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被扔下了

被扔下了

宮外的上元燈節可真熱鬧啊!許多前所未見的新奇玩意兒與吃食,令“她”目不暇接,這是‘她’第一次出宮。

只是擁擠的人群讓“她”心生畏懼,“她”忙将滿是驚嘆的目光收回。悄悄擡起手,略帶試探地拽住母親的衣袖,那繡着纏枝紋的衣袖漂亮極了。自父皇駕崩之後,“她”已許久未曾與母後相見。

或許母後也覺漂亮,察覺到“她”的舉動後,僅是低頭瞥了“她”一眼,眸光閃動最終卻并未如往常那樣,責令侍從将“她”拉開。

‘她’心中被盛大的歡喜籠罩,攥着母親衣袖的手更用力了,仿若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昭昭可以送母後一支簪子嗎?”

今天的母後太溫柔了,‘她’不假思索的歡快答應。

于是,身旁的表姐想要牽起“她”扯着母後衣袖的那只手,可“她”遲遲不願松開。

母後看了“她”許久,驀地移開視線,聲音依舊輕柔:“昭昭去給母後買簪子,母後就在這裏等你。”

“昭昭買回簪子,母後會笑嗎?”“她”記得母後好久沒有笑過了。

“會的,母後會很開心。”

“她”隐隐覺得有些異樣,可是親近母後的心思占據了一切。于是“她”順從的松開手,跟随表姐離開時頻頻回首。

華燈下,母後的視線緊緊追随着“她”,令那矮小的身影在這喧鬧的人群中,增添了不少勇氣,不再懼怕。

只是“她”未曾看到,自“她”的身影沒入人群之後,女人的臉上那如釋重負的神色。

此刻聶蕊的視角仿佛附身在‘她’身上,卻又不時游離在外。望向身旁這位尚顯年輕的母親,她開口:“為什麽要騙她?”

女人聽不到聶蕊的話,她輕輕撫平衣袖上的褶皺,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聶蕊一時忘記這不是現實,下意識伸手抓她,冰涼的空氣自掌心滑過。凝視着女子的背影,聶蕊稍作停頓,朝前方年幼的‘她’走去。

“她” 不住地回首張望,直至走出很遠,母後的身影再也看不見。于是“她” 緊緊拉住表姐的手,不願再邁一步,一心只想折返。

可身材高挑許多的表姐,卻用力拽住 “她”,半哄勸道:“昭昭不是要給姨母買簪子嗎?難道昭昭不想讓姨母歡喜了?”

話落,‘她’臉上的忐忑漸被堅定取代,繼續随着表姐前行。

待又走過一段路,表姐面露歉意:“昭昭,表姐忘了帶錢袋,你在這裏等等表姐好不好?我很快回來。”

“她” 下意識攥緊表姐的手,表姐卻将輕輕拂開:“莫要亂跑,不然姨母會憂心的。”

湧動的人群像是吞噬人的怪物,眨眼間,表姐如魚進水消失不見。

聶蕊望着那個站在原地的小孩,滿目不安的乖乖等在原地。剛開始還有幾分鎮定,随着旁人不斷掃射的目光,‘她’擠進人群,往回奔去。

人群裏的大人,像是只長了腿的怪物,‘她’太多次被旁人的步子帶的來回趔趄。

聶蕊跟着她的身邊,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伸出手,也毫無意外的一次又一次的捉了個空,

一路跌跌撞撞,“她”終于回到母後分開的地方,只是那裏已被來往的行人侵占。

聶蕊蹲下身子,她比‘她’高出很多。僅僅這般蹲下,便能将 “她” 整個遮蔽。只是聶蕊忘了,她現在是空氣,“她” 看不見她。

那雙如黑珍珠般的眼睛,飽含期待與怯意的眼睛,須臾間霧氣氤氲。

“母後丢了,”

“她” 的眼睛被淚水浸得晶亮,滿是愧疚自責,喃喃哭着說:“對不住,嗚嗚…… 昭昭把母後弄丢了……”

“昭昭不是故意的,對…… 對不住……”

在這共感的情況下,聶蕊品嘗到洶湧而來的酸澀,她吞咽下去緩緩道:“不要道歉,你沒有錯……”

“不是你弄丢的她,是她……”聶蕊頓住,哪怕她知道無論她說什麽,面前的人都聽不到,可她仍是難以啓齒。

見“她” 拭去臉上的淚,開始朝着皇宮的方向走。聶蕊張了張嘴,艱難地吐出幾個音節:“你知道的是不是?”

不然的話,你為什麽不抱希望繼續等待。不然的話,為什麽陷入這個夢境的我,能感受到你茫然不解的難過和委屈,為你的難過而難過。不然,你為什麽把這段記憶如此深藏?是不是只有佯裝其從未發生,才能再次撲入母親的懷抱。

幼時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并不愛你,她遺棄了你。

聶蕊唇角噙着一抹淡笑,眼睛卻不聽使喚。跟在那哭泣不止的 “她” 身後,一大一小兩張面龐上,神情竟出奇地相似。

也正是此時,聶蕊驚覺這條街道,是今晚來的那條街。

可這裏離皇宮有些過遠了些,單單靠一個小孩子走,不知道需要走多久。

這個念頭剛落,一只粗糙且散發汗臭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是緊緊捂住了 “她” 的嘴,許是記憶太過深刻,令聶蕊太過感同身受。

那個壯實的男人,低聲商議着,稱 “她” 是個好貨,瞧其穿着應是大戶人家走失的小姐。說“她” 是個美人胚子,定能賣個好價。說今日運氣極好,竟能遇着兩個這般上好的貨色。

聽到這些話,“她” 拼命掙紮,又踢又撓,全然失了儀态。抱住 “她” 的那人與身旁之人低語幾句後,随即掰 “她” 的嘴,強行灌入摻藥的水。順帶在胳膊上狠狠掐了數下,嘶啞的嗓音在耳畔警告:“再哭便弄死你!”

掙紮的動作漸趨停歇,“她” 昏睡過去。

聶蕊知道‘她’裝的,不由得悶笑一聲。細細打量面前的一男一女,目光一寸一寸地掠過他們的皮肉,仔細到像是要把他們的每一處都記下。

就在即将出城之際,全城戒嚴。

城門處突然增派諸多守衛,禁止出入的同時,勒令帶着孩子的人上前查驗。與此同時,也有官兵開始在城中搜查,似在搜尋什麽。

這般浩大的動靜,“她” 自是理所當然地以為,是母後在找尋 “她”。

聶蕊瞧着 “她” 奮力掙脫,險些自男人懷中墜下,而後又被男人死死摁住,快速走遠。

待走到僻靜處,一旁的女人接過了她,同時口中咒罵手下用力擰 “她”。

不知被喂了什麽藥,“她” 面色通紅,雙眸半合,像是病貓似的只會低聲抽噎,再無一絲掙紮之力。

絕望、懊悔與恐懼交織。

好苦的味道,聶蕊面無表情地抹去面上淚水,轉頭望向不遠處緩緩走來的少年。

少年時的謝雲晗已然生得眉清目朗,尚顯青澀的面龐上還帶着這個年紀獨有的肆意。

二對一,那兩個僅有幾分力氣的人販子,自然抵不過學過武藝的謝雲晗,轉瞬之間,“她” 便到了他的懷裏。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 謝雲晗笑着詢問懷中的 “她”。

“她” 此時難以睜眼,只是緊緊揪住謝雲晗的衣袖,喚着哥哥,什麽話也問不出來。

于是謝雲晗讓下人把人販子送去官府,而他則先帶着小姑娘回府。

各色璀璨的花燈下,俊朗的少年背着一個閉着眼卻淚流不止的小姑娘。

“我的衣衫都被你哭濕了。” 少年肩頭滲出一大片水漬,他笑着寬慰:“無妨了,他們都被我打跑了,別怕。”

“瞧你的穿着,不似尋常人家的小姑娘,你身邊跟着的那些人呢?”

“對了,我姓謝名雲晗,你可喚我雲晗哥哥。”

“哥哥?”

聽到哥哥二字,“她” 睜開雙眼。正逢謝雲晗微微轉頭,那雙笑眼微微彎起,裏面滿是溫柔的笑意。

“對,我是哥哥。” 謝雲晗當即笑得更為開懷,他點頭:“現在我準備送你回家,你還記得家在哪裏嗎?”

“我家,我家在皇宮裏。”

“哈哈哈,好,哥哥知曉了,你家在皇宮裏。”

少年的笑聲清朗明快,以為她在說笑。年幼的‘她’趴在他的背上,被他那連帶的笑意震得微微顫動。

“雲晗,哥哥?如何才能不是一個人……”

“成親便不是一個人了,夫妻恩愛可長相厮守。”

“那,我可以和雲晗哥哥成為夫妻嗎?”

“可以。”謝雲晗笑着随意應了,不過是寬慰小姑娘難過,當不得真的。

緊接着畫面再度流轉,聶蕊置身于一座大殿之中。

這是座陌生的宮殿,可幾步遠的女人卻是熟悉的很。她疾步而來,出口的第一句話嚴厲且驚惶:“你表姐呢?”

淚眼朦胧間,是母後那雙冰冷的眼睛。

“你當真命大。”

衣裳遮蔽下的身體遍布青紫瘀痕,隐隐作痛。

原來那些人,并不是找尋 “她”的。

原來母後,不是沒有發現‘她’不見了。

‘她’是被母後故意丢掉的,‘她” 呆呆伫立在原地,默默承受母後的指責。罪名是,因為‘她’頑皮致使表姐走失。

若走失的是我便好了,母後便不會動怒,若走失的是我便好了,母後便不會失望。年幼自己的心聲,被聶蕊全然感知。

疼,好痛…… 剎那間,鋪天蓋地的絕望如洶湧潮水将聶蕊席卷,無論她如何掙紮都沒有用。

略顯清脆的聲響,似是某物刺破肌膚的聲音,不經意的掙紮中,聶蕊的手再次摁到了花刺上。十指連心錐心之痛,終于讓她從那個掙脫不得的深譚裏,清醒過來。

只是眼前依舊漆黑一片,她被扔下了。不知道是誰這麽好心,門也上了鎖。

聶蕊扯了扯唇角,就這麽坐在地上,透過那一絲縫隙望向天上的明月。

之前她很好奇,甚至不太理解,為什麽原身非謝雲晗不可,固執到無可救藥。不過是救命之恩,若是不能兩情相悅,那便算了就是。有什麽放不下的?

直到今夜,聶蕊才發覺确實是放不下。親生母親不愛她,想要丢棄她。說過保護她的哥哥,不會時刻在她身邊。周圍的宮人,也不會全心全意聽從她的話。遇到危險的時候,身邊竟是沒有一個人能護住她的。

偏偏是謝雲晗,總是恰到好處的救了她,說會陪着她。

比起喜歡,謝雲晗對于原身來說是一種執拗,是類似于安全繩存在。他,使她覺得安全,覺得不會被丢棄,她只是想抓住一個安全繩。

只是現在,安全繩也不見了。

他說後悔救她,他把她扔到這裏,帶着旁人離開,她又一次被丢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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