可晏朔卻不願使用,也并非全然不願,只是不願獨自享用。每日夫子授課時,他才會用,夫子一走,便将炭火熄滅。于是聶蕊順手推舟,除了上課的時間晏朔都在她這裏。

近日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一處,淺而已見的心機,聶蕊并不反感反而覺得輕快。

滿是冷意的空氣随着呼吸浸入口鼻,眨眼間,眸中也融入縷縷涼意,侵吞着五髒六腑的溫熱。聶蕊閉上眼,霜雪壓枝墜落,捎來簌簌細響,如碎玉輕鳴。零星白絮飄落于纖薄眼皮之上,泛起些許綿綿癢意。

她聽到了腳步聲。

起初緊湊,繼而放緩,臨了卻又遲疑,最終聲響皆無,只餘一抹略顯急促的呼吸,轉瞬連呼吸也微弱難辨了。

一切又歸于安靜,天地間好像仍是聶蕊一人,除了那道特意放緩的清淺呼吸。

距離任務完成,想來不會太遠了。

哥哥啊……

良久,聶蕊睜開眼,碎雪融成水意順着淺紅眼角快速滑下,好似落了淚。目光觸及不遠處那道視線,那層被冰凍眸色好似被廊下燈影暈染,燃起一團熾熱火光。

“來了,” 她輕聲道。

“奴又擾了公主清淨。”

肩頭的細雪随着晏朔擡步無聲掉落,他快步走到聶蕊身前,卻又在她前方兩步遠的地方滞緩。

近乎克制又恰到好處的距離,合禮于止步,又因精準而略顯逾矩。

“公主可是在等奴?”

明着小心試探的詢問,是一望而知的心思。

聶蕊沒接他的話,将懷裏的手爐遞給他,如煙的細眉下眸中含着淺淡笑意:“冷嗎?”

有人說話需要顧及他人,有些人卻不用,很多時候避而不答反而是最好的回答。

琉璃似的淺色眸子比雪光還要透亮,晏朔上前接過。

天寒地凍,僅片刻工夫,手爐已不複先前的暖和,上面覆着的那層薄薄餘溫。更像是它從主人那偷來暖意。

想到此晏朔指尖微顫,轉而垂首避開聶蕊目光:“奴不冷。”

只是那仿若被凍得透明的薄紅耳尖,以及他緊握手爐的雙手,卻令此語難以令人信服。

聶蕊眸色微動,眼角笑意似是無形枝蔓借着冷意橫生:“走吧,回去。”

屋內暖氣氤氲,聶蕊入門,便被思語擁着入內室更換衣裳,待換好後,又為她遞上新手爐。再到外間時,晏朔已經坐在熟悉的位置溫書了。

冬天早上正是難熬的時候,左右她和晏朔都起的早,索性她每次起了後直接讓人過來,溫習完書順便吃早飯,吃完後正好去上課。

恍惚中,聶蕊竟有一種養孩子的錯覺。她側眸,不遠處晏朔脊背挺直,坐姿端正,暖光自他清隽眉眼滑至唇峰,膚色如玉容貌清絕。

靜默的空氣中流轉着股溫馨柔軟的意味,察覺到那道不可忽視的視線,晏朔手中書卷久久未動。

目光所落之處好似生了火灼熱發燙,卻能讓人生出難言的喜悅。晏朔強忍着擡頭的沖動端坐着,然擡眼字裏行間,卻似素昧謀面。

厚重門簾掀起,婢女端着膳食步入。

雞湯馄饨,外加幾碟小菜。一共兩碗,一大一小。聶蕊吃不了太多,小的是她的,大的是誰的淺而已見。

聶蕊沒吃幾口便已經飽了,她輕攪着碗中的濃湯,已經沒有再吃的打算。

察覺到晏朔的視線,她恹恹擡眼:“怎麽了?

“公主所食甚少,可是胃口不佳?”

思語入門恰好聽到晏朔的話,悄悄瞪他一眼,上前将打聽之事娓娓道來:“公主,昨個兒失火的花樓是垂憐閣。”

話落,晏朔猛然擡頭,卻見聶蕊面上并無絲毫意外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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