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誰有福氣
誰有福氣
不遠處,晏朔寒着臉快速向前追去。與此同時,思語邊哭邊朝府裏跑。
“早知道應該帶上李文山他們的。”
“都怪我,我剛剛應該仔細看着公主……”
聽着思語的話,思謹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思語太過心直口快藏不住事,因而公主的諸多安排她一概不知。況且,萬一此事追究起來,說不定還能保住她的性命。
“姐姐,你怎麽了?”思語瞧見思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問道。
思謹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李文山已經找到公主了,你不用擔心。”
“姐姐,你在說什麽呀?”思語沒聽懂思謹的意思,下一刻她朝着前方招手呼喊:“李侍衛,快來,大事不好了!”
聞言,思謹臉色驟變。
*
身下的地面潮濕而冰冷,旁的幹草紮的臉頰生疼,耳畔處嘈雜喧鬧的聲響,卻又好似從極遠之處悠悠傳來。
聶蕊睜開眼,發覺她在地上躺着。視線所及只有一絲蒙蒙光亮,是從已被封死的窗戶縫隙裏,偷洩進來的微光。
這似乎不是她事先安排好的地方,聶蕊原本安排李文山挾持她與林清月前往的,不過是一座常年無人居住的宅子而已。
聶蕊用手撐着試圖坐起身來,可身旁不知放了什麽,尖銳之物瞬間刺入掌心。
恰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道幽婉的女聲:“表妹,你醒了呀。”
“表姐。”
屋內漆黑一團,實在難以辨清這是什麽地方。僅憑感覺判斷,像是雜物間又像是柴房。那尖銳刺人的東西斷在了掌心裏,聶蕊坐直身子後,開口道:“表姐也在?真巧。”
聽到她這般稱呼,林清月面上閃過一抹詫異,随即笑道:“我勸表妹莫要輕舉妄動,這周遭都是月季花的花梗,上頭的尖刺可是會讓不安分之人吃盡苦頭。”
聶蕊摸索着不斷傳來刺痛的掌心:“表姐倒是清楚,不過表姐不怕嗎?”
“怕啊,我自然是怕的。” 林清月輕輕嘆息一聲:“想當年我初入垂憐閣之時,就曾被這刺紮了腳,足足半月有餘都難以行走。”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絲毫畏懼之意,反倒像是…… 胸有成竹?聶蕊心中不禁浮現出一個尚不确定的猜想。
“那真是可憐,表姐應當小心些的。”聶蕊道:“不過,表姐知道這是哪裏嗎?”
“是啊,那時我實在太過莽撞,竟陰差陽錯替表妹擋了一劫。”
即便在這黑暗之中瞧不見聶蕊,林清月依舊朝着聶蕊所在的方向,她好似沒聽到聶蕊的詢問,自顧自地說道:“那時我日日盼着京城來人,卻始終沒有人來尋我。竟是獨獨讓我一個人,在那般偏遠的地方受苦。”
“每次受罰時,我便在想表妹在做什麽?是不是錦衣華服奴仆環繞?一想到這些,我便越是覺得難捱,但我又不能不想。只有牢牢記得,只要牢牢記得表妹,我才能記得自己是誰,從哪裏來到垂憐閣,是銀因何而來的……”
“其實表妹在去往齊陽的時候,我是去看過你的。只可惜你并未瞧見我,你的眼裏只有謝雲晗。”
“而你也果真和我想的一般,只要想要的便沒有得不到的,便是知不可為,也能為之,如此任意妄為,卻有總有人給你收拾爛攤子。”
“表妹這些年過得,這般逍遙自在。甚至能在京都,肆意追逐兒郎……如此,真是讓我好生羨慕……”
念及謝雲晗,林清月的話語中多了一絲寒意。
謝雲晗自是翩翩公子,風趣有禮的。他們二人走在一起時,看着是相配的。但也只是表象罷了,謝雲晗并不喜歡她。他看她的眼神太過平和,裏面并沒有什麽男子看心悅之人的喜悅和波動。
對于她,謝雲晗只是覺得合适而已。若是他們成婚,日後她會是一個極好的幫襯,處理打點一應事務,讓他日後在朝堂之上無後顧之憂。
而謝雲晗對于林清月,也是如此。他可以給她一個,讓人豔羨的婚事風光的身份,擺脫那些明裏暗裏打量的視線,和輕蔑。
林家是京都裏的顯貴人家,她的姑母是宮中的太後。但林家無實權,姑母除去太後這個尊貴的身份外,手裏卻也是沒什麽權力。而她呢,一個在外長大,被小門小戶養出來的林家姑娘,不過是瞧着顯貴罷了。若是談婚論嫁,她不是什麽好人選。
但謝雲晗的婚事不需要外力幫襯,因為謝家足夠顯赫。唯一的便是,公主纏着他。這般雖是有很多女子喜歡他,可前頭怕公主刁難,後頭也怕皇上不滿。
但林清月不怕,太後能庇護整個林家,自然也會庇護她。而且太後是虧欠她的,這點虧欠足以讓她不怕那些來自于公主的所有責難,甚至那些責難,也能成為她達到目的的利器。
她算計他,他亦沒有算計她?
所以她和謝雲晗實在是相配,況且,她的表妹也實在喜歡謝雲晗。
“那年上元燈節,終究是我替表妹遭了罪,” 林清月回過神來,聲音又恢複了溫柔:“表妹虧欠我這般多,想來如今也該是償還了。”
随着她的話落,聶蕊腦袋裏傳來陣陣刺痛,斑駁的影像劃過,是原身那張哭花了的臉。她摁着額角瘋狂跳動的筋絡,艱難問道:“表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你竟不記得了?” 林清月的語氣帶着些許奇異的驚訝,轉而迅速換了話題:“表妹可知這裏是何處?”
不等聶蕊回答,她不緊不慢地說道:“京都裏的花樓最負盛名的便是千金樓了,曾經花娘告訴我說,若有朝一日我能名滿齊陽,便有機會可到此舞上一曲。說不定能名動京都,成為一代名妓。”
“到時會有不計其數的富家子弟,甘願為我一擲千金。而我便能成為這天下,最為有福氣的女子,那時我便覺得,到底是她眼皮子淺,而今卻如我所言了。”
“表妹,如今你我二人皆被困于此地,你心儀的謝公子,想來也要到了,” 林清月輕輕一笑:“你且說說,你我二人,此番誰會更有福氣?”
“表姐都做好了算,何故還來問我呢?”聶蕊摁了摁掌心的刺,尖銳入骨的疼痛,似乎能将那細碎的記憶喚的清晰一些。陣陣心悸襲來,連呼吸也漸漸變得艱難。
至于誰會幸運?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林清月适時地噤聲不語。
下一瞬門被推開,明亮的光線傾瀉而入,聶蕊被刺得難以睜開雙眼。
只聽得林清月嗓音略帶哽咽地喊道:“謝公子。”
而當聶蕊擡起頭時,便看到一道淡紫色的身影,撲入了門口謝雲晗的懷中。随之映入眼簾的,是謝雲晗那雙冰冷徹骨的眼睛。
“昭昭,我早已言明,今夜我與林小姐不過是偶然相遇,你為何還要如此?”
此刻,林清月的問題已然有了答案。
聶蕊對上林清月微微側來的餘光,一字一句道:“不是本宮。”
與此同時,林清月眼淚簌簌而下:“謝公子,定然不是表妹,她與我一同被困于此……”
腦袋裏好似被一根鋼針來回翻攪,便連眼睛也帶着腫脹的痛感。聶蕊閉上眼,思緒已經亂成一團,艱難的重複:“不是我……”
“公主,你可知你失蹤之後,你的婢女與侍衛先是前往了一處偏僻的府宅,而後才開始四處搜尋你。” 謝雲晗的聲音浸着寒意:“你可知,名節于普通女子而言,有多重要?你是要,逼死她嗎?”
“表妹……真的是你?” 林清月嬌軀微微顫抖,滿臉不可置信地望向聶蕊,那雙噙着淚水的眼眸中卻帶着明顯的笑意,她的嘴唇悄然無聲輕動,吐出三個字眼:是我贏了。
晶瑩的淚珠不停地滾落,随即林清月緊緊握住謝雲晗的手,“表妹,她只是過于愛慕你,一時想不開才會這般……”
“林小姐無需為她求情,此事我定會如實呈于皇上。”
安撫完林清月,謝雲晗那雙平日裏總是含着笑意的眼眸之中,滿是失望:“是我讓你變得如此偏執嗎?或許當初我不該心軟,救下你。”
就在最後幾個字落下的瞬間,聶蕊的腦海中仿若有什麽東西轟然炸裂開來,無數畫面重影如潮水般湧入腦海,誰在說話誰在哭笑。數不清的模糊人臉與聲音相互交織回蕩,争先恐後地朝她湧來。
她呆坐在原地,深處湧出的記憶如暴雨般席卷而至,使得她一時間動彈不得分毫,只是喃喃道:“不是我。”
如此已經這般明了,竟還是不知悔改!
“林小姐,我們走吧。” 謝雲晗滿心失望,他攙扶着一旁的林清月緩緩離開柴房。
“不帶上表妹嗎?”
“她是公主,自然輪不到你我來管。” 謝雲晗微微頓了頓,沒有回頭。
腳步聲漸漸遠去,眼前浮現出大片絢爛的花燈,聶蕊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可她眼前所見的,卻是另一番全然不同的景象。
她,墜入了別人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