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只是不甘
只是不甘
“謝公子,怎會在此處?”林清月朱唇輕啓,語帶淺笑。
“殿內稍顯沉悶,便出來走走。”謝雲晗面上笑意溫潤,緩聲道,“前幾日淳書同我說你病了,什麽都吃不下,我特意讓他給你帶了些吃食,不知你可曾見到?”
他看向林清月的目光,滿是缱绻溫情,毫無勉強與無奈。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脈脈柔情。
心口處仿若被尖針狠狠刺入,傳來一陣細密而急促的痛。聶蕊想轉身離開,可是又被身體裏殘留的情緒如蛛絲纏繞,竟是怎麽也動不了。
“我……已見到了。”林清月面染薄霞,微微低垂的脖頸似是寒夜裏的一株清荷。
不能再聽了,還沒到她的戲份,不能給自己加戲。
聶蕊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迫使自己轉身。而最後的一些只言片語,仍裹挾着絲絲寒意,悠悠飄來。
“你前幾日說的那本書,我回去仔細找了一番,雖然沒有找到真跡,卻找了一本謄抄的,若是你想看,過兩日我帶給你。”
“有勞公子費心。”林清月笑着道謝,餘光悄然瞥向那漸行漸遠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随即不着痕跡地掩去。因聶蕊不得随意出府,這段時日,她與謝雲晗于諸多宴會上屢屢相逢。因他前往齊陽而産生的疏離之感,不僅煙消雲散反倒更勝幾分。
聶蕊走出那片地方後,全身力氣被瞬間抽幹,再難邁出一步。她不想回去,便讓思謹扶着她到一處涼亭休息。
只可惜,人多的地方,僻靜的地方也不會僻靜。
兩個人,或是三個人?漸近的腳步聲稀稀落落,聶蕊緘默無言将頭靠在涼亭立柱上,阖上雙眸。見她這般模樣,思謹亦垂首不語。
也不知道在說什麽,壓低的氣音裏仍能讓人感到裏面那氣憤的情緒。
直至一聲沉悶之響,緊接着傳來低喝:“晏朔!你不要以為有大伯護着,我就奈何不了你!”
待腳步聲漸遠,聶蕊慢慢睜眼,朝着發聲處望去。她已經有半月餘沒有在聽到過這個名字了,今天倒是接連着聽到兩次。
第一次是她進宮的路上,聽到路邊人談論晏家最近發生的趣事,作為故事的主角之一,晏朔的名字被反複提起。
夜裏,沉重緩滞的呼吸聲格外刺耳。聶蕊站起身,準備從另一邊離開。
聽到細微響動,晏朔面色陡然一滞:“誰在那裏?”
寒風拂過,燈盞搖曳,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傳來。
一張嬌豔面容在朦胧光色中映現,如同冰冷的瓷釉。
“公主……”晏朔下意識地攥緊手指,怔怔地凝視着幾步之外的人。他忍不住上前,卻又在聶蕊的注視下停住了腳步。
聶眼神在他身上掃描了一番,冷淡的眸光裏隐現一絲幾不可察的疑惑:“這就是你一定要離開,要過的生活嗎?”
她的視線自晏朔衣擺上的污漬,緩緩上移落于他的面龐,輕聲嘆道:“真狼狽。”
平淡至極的聲音,猶如攜帶千斤之重,壓得晏朔胸口呼吸困難:“公主,只是想讓您看到奴,您別不要奴……”
那雙清澈的眸子還是那麽漂亮,裏面氤氲着些快要溢出來的水色,然而卻不改其滿口謊話的本性。
“做什麽選擇就要承擔什麽後果,不要說是因為旁人,你只是為你自己。”聶蕊垂眸掩去眼底的幽沉之色:“而且,你憑什麽覺得本宮會要一個,一再棄本宮于不顧的人?”
晏朔啞口無言,盡管不是本意可這是事實,最終他只能狼狽的站在原地。聶蕊那異常平靜的面容,看的他心底發慌。
“公主,奴才知錯了,懇請您賜奴一個重回您身邊的機會……”
聶蕊轉身的腳步頓住:“你如今已經是晏家尊貴的小公子,不是公主府中那身份低賤的小奴了,你應該高興才是,做什麽這般樣子?”
話落沒有在看他一眼,徑直離去。
“宿主,您說的話會不會有些太過分了?”520小聲叨叨。
“過分嗎?”聶蕊眸色冷冷。一點也不過分,人性如此,對主動送上門的東西總是嗤之以鼻,既然如此,那就別要了。
*
宴會散去之時,聶蕊于太後所遣嬷嬷的随侍下,離開離宮。
宮門前燈盞煌煌,照得四下裏一片通明。舉目望去,聶蕊看到晏朔随着一面容肅穆之人上了馬車。以及,謝雲晗和林清月兩人分別之時的點頭示意時的淺淺笑意。
謝雲晗似有所感,待回眸看去,卻沒看到那目光的源頭。
*
聶蕊終于抄完了一百遍女戒,當她帶着這些抄寫好東西,随太後遣派的嬷嬷踏入宮門之際,她才知道會試原來已經結束了。
慈寧宮裏依舊是歡聲笑語,聶蕊站在門後愣了會兒,恍惚有種剛從齊陽回來時的感覺。直到旁邊的嬷嬷催促,她才進入殿內。
一如往昔,她一來氣氛就冷了。那抄寫了一個冬天的成果,被特意盯着不許造假的成果,太後只輕描淡寫瞥了一眼,便有宮女将其取走。
太後用那還帶着笑意的聲音,繼續對着林清月說道:“那謝雲晗才俊不凡,承蒙皇上親擢為探花郎,正好與月兒相配。”
言罷,她眸光轉向聶蕊,笑問道:“昭昭你說是不是?”
雖是笑着,神色中卻自有一股警告的意味。
“姑母,”林清月晃了晃她的胳膊,面色泛紅一副小女兒姿态。
“母後,和謝雲晗有婚約的是我。”聶蕊垂下眼,打斷了她們的姑侄情深。
聞言,林清月臉色立刻白了。
太後聲音驟寒:“哀家與皇上未曾為你定下此約。你的閨閣禮數何在?竟為一男子,截斷哀家言辭。況且,那謝雲晗對你并無屬意,他與月兒情投意合,你何必要壞月兒的姻緣?”
“怎麽是壞了她的姻緣呢母後?明明早早求着哥哥賜婚的是我啊。”
聶蕊輕聲低喃的話,太後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兒臣說,那又如何,兒臣喜歡的,那便是兒臣的。”聶蕊擡眼,不急不緩開口。
“姑母,昭昭鐘情于謝公子……”林清月強作笑顏:“既然如此,月兒無意與表妹相争,您切勿動怒。”
“什麽叫做你和她争?”太後拍了拍她的手:“這是她欠你的,你何嘗與她争了?”
聞言,聶蕊只覺得冷的厲害。
為什麽明明,明明是她的女兒,卻永遠不會被偏袒……
“如今你确實到了選驸馬的時候了,哀家自當為你擇一佳婿,然絕非謝家。”太後神色冷峻,“你莫要再任性妄為,給你皇兄徒增煩惱。謝雲晗絕無尚主之可能。且你生性乖張,需得覓一位容人之量者。依哀家看,淳書倒是相宜。”
“母後說的淳書,是幾日前,在花樓裏和人大打出手的那個嗎?”
“兒臣實在無福消受。”聶蕊神色帶着幾分嘲諷。
“表妹,淳書他只是遭人挑撥,并非是那等不知輕重之人……”林清月忙出聲,為自己的弟弟辯解。
“遭人挑撥就去了花樓?”聶蕊微微揚起眉頭:“母後您還是莫要來說我了,我之前做的那些在您口中所謂的荒唐事,可都是我自己主動而為,并非被人挑撥。倒是他,被人挑撥就算了,自己的頭還破了,想必是個天生的蠢材。”
眼見姑侄二人的臉色齊齊變得難看,聶蕊心裏方才稍稍暢快了些許,又道:“本宮最是見不得蠢材。”
“混賬!”太後頓時臉色大變,正要再罵,卻有侍者前來通傳,說是皇上宣召公主觐見。
盡管心中極不情願,太後也只得放人離開。只是在聶蕊離開之際,太後仍出言叮囑:“過些時日淳書入宮探望于我,屆時你也同來。”
聶蕊步伐未停沒有應聲。
*
“昭昭。”聶歙自禦案前擡首,淡薄日光自窗棂傾灑而入,落到他眉眼之間。他習慣性眯眼時,快速而輕盈的眨了兩下眼睛。
聶蕊神情有一瞬間的怔愣,眸光盈動:“哥?”
“怎的哭了?”聶歙神色間滿是緊張,匆忙起身,或許因動作太過迅猛,起立時竟踉跄了一步。
“哥!”聶蕊趕忙上前扶住他,瞥見他略顯蒼白的面容,心中猛地一揪。
“我沒事,”聶歙無奈笑笑,被聶蕊的攙扶坐下:“只是坐得太久了,有點累。”
“不要久坐不動,”聶蕊順勢在他身畔坐下,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案上的折子,其中有兩個字尤為醒目。
捕捉到她的視線,聶歙笑着解釋道:“近日刑部有一叫晏朔的人獲舉薦,才能很是出衆,接連偵破兩樁陳年舊案。”
聽到晏朔的名字,聶蕊眉心不着痕跡地微微一蹙。
“這人你認識?”聶歙裝作不經意問道,有些事只要他想知道,自然瞞不過他。
聶蕊搖頭示意自己不認識,開口換了話題:“剛剛在母後宮中,母後說要給謝雲晗和林清月賜婚。”
聞得此言,聶歙身形微微一頓,沉聲道:“我斷不會應允。”
短暫的沉默過後,聶蕊輕聲道:“其實謝雲晗不同我牽扯到一起,才是最好的吧?”
“昭昭,待過兩日,我便下旨為你……”
“哥,不用了。”聶蕊擡眸,迎上聶歙關切的目光,眉眼彎彎,“我也并沒有很喜歡他,只是有點不甘心而已。”
“我想等我問問他,就好了。”或許唯有這樣,方能撫平這具身體裏的某一部分痛苦的情緒。
話至此處,聶蕊稍作停頓,繼而又道:“或許會給你添點麻煩。”
“你若不給我找麻煩,我反倒難以安心。”聶歙絲毫不給面子的笑了。
“哥,你對我這麽好,”聶蕊滿心困惑,“是想讓我為你做些什麽嗎?”
“怎會需要你為我做什麽?”聶歙語帶歡暢,笑聲朗朗,“你是我的妹妹,無需你做什麽,我本就理應對你關懷備至。”
“就這樣?”
“就這樣。”
望着聶歙面上的笑意,聶蕊不理解。從小母親告訴她,世間萬物都是交易。想得到某些東西,就要拿出別人想要的籌碼。因為她天生沒有母親喜歡的籌碼,故而成年後,她也坦然接納了不被母親喜歡的事實。在此之前,沒有人和她說過,什麽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某些東西。
哥哥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嗎?這一瞬間聶蕊有些後悔,之前和他的相處的太過于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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