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不見了
人不見了
林府，望着謝明走遠的背影，林清月面上的笑容緩緩褪去。
她擡頭望了眼尚且明媚的天色，對着身旁的丫鬟幽幽輕嘆：“燈會上人群熙攘，這般留我孤身一人，總會使我想起當年，在燈會走丢的時候，心中難免生懼。”
“所幸，如今姑母對我憐愛有加。”
*
薄暮冥冥，盛風院內，那張曾被掀翻的棋盤已被悄然歸位。
此刻，那裏多了一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子。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對面正走神的人，随即手中黑子穩穩落下，這一子，恰似天羅地網，直接将白棋的所有退路封死。
謝雲晗神色稍滞：“父親，是兒子輸了。”
“是你的心亂了。”謝父眼皮掀起，語氣雖看似平靜，可其中的告誡與苛責卻昭然若揭，“你是我謝家悉心栽培的重心，亦是我謝家下一代的掌舵之人。”
謝家自前朝起便為世家望族，傳承數百年，家族的掌舵者需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即便偶有差池，也當迅速警醒。只因他所代表的并非自己，而是整個謝氏家族，家族的興衰榮辱，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兒子明白。”謝雲晗應道。
“陛下威嚴日盛，為臣者自當恭順。你多年苦讀，如今幸得初入仕途，應更為勤勉。”謝父擱下手中棋子，清明而銳利的目光緊盯着他，意味深長地道：“古往今來，男子皆先成家而後立業。我聽你母親提及，你已有心儀之人？既是如此，不妨早日定下。”
“雖說近年來林家式微，可終究是太後母族。本朝素以孝道為尊，若是娶林家姑娘，如此亦可被視作向陛下昭顯忠心之舉，也能規避君臣間有嫌隙萌生。”
謝家之盛，已無需再憑婚嫁之事加以點綴。且傾全族之力精心培養的繼承人，足夠優秀。于婚姻一事，他盡可随心抉擇。他可以娶一個對家族毫無助力的妻子，也可以是白衣，甚至可以是商戶，但偏偏不能是公主。
因前朝曾有驸馬擅權亂政之事，本朝建立之初，早已明令禁止驸馬參與朝政。所以世家子弟之中，但凡稍有志向抱負的，對尚公主一事皆避之不及。
若是娶了公主，日後只能做一個擺設，無法真正施展抱負。
謝父深知其子，知道他決然不願淪為富貴閑人，也有十足把握斷定謝雲晗會做出明智抉擇。只是為了謝家，必要時，他可以做個惡人推他一把。
微風拂動，謝雲晗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那張淺笑吟吟的芙蓉面。眉眼彎彎，嬌豔唇瓣微微抿起，笑意純澈無邪，好像沒有一絲煩憂。
良久，他眼睫輕垂，起身拱手：“兒子知曉了，父親。”
“去吧。”謝父微微點頭，繼而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今夜不是還要去賞玩花燈嗎？”
謝雲晗緩步離去，不知為何，唇舌之間竟湧起一股莫名的酸澀之感。
那般精雕玉琢的人，又生在尊貴的皇家，本就該是千嬌百寵，沒有任何煩惱侵擾的。況且，有皇上毫無保留之寵溺與庇佑，自是無人膽敢加以欺辱。若是為缥缈情愛傷了心，倒也不是大事。
他自幼便以才華聞名天下，立志留名青史。可如果他尚了公主，必定不會在得到重用，他會被排擠于權力核心之外。如此一來，謝雲晗既無法面對家族殷切期望，也難以平息自身壯志未酬之憾。
女兒情長不能阻攔他，何況他心中對公主并無愛慕之意。
理當如此。
*
皎白的月亮露出半邊臉時，聶蕊出了府邸。
擡眼，她又看見了晏朔。
他今晚是悉心打扮過的，一襲鮮紅色團花金絲緞袍加身，身姿筆挺。将那張本就精致俊雅的面容，映襯得愈發脫俗，渾身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俊逸之感。這般通身的氣派，哪有往昔那般的可憐模樣，分明是富貴人家裏的公子哥。
許是察覺到，女主今晚會有危險來臨？所以打扮的，如此招搖惹眼。
目光交彙的剎那，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只可惜，今夜的戲份裏沒有他。
聶蕊神色淡淡地從他身上掠過，繼而登上馬車。
果不其然，馬車剛一轉彎，便聽到外面思語低聲嘟囔着不滿的話語，說是晏朔并未追上來。
車內，聶蕊淡淡勾了下唇。真好，今晚過後，所有的一切都将以一種不可阻擋的勢頭結束了。
街道之上行人熙攘，馬車難以順暢通行。沒過多久，聶蕊便下了馬車。
華燈初上，夜幕籠罩下，長街人潮洶湧歡聲笑語此起彼伏。街道兩旁挂着形态各異的花燈，淡雅豔麗色澤各異，偶然掠過一陣微風，兩旁花燈水波似的輕輕搖曳，燭光閃爍光影交錯間，恍若誤入了一場璀璨至極的夢。
雲鬓高挽的女子結伴而行，身着華服手持精巧的花燈，蓮步輕移間，發間步搖閃爍着盈盈波光。許多文人墨客和布衣百姓，擠在一處猜着燈謎。有人猜中時更是引發陣陣叫好，好不熱鬧。
孩童三五結伴，嬉笑着在人群中穿梭時，還不忘瞥上眼兩旁的花燈，卻在天空煙花炸響時齊齊被吸引。天際瞬亮，引得一陣陣歡呼雀躍。人群之中，不知是哪家的小女孩忘記看路，一頭撞到聶蕊腿上。
看着掉在地上的面人，小女孩嘴一撇，當即要哭。
下一刻，一個嶄新的面人忽然出現在她眼前。與此同時，溫柔的聲音響起：“別哭，這個給你。”
“姐姐，你是仙女嗎？”小女孩愣愣地擡起頭，眼睛裏還閃爍着淚花，她并沒有立刻接過面人，而是呆呆望着身前的人。
“我不是仙女。”聶蕊微微彎起眉眼，黑不見底的眸子裏多了幾分柔意：“快拿着，找你的朋友去吧。”
“謝謝姐姐，”小女孩接過面人跑開，沒跑幾步卻又忽然轉過頭。卻看到那個給她面人的仙女姐姐眼裏，蒙着一層亮亮的光。
“仙女姐姐，你也趕緊去找你的朋友吧。”小女孩揮動着手大聲說道。
聶蕊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來。嬌豔的面容在各色花燈的映照下溫柔的不像話，見她點頭，小女孩這才放心跑開。
不遠處，晏朔靜靜地凝視着這一幕，原本想要舉步向前的腳步，停住了。
罷了，她現在不想看到他，他的出現，若是讓她不開心便不好了。
這般熱鬧的日子，她應要開心些的。
忽聞樂聲響起，卻不知來自哪座樓閣。絲竹之音與歡聲笑語相互交融，竟是無比和諧。
不遠處漸漸走進的兩人，男子一襲月白錦袍，身姿筆挺面容清朗，女子着一身紫色留仙長裙，嬌柔婉麗，儀态萬方。兩人容貌優越，周身自有一股別人插不進去的氣氛，看着極為登對，便是在這熙來熙攘的人群之中也足夠顯眼。
似是察覺到旁人看來的目光，那女子擡眸張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容。
“表妹？”林清月臉上的驚色轉瞬即逝，随後極為親昵的笑道：“原來你在這兒呀，謝公子正要去尋你呢。”
聽到這話，謝雲晗臉上不易察覺地微微一滞，随之又平靜下來，擡頭望去。
只見聶蕊靜靜地伫立在原地，來往的人流中她像是被遺棄在中間。一雙眼睛，似笑非笑朝這邊望着。
“昭昭，”謝雲晗笑着走近，輕聲道：“路上遇到了林小姐，正打算與她道別後前去尋你，如此一來，倒是省了些周折。”
如此明顯的避嫌的一句話，加之林清月在一旁也是輕聲說道：“正是呢表妹，謝公子本就要去找你。怪我對京都不熟悉，初次逛燈會，見到謝公子便忍不住，多問了幾句，倒是耽擱了他……”
此時，不遠處舞動的龍頭猛然高高昂起，瞬間噴出一道刺目的煙火，翻轉跳躍間舞者配合默契，翻轉騰挪間，龍身蜿蜒盤旋，仿若活了過來，精引得周圍人群陣陣喝彩。
“無妨。”聶蕊的聲音，被那此起彼伏的喝彩聲淹沒。
思謹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聶蕊擡眸，對上思謹滿是擔憂的雙眼。她微微勾起唇角示意無事，随即拂去了思謹的手。
今晚上的劇情點，是原身與謝雲晗相約一同逛燈會，可卻驚異地發現，原本和她約好的謝雲晗，卻和林清月走到了一起。哪怕解釋是不經意間碰到，原身心中也是極為憤怒。
原本放棄的計劃，在這盛怒之下，又繼續開展。
“昭昭，你方才說什麽？”謝雲晗并未聽清聶蕊的話。他看到她揚起的唇角，剛要朝她走近。
煙火在夜空中炸響，舞龍的隊伍浩浩蕩蕩而來，翻騰穿梭過後。謝雲晗轉眼望去，卻聽到思謹與思語壓着嗓子發出驚呼。
“公主不見了！”
與此同時，林清月的貼身丫鬟也焦急喊道：“我家小姐不見了！”
舞龍的隊伍已經遠去，跟随在兩側觀看的人群好似潮水般流動。
謝雲晗當即道：“謝明，速去告知今夜值守的守衛，火速徹查。”
“姐姐，我們快回去通報李侍衛吧？”思語的聲音帶着幾分顫抖。
思謹的目光仍停留在遠處，聞言，回過神來低低應了一聲。
而這短暫的片刻遲疑，讓謝雲晗神色陡然一緊。想到昨日聶蕊那句警告的話，他面色黑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