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奇怪的夢
奇怪的夢
安靜的寝殿裏,聶歙面色蒼白的躺在那。一旁聚集着面帶憂慮的太醫,早已到來的皇後輕聲安撫着太後,面色亦是不安。
對上聶蕊的視線,皇後自然而然移開,似是沒有看到她。
片刻之後,太醫們終于診斷出結果。心患已然積重難返,若情緒過激,恐有性命之憂。
嗡嗡的耳鳴聲,充斥着聶蕊的耳朵,呼吸都驟停了一瞬。不知何處而來的巨大重力拉扯着她,将她沉沉往下拖去。
聶蕊不知道,她不知道。她沒有原身的記憶,她不知道聶歙有心疾。如果她知道,她可以換些和緩的法子。
可怎麽會是心疾呢?難道這種病,哪怕換了世界,還如影随形嗎?聶歙躺在那裏無知無覺的樣子,和當初他離去時候一樣。
小時候,聶蕊總犯錯,她以為那是母親不喜歡她的原因。年齡稍大點,那些錯誤她沒有在犯過,但母親還是不喜歡她。母親的目光永遠在父親和聶歙身上,她嫉妒。
哪怕她知道母親對哥哥的喜愛,不過是企圖從聶歙那裏獲取愛的回報,進而使得将聶歙視作繼承人悉心培養的父親,能夠回心轉意。可聶蕊無法釋懷,她只能認為是聶歙搶走了本應屬于她的母愛。這樣她就能騙過自己,其實母親是愛她的,不過是這些愛被奪走了而已。
被奪走,總比從來沒有擁有過,來的好接受一些。
那些對聶歙的冷淡與刻意疏離,從聶蕊大一那年的寒假,成了無盡的後悔。
暑假的時候她拿了駕照,那年冬天她想自駕游。聶歙知道後不放心,執意和她一起。她的車技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好,半路車子在下坡時的一個大轉彎時,車輪突然打滑,出了車禍。在車撞上撞向樹,往深溝裏落下前的那一瞬間,是聶歙護住了她。
關于之後的記憶,聶蕊已經模糊不清,只記得當自己再度恢複意識,是在太平間,是母親通紅的眼睛,憎惡的神情,是臉上的耳光。是母親掐入皮肉的指尖,是母親歇斯底裏的朝她喊:“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你?”
那時候,聶歙的臉,也是這樣的白。
啪”,一聲清脆的響音打破寂靜,聶蕊回過神呆呆望着着眼前這張無比熟悉的面龐,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媽媽……”
“為什麽要死的人不是你?”太後滿含憎惡,近乎以一種飽含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你簡直就是來克我的!”
“為什麽不是我?” 腰間那塊常年佩戴的玉佩散發着絲絲暖意,然而唯有将其握于掌心,才能真切地體會到何為乍暖還寒,那股切骨的寒意直透心底。
“是啊,為什麽要死的不是我呢?”聶蕊也這麽問自己的。
她無數次問自己,為什麽不是她呢?為什麽就不能是她呢!
寝宮內,衆人皆已退下,僅剩母女二人相對。只是氣氛,全然沒有一絲祥和。
“你出生後,哀家便請人算了一卦,那道士稱你專門克至親之人。哀家于心不忍,終究還是将你留了下來。可自那時起,哀家便漸漸失去了寵愛,甚至因為你,歙兒也開始與哀家離心離德!” 太後情緒激動,幾近歇斯底裏,“而自從你從齊陽歸來,更是沒有一日安生!”
“你可知皇帝今日為何會昏過去?都是你幹的好事!為了保全你的顏面,謝丞相将你昨夜的所作所為私下呈遞給皇上,致使歙兒氣急攻心。”
原來……就是因為一個卦啊,沒意思。
聶蕊木然地望着聶歙:“我會救他的,在齊陽時,我曾結識了一位神醫。他欠我一份人情,待我回去修書一封…… 您放心,聶歙不會有事。”
“滿口胡言,皇帝的病不知有多少太醫看過,你不要妄想逃脫責罰。” 太後以一種審視中夾雜着憎惡的眼神打量着聶蕊,“你的封號,哀家定當收回。而你即刻回府幽居禁足,為皇上虔誠祈福,替月兒恕罪補過。”
“能不能讓兒臣在多留一會兒?”聶蕊的目光停留在聶歙身上。
冗長的沉靜過後,太後最終同意。
望着太後離去的背影,聶蕊張了張嘴,最後發出一聲極為飄忽的聲音:“如果有的選,您是不是恨不得從來沒有生下我?”
身體裏殘餘的情緒在哀嚎,母親,您愛不愛我?母親您在回頭,看我一眼吧……
太後腳步微頓,随後繼續往前。
早就知道的答案,為什麽非要問。聶蕊面無表情的轉過身,指腹快速在眼角摁了摁。
望着聶歙無知無覺的樣子,聶蕊走進後緩緩跪坐,而後上半身趴在床上。那姿态不怎麽優雅,就連開口說的話也多了幾分孩子氣:“你可真讨厭啊,我恨你還能過得快樂點,但你非讓我連恨都不能恨。
“背負愧疚的話,連死都不能安寧……”
明黃色的被褥上,慢慢洇出濕痕。
“昭昭?” 一聲虛弱的呼喚從身旁傳來,聶蕊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溫潤如墨玉般的眼眸,正溫柔地注視着她。
與此同時,聶歙也看見了她臉上的掌印。無需多問,他知道這是誰所留下的。
察覺到他的視線,聶蕊側過臉:“不疼,母後養尊處優,沒多大的力氣。”
她沒有照鏡子,自是看不到臉上那帶着血色淤痕的指印是何等的可怖。聶歙心中掠過一絲哀痛,神色雖顯柔和,眼神裏卻滿是難過:“昭昭,過幾日你便回齊陽吧。”
心力衰竭已無藥可醫,聶歙深知他的狀況,只是沒曾料到會如此之快,快到他一切都還未來得及安排妥當。
“哥,對不起。” 話音落下,聶蕊微微頓了頓,随即主動握住聶歙的手,“我還是喜歡在京都惹是生非。” 随即她又補充道:“我已經不喜歡謝雲晗了,我也……” 話到此處,她将 “沒有綁林清月” 咽了回去。
算了,沒什麽好解釋的,萬一耽誤任務就不好了。
聶歙嘴角微微上揚,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格外溫和:“那有沒有心儀的兒郎?哥哥為你賜婚如何?”
聶蕊搖了搖頭,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沙啞:“哥,你好好養病,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輩子,你定會無病無災,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乃是大多數人的心願,可這樣的話落入聶歙耳中,卻莫名地令他心生不安。
“昭昭,你可曾做過一個夢?在那個夢裏,借助一些物件便可千裏傳音,甚至能夠飛天入海,日行千裏……”
靜靜地聽完他的講述,聶蕊臉上适時地流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與好奇:“沒有。”
“你這夢可真奇怪。”
聽聞此言,聶歙臉上漸漸浮現出一抹笑意:“确實是怪異了些。”
沒有就好,那個夢裏的昭昭,過的實在太不快樂。
那與聶歙相似的眉眼,以及那彎起弧度近乎相同的眼睛,略微揚起:“其實我以前恨過你,你知道嗎?”
其實聶蕊與聶歙的相貌其實很像,一眼便能瞧出是兄妹。聶蕊現在還記得,小時候她最歡喜聶歙來接她放學。小孩子總會覺得大孩子厲害,而聶歙确實出色。他是老師口中的乖學生,是旁人父母眼中的好孩子,更是父母感情的黏合劑。他會在晚上的時候抱着本故事書,給她講故事。每次生病或許沒有父母的陪伴,但一定會有聶歙。只是随着年齡漸長,在他依舊吸引着父母全部目光之後,聶蕊再也不能好好喜歡他了。
“我知道。” 聶歙笑着俊朗的眉眼裏含着絲愧意,“本就是我對你虧欠太多。”
袖中的手已被聶蕊指尖掐出血痕,她用目光細細描摹着眼前這張的臉,忽然神色輕松了:“哥,你不欠我什麽。就算是欠,我們也算是兩清了。”
“哥,你好好休息,我要回去了。”
離開大殿時,聶蕊面容平靜如水,只是險些踉跄摔倒。在思謹的驚呼聲中,她扶住了一旁的柱子。
待她剛剛站穩,便與一個只顧埋頭奔跑的孩童撞了個滿懷。
“姑姑?” 小男孩面容稚嫩,雖年紀尚小,可眉眼間卻隐隐有了許熟悉的輪廓。
這是她哥哥的孩子,早在前年便已被冊立為太子。于宮宴上,聶蕊曾遠遠地瞧過一眼。
她彎下腰,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對,我是姑姑。”
正當聶蕊伸手準備摸摸他的頭時,餘光瞥見一旁嬷嬷緊張的神情。動作一滞,緩緩收回了手,對着依舊看着她的孩子輕聲道:“你父皇在裏面,快去吧。”
望着小太子匆匆朝着殿內奔去的背影,聶蕊微微勾起的唇角慢慢消失的無影無蹤。
*
和之前一樣,聶蕊是由着太後身邊的宮人送出宮。她知道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這些人會繼續待在公主府看顧她。
一路行來,聶蕊瞧見數位大臣在宮人的引領下匆匆而來,莫名的竟有了些風聲鶴唳之感。
臨近宮門之際,聶蕊瞧見了謝雲晗。
與此同時,謝雲晗的目光也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他嘴角微微上揚,卻難掩那疏離:“公主。”
清冷的幽香拂過,聶蕊仿若未聞,沒作絲毫停留。
“小謝大人,莫要讓皇上久候。”
謝雲晗初涉朝堂,人微言輕,此次折子乃是由父親代為呈遞。在宮人的提醒下,他回過神來,再次望了眼前方漸行漸遠的單薄背影,而後轉身離去。
唯願公主日後行事審慎,莫要這般肆意妄為。雖有皇上寵愛有加,但太後卻對她很是嚴苛。
*
出了宮門,聶蕊最後回頭看了眼這深深宮牆,在太後身邊嬷嬷的催促下,登上馬車。
公主府距皇宮不遠,不消片刻便已抵達。
下了馬車,一旁思語小聲提醒:“公主,那人跟了一路,說是有話想對您說。”
聶蕊回頭,與晏朔的目光交彙。
晏朔心焦如焚,忍不住向前邁出兩步。卻又在的冷淡的視線下,停住步伐。他本該今早便啓程前往齊陽,只因聽聞宮中之事,迫切地想要見她一面……
“轉告他,在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不必再見。”
聽到思語傳來的這句話,晏朔面色微變,當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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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
海公公笑着将最後一位大臣,送出殿門後匆匆返回。只見禦案前,聶歙正掩口悶咳,他急忙端着茶水上前。
“皇上啊,您快歇歇吧!太醫說了,您需要靜心休養,萬不可操勞過度……”
“歇與不歇,又有何區別?”聶歙飲了口茶,緩聲說道:“朕只怕時日無多。”
“皇上吉人天相”
“行了,別說這些廢話了。”聶歙擺了擺手,問起太後宮中的事。
聞言,海公公面色猶豫:“太後,召見了林夫人,此刻林夫人想必還在慈寧宮……”
話音未落,案上的茶盞已被聶歙拂落,摔得粉碎。
海公公當即跪下:“奴才無用。”
聶歙強壓下心頭翻湧的怒火,沉聲問道:“昭昭臉上的傷是為何故?”
“太後聽聞皇上昏迷不醒,誤以為是公主所致,一時氣憤,便……此外,太後已褫奪了公主的封號,”
說到此處,海公公即便侍奉皇上多年,也被皇上身上散發的威壓驚出一身冷汗:“另罰公主于府中幽禁,無召不得外出。”
“呵,” 聶歙似笑非笑,眼中滿是寒意:“竟是因一個外人如此處罰昭昭。”
“那是否免去公主的責罰?” 海公公小心提議。
聶歙沉默了會兒,道:“最近多事之秋,昭昭在府中,反倒能安穩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