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要原諒我
第10章 不要原諒我
梁沐秋慌不擇路地逃回了家,胸口随着呼吸劇烈地起伏着,明明只是條十來米的長廊,他卻像跑了一場馬拉松,精疲力竭。
毛豆大概是被他的關門聲吵醒了,從客廳傳來幾聲不滿的嗚咽,随後又安靜了。
但此刻梁沐秋已經顧不上哄它。
他背靠着門,身體微微弓起來,疲憊得說不出話。
他派對上喝下去的酒精似乎還流淌在他的四肢百骸,他明明已經酒醒了,卻還是覺得渾身酸痛。
休息了好一會兒,他才擡腳往裏走,但視線掠過鞋櫃的時候,卻又頓住了。
鞋櫃上放着岑南前幾天送給他的鋼筆,他并不想收哦,卻也不想再跟岑南拉扯,就一直放在了這兒,假裝不存在。
一連好幾天無人問津,這禮盒都像暗淡了。
但他盯着這個禮盒看了一會兒,慢慢地伸手拿了起來,打開蓋子,裏面那支白色貝母鋼筆在燈光下依舊流光溢彩,像一塊冰冷的寶石,也像一位沉睡的公主。
梁沐秋的眉輕輕擰在一起。
岑南送他鋼筆,是知道他喜歡,但岑南從來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開始收集鋼筆。
他從來沒告訴過岑南,像保存着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開始收集鋼筆,是因為高三的某個下午,岑南曾經握着他的手寫字。他一直覺得岑南的字寫得很好看,蒼勁有力,行雲流水,而他自己寫字跟小雞啄米似的,上了試卷都要被扣兩分卷面。
岑南聽了一笑,把鋼筆塞進他手裏,俯下身,握住了他的手,“那我教你。”
午後的日光滾燙,白色的草稿紙普通得随處可見,岑南的手指修長有力,掌心牢牢包裹住他的手背,一筆一劃地教他。
岑南的呼吸聲就在他耳邊,舒緩,平靜。
而他那時候已經發現自己暗戀岑南,心跳快得連自己都害怕,耳朵止不住地發燙,怕被岑南瞧出自己的心思,又怕他真的瞧不出來。
就這樣糊裏糊塗的過了幾分鐘,他才聽見岑南說,“好了,照着練吧。”
岑南的手從他手背上松開了。
他恍惚回過神,往那雪白的紙上一看。
只見那紙上寫得是——
“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他跟岑南,從來不算兩小無猜,他們相識在十八歲,初見的時候,已經離成年僅一步之遙。
可他那天望見這行字,卻突然福臨心至,讀懂了背後的意思。
他扭頭去看岑南的眼睛,懷疑這個總是處變不驚的人,其實也喜歡自己。
他沒有猜錯。
那個陽光明亮的午後,心跳聲亂了的,并不止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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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離他的高三時期,已經過去十年了。
岑南又一次說了愛他。
而他也像十年前一樣,沒出息地,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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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沐秋在玄關待了好一會兒,才拿上那支鋼筆回了卧室。
洗澡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嘴唇也破了,咬岑南的時候太用力了,連自己也一塊兒咬了,現在血已經凝固了,一牽扯卻還是疼。
梁沐秋在心裏罵了一聲不要臉。
他刷了牙,穿着睡衣爬上了床,卻理所當然地睡不着。
明明已經看不見岑南了,可是剛才在岑南的卧室裏,岑南按着他說的那些話,落在他唇上的吻,卻又似乎還在眼前。
岑南說,只要他施舍一點愛,就可以對自己為所欲為,說不求原諒,只要一個追求他的機會。
天知道當他躺在岑南床上,花了多大的力氣,才阻止了自己說出一句好。
他騙得了所有人,他可以跟每個人說他早就不愛岑南了,岑南是誰,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在這種夜深人靜的夜晚,他唯獨騙不了自己。
他愛着岑南。
從高三被岑南抱在懷中寫字,到現在被岑南分手的七年後,他一直愛着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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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太想回憶自己這七年犯過的蠢,拿手背抹了下臉,低低罵了句髒話,關掉了手機,也關掉了床頭燈,鑽進被窩裏睡了。
但很顯然,在經歷了這麽驚心動魄的一天後,他是無論如何睡不好的。
第二天起來,梁沐秋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又頂了兩個黑眼圈,十分容貌也減成了九分。
梁沐秋對着鏡子照了會兒,十分糟心,覺得再這麽折騰下去,他早晚要面臨毀容。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時間還早,才六點,決定久違地去買個早飯。
他經過客廳的時候,毛豆還沒有醒,在狗窩裏睡得極香。他蹲着看了毛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狗兒子的小肚子,笑了笑,才又站起來準備出門。
可他剛一打開家門。
外頭天色霧蒙蒙,初夏的早晨,風帶了些微冷,夾雜着草木的濕潤。
他發現自己家門外,站着個不速之客。
穿着簡單的白T和長褲,黑色的短發有些淩亂,臉色蒼白,靠在他家旁邊的牆壁上,眼睛半閉着,眼下也是淡淡的烏青。
而聽到他門開的聲音,這人就跟守候獵物的豹子一樣睜開了眼。
兩個人四目相對,一看見都沒休息好。
梁沐秋甚至顧不得思考岑南這行為是不是值得報個警,他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想去摸岑南的手看他冷不冷,等到伸出去才覺得不妥,又退了回來。
“你在我門外幹嘛,當門神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岑南,“你來了多久?”
岑南眼中閃過一瞬的心虛,垂着頭沒有說話。
比起昨天那副瘋狂又陰鸷的樣子,他今天倒是乖覺得很,穿着白T,臉色蒼白,像朵低眉順眼的小白蓮。
但梁沐秋早就不吃這一套了。
他再上當他就跟岑南姓。
他遲遲等不來回答,心裏其實已經反應過來了,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岑南,“你不會是……在這兒守着我,怕我走了吧?”
岑南擡頭望了他一眼,沒說話,默認了。
梁沐秋只覺得荒謬。
“你從幾點守在外面?”他上下打量岑南,“你是不是有病,你就算堵得了我一天,你堵得了每一天嗎?”
“我知道。”岑南聲音也是啞的,在早風中像被磨壞了的竹笛,“可我睡不着,我總覺得,也許我一睜眼,你就不在了。”
他擡眼望着梁沐秋,褪去了昨夜的兇戾,他在白天又做回了溫和君子,只等着梁沐秋手起刀落。
說來也可笑,當年他走得幹脆,把梁沐秋抛擲在身後。
如今場景颠倒,他卻不許梁沐秋這樣做。
梁沐秋顯然也想起了這樁事,嘴角翹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他也不想去買早飯了,他深呼吸了幾口,望一望窗外霧氣蒙蒙,又看了看岑南,昨夜大概下雨了,空氣裏的濕度遠勝平常。
岑南不知道在他門外站了多久,臉和嘴唇都發白。
梁沐秋簡直沒轍。
幾分鐘裏,這條走廊安靜得近乎凝滞了,梁沐秋很想來根煙,但他口袋裏只揣着手機。
他咬了咬唇,低聲道,“你這樣有意思嗎,岑南?我如果真想走,鐵了心地要遠離你,我早晚可以搬家,甚至我可以換一座城市,又或者像你一樣,出國,遠走高飛,讓你怎麽也找不到我。”
他這句話剛說完,岑南就慌張地擡頭看他,像是想說些什麽。
但梁沐秋不想聽。
梁沐秋閉了閉眼,突然暴起,一把揪着岑南地的衣領,狠狠把他壓在了牆壁上,背跟牆壁相撞,發出沉悶的砰得一聲。
“我不需要你跟我保證任何東西,不需要你跟個喪家犬一樣守在我門外,我不稀罕了,”梁沐秋眼眶還紅着,卻惡狠狠地瞪着岑南,“你說你想要一個追求我的機會,我給你。但就像你自己說的,我們之間是不平等的,我還會接受別人的追求,我可以折磨你,我也許會答應你,也許永遠不會。我想讓你滾就要滾,想讓你出現就出現……”
他明明說着狠話,說到這裏卻哽咽住了,痛苦地揪着岑南的衣服。
他不是沒有猶豫過,也不是不明白自己說出的話意味着什麽。
可是從酒吧裏見到岑南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輸得一敗塗地,實在不能更加難看。
他咬牙切齒地望着岑南,“我不要原諒你,不要聽你有什麽苦衷,不想知道你離開我有沒有後悔。我只是想報複你。”
他說完就松開了壓住岑南的手,眼淚卻顫巍巍地從眼眶裏滾出來,順着臉側滑了下來,明明放狠話的是他,說要報複的是他。
哭得這樣可憐的也是他。
而岑南久久地望着他。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他的秋秋,最終還是心軟,像個最悲憫的國王一樣寬恕了他,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伸出手,将梁沐秋抱進了懷裏,輕輕吻了吻他哭紅的眼睛。
“不要原諒我。”他低聲道,“我這麽壞,把你一個人丢下了七年,不要原諒我。”
作者有話說:
之後可以吃點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