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郎情妾意
郎情妾意
“公主最是憎惡太監!”
那姑娘以一種極為誇張的語氣說道:“即便是皇上身邊伺候的,瞧見公主也得趕忙避開不敢露面呢。”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沒等林清月開口問其中緣由,她便繼續說道:“公主年幼之時,身旁曾有個極為得寵信的小太監,某日也不知道犯了什麽錯,總之最後公主下令杖責那小太監一百棍。”
“聽聞刑罰結束之時,那小太監的臀部都被打成了肉泥!”
“公主年僅十歲,便能神色鎮定面不改色地目睹刑罰結束……”
“懲治下人的手段不是沒有,可即便底下之人犯了錯,咱們做主子的吩咐一聲便是了,哪有親自在一旁盯着行刑的道理?”
“況且還是在大庭廣衆之下……”
“自那事之後,公主便見不得太監了。”
幾位姑娘你一言我一語地補充着相關細節,末了總結道:“總之千萬莫要在公主面前犯此忌諱。”
林清月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一絲懼怕:“竟有這般情形……多謝幾位姐姐告知。”
這便是公主憎惡太監的根由嗎?想到芳嬷嬷談及此事時臉上的嫌惡,晏朔隐隐覺得,事情恐怕并非如她們所言那般簡單明了。況且公主,絕不是那樣的人……
這些人得了帖子應邀而來,卻在府中毫無忌憚地肆意诋毀主人家。晏朔神色冷然轉身離開,但沒走多遠,便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公子請留步。”
晏朔頓住步伐,回眸看去。
“晏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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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之人神情冷淡錦衣玉帶,若不是熟悉的容貌,林清月險些以為是她認錯了。
“有事嗎?”晏朔眸光淡淡,不帶絲毫情感。
“無事,你怎麽會在公主府?”林清月臉上瞬間閃過一抹複雜難明的神色,不過很快便隐匿了下去,繼而展顏笑道:“你如今想必已經為自己贖身了吧?”
“有什麽事嗎?”晏朔再次出聲道:“你我之間,想來是沒有什麽舊情可敘的。”
不知為何,垂憐閣裏的所有人,包括雲姑在內,都篤定認為他與林清月關系親密無間且愛慕于她。可實際上,他對她唯有厭惡之感,再無其他。
“你這話可說的太不講情面了,”林清月語調依舊溫和如初:“若是論情誼,我們也稱得上是一同長大的青梅竹馬。”
晏朔神色冷淡:“你所謂的情誼,是指你偷跑失敗,将責任推诿到我身上的情誼嗎?”
聞言林清月臉上的笑淡了些:“瞧你,還是這樣軟硬不吃。”
“聽聞公主府中有一位姓晏的奴仆,才學甚是斐然,且不久之前公主竟因一名奴仆,于齊陽調兵,這奴仆不會便是你吧?”
晏朔沒說話,只冷冷看着她。
見此情形,林清月心中了然,料想自己已然猜對,她故作姿态地朝他身後張望了兩下,開口問道:“怎不見姑姑的身影?”
“你若無事,我便先行離去了。”一聽到“姑姑”二字,晏朔神色驟冷,當即轉身欲走。
“我知道你的生身父親是誰。”
果如所料,此話一出,晏朔的腳步戛然而止。
“幾日前我在父親的書房,見過一位姓晏的禮部侍郎,他其眉眼與你有幾分相似之處。聽聞他有一位極為出名的弟弟,平日裏最愛流連煙花之地。”
林清月款步走到晏朔面前停住:“我特意替你打聽了,據說多年前他曾去過齊陽。本想去信告訴你一聲,如今倒也算省事。”
晏朔面上平靜半斂着眸,一時林清月無從探知他的情緒。
不得不說,如今他這般模樣,确有了幾分貴公子的氣度與風範。然不過是表象罷了,林清月的目光掃落在他脖頸間的些許淤痕之上,眼中瞬間閃過一抹嘲諷之意。
“我可以幫你離開這裏,但你需對我的事情守口如瓶。”
“不必,”晏朔施施然瞥了她一眼,竟毫不猶豫拒絕。
“你不想離開?為什麽?”林清月甚是驚詫,要知道在垂憐閣之時,晏朔便心心念念日後要赴京都找尋生父。
“你的事情我自會保密。”晏朔說道,“其餘之事,不勞你費心過問。”
“你喜歡她。”林清月的視線再度悄然滑至晏朔的脖頸之上,霎那間她似是察覺了什麽秘密,那原本寫滿疑惑的面容,被一抹難以抑制的竊喜所取代。
她用一種抓住了把柄的語氣,篤定而玩味的再次重複:“你居然喜歡她。”
“來了京都這樣久,你是好日子過的太多了嗎?”晏朔聲音舒緩,眸子卻帶着森森寒意。
迎着晏朔目光,林清月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意:“我鐘情于謝公子,你我各取所需,豈不甚好?”
未等晏朔開口拒絕,她又自顧自地說道:“你當知曉,公主與謝公子之間可是有婚約的,雖說僅是口頭之言,卻不能輕看。以謝公子的才學尚了公主着實可惜,京中不乏有這樣的言論。但當今皇上對公主着實寵愛,這些閑言碎語又算得了什麽呢?”
“晏朔,如果等着位高之人來垂憐,會落個什麽下場,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林清月似笑非笑,原本柔美之色瞬間消逝得無影無蹤:“且縱使此事不成,不論是誰,都不會是你。”
林清月能一語中的,并不奇怪,晏朔的心思本就不難猜。
喜歡一個人,總會渴慕得到她的關注與凝視,而晏朔想要的更多些。
他想主動去見公主,不想被動地等待召見。他不想在當謝雲晗離開後的逗趣玩意,也不想再穿淺色的衣衫,他渴盼着公主能夠真切地看見他,甚至喜歡他。
這些所想的,哪怕晏朔在聶蕊身邊當一個最乖巧的物件,也是做不到的。
更讓晏朔絕望的是,即使聶蕊不和謝雲晗成婚,也會是別人,而那個人不會是垂憐閣出來的一個小奴,一個名叫晏朔的小奴。
若是放寬心,公主成婚之後仍将他留在身邊呢?可他願意讓公主因他而遭受非議嗎?不能。他能目睹公主與旁人親昵無間嗎?只要想到這個可能,內心深處那早已深藏的嫉妒,便如春日野草瘋狂生長,蔓延至前所未有的境地,幾欲将他的理智完全吞噬。
且自從那夜過後,晏朔能清楚的察覺到公主變了。
雖然言辭間對比往日溫和,但晏朔知道有什麽東西截然不同了。他像是失去了什麽,但具體是什麽,他卻茫然不知。這種變化讓他不安又惶恐,可他除了被召見之時,其餘時刻皆被困在屋內,他什麽也做不了。
他很害怕,害怕某一天公主醒來後真的把他忘了。那被抛棄的命運,在夢裏反複上演。醒來時他想去見公主,卻連屋子也出不去。而且,雲姑的仇,他的身世,這些東西讓如芒在背,坐卧難安。
晏朔袖中的雙手緊緊攥握,直至指節泛白隐隐生疼:“助我離去,其他多餘之事便算了。”
“在過上半刻,你來尋我。”對林清月而言,晏朔的同意就是合作。畢竟,他也不希望公主同旁人有關系。想到此,她臉上再次盈滿那柔和溫婉的笑意,哪怕晏朔已經離開。
于此處不遠的一座閣樓上,一雙仿若深不見底的眸子,靜靜注視着這一幕。
一陣裹挾着絲絲寒意的微風悄然拂過,帶走一聲幾不可聞輕吟般的嘆息:“好一出郎情妾意。”
*
這場病着實磨人,拖了這些時日了還是沒有好全。
晏朔過來時,聶蕊正在喝藥。
如往常一樣她剛放下藥碗,晏朔便默契地遞上糖塊。待那絲絲甜意稍稍沖淡了口中的苦澀,她便問:“看過賞過梅花了?”
“未曾,”晏朔将目光落到她淺色的唇上:“公主不去嗎?”
“我就不去了。”聶蕊話音落下,晏朔與她目光交彙的瞬間,便下意識地垂落了眼簾。
眼前之人眉眼間清雅隽秀,周身萦繞着股讓人安心的溫馴之感。
“去好好看看吧,想來府裏的梅花應該開的很好。”聶蕊唇邊緩緩綻放出一個極為迂緩的笑意:“不過,你千萬要記得回來。”
晏朔輕輕應了一聲,卻将要走出屋子時緩緩回身:“奴很喜歡公主,一早便喜歡了。”
他看起來好像很難過,剔透的眸子裏竟有些水亮色的悲戚。
“如此,我知道了,”聶蕊強抑住喉間幾欲逸出的輕笑,說道:“去吧。”
看,原先想方設法聽到的話,如今便能随意聽到了。可見謊話說多了是會上瘾的,說多了後,連原本的怯弱也被賦予了真實的意味,竟得像真的似的理直氣壯起來。
如此看來,他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既然如此,又何故如此作态?
“宿主,真的……要讓晏朔離開嗎?”520忍不住小聲詢問。
“你聽到了,我有讓他回來。”聶蕊道。
*
公主府的這場賞梅宴,于申時一刻落下帷幕。正因主人家露面甚少,衆人反倒盡興而歸。
宴席上的梅花酒很是清冽,不少人貪杯多飲了幾盞。起初渾然不覺,涼風拂來酒意便瞬間湧上。
林清月也小酌了兩杯,離開時她雙頰嫣紅腳步虛浮,險些踉跄摔倒,虧得及時伸手拽住身旁丫鬟,才勉強穩住身形。
只是那丫鬟的身形,好似過于高挑了些……謝雲晗目光微微凝滞,他記得林小姐今日出行僅帶了一位丫鬟。
似是對于旁人的視線格外敏感,他的目光剛有所停留,林清月便尋着望了過來。
瞧見是謝雲晗,她微微朝他欠身。嘴角噙着幾分因方才失态而生的窘迫與淺淺笑意,襯着臉頰兩側被酒意暈起的紅暈,格外動人。
謝雲晗無意探尋,沖她颔了颔首,便轉身登上馬車。
見此情形,林清月也當即上了馬車,對車夫吩咐:“駕車跟在謝公子的馬車後面,莫要讓其他車輛隔在中間。”
說完這話,她才笑着看向一旁做女子打扮的晏朔:“你若暫時無處可去,可以先随我回到府安置。”
“不必。”晏朔瞧都未瞧她一眼,徑直拒絕。
“可現如今你這般模樣,怕是回不了晏府吧?”林清月道。
“不勞你費心。”晏朔神情極為冷漠,即便隔着車簾卻仍執拗地望着公主府的方向。
“看來你早有籌謀。”林清月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委實難以想象,晏朔這般冷心冷面之人,竟也會有心儀之人。公主在齊陽調兵消息傳回京後,諸多大臣紛紛上奏彈劾,即便如此,皇上卻硬生生将此事壓了下來。
她已然仔細探查過此事,以公主對謝雲晗的傾慕,還能如此這般,想必對晏朔定極為在意……現今已然有公主風流的傳言,待得知晏朔不見後,她會做些什麽?
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林清月不禁有些期待。
果不其然,尚未走出多遠,後方便傳來呼喊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