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墓碑

第14章 墓碑

車開了快一小時才回到禦河花苑,梁沐秋後半段都有點困了,沒了白天的張牙舞爪和壞脾氣,一臉困倦。

岑南在紅燈處轉頭看他,只見梁沐秋眼皮已經半閉上了,那雙被他吻過的嘴唇還紅潤,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安靜乖巧,幾乎就是岑南記憶中的樣子。

以至于岑南都舍不得把車開得太快。

但再長的路也會有盡頭。

當車停在公寓樓下的地下室,梁沐秋就從瞌睡裏驚醒了,揉了揉眼,帶着點沒睡飽的不高興。

岑南也不招惹他,今天能跟梁沐秋一起吃了晚飯,又看了電影,他已經很滿足,若是再得寸進尺,保不準會起反效果。

可是當他們一起等電梯的時候,梁沐秋的手機響了起來。

梁沐秋疑惑地從口袋裏把手機掏出來,不明白這個點誰會給他打電話,可等他看見屏幕上的名字,卻訝異地擡了擡眉。

他摁下了接聽鍵,用方言說,“外婆,這麽晚了,什麽事情,你怎麽還沒睡?”

他眉宇間的不高興完全消散了,像個小孩子一樣笑起來。

老人家緩慢低啞的聲音從手機另一邊傳來,“我看看你呀,乖乖,外婆做了噩夢,要聽聽你聲音。”

梁沐秋有點不好意思的無奈,他都這麽大了,外婆卻還在叫他乖乖,說出去都被人笑。

岑南也聽出來電話對面是梁沐秋的外婆。

雖然沒有跟這位老人家碰過面,但他知道梁沐秋跟外婆感情很好。

他望了望梁沐秋笑得眉眼柔和,不知道想起什麽,本來面無表情的臉上突然有了點落寞。

梁沐秋卻沒留意,他三言兩語縷清了外婆為什麽打這通電話,外婆夢見的是有關于他的噩夢,醒過來以後驚魂未定,必須要聽到他說話才安心。

他好聲好氣地哄着外婆,“我好好的呀,有什麽害怕的,噩夢大家都會做的,我前天還夢見地球爆炸呢,不當真的。”

他哄自家外婆是一把好手,老人家沒一會兒又舒心起來,叮囑他在外好好照顧自己,別總吃外賣。

梁沐秋這時候總是格外乖順,什麽都應,但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早點睡,”梁沐秋說道,“我過陣子回去看你們。”

外婆這才安心。

電話挂斷以後,梁沐秋嘴角也還挂着笑意,片刻前沒睡夠的壞心情也煙消雲散了,盤算着下個月要不要回老家一次。

岑南注視着電梯的樓層按鈕,突然問道,“剛剛是你外婆的電話嗎,她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梁沐秋低頭踢了踢腳下的地毯,心情輕松,“老當益壯,前陣子還想去爬山,好險被攔下來了。”

岑南笑了下,“那挺好的,有空該多陪陪她。”

梁沐秋想,那還用你說。

随即他又想起,岑南也是奶奶撫養長大的,從情感來說,比對他父母感情更深。

所以他下意識問,“你奶奶還好嗎,回國後你有去看她嗎?”

岑南沒有馬上回答。

他眼前閃過搶救室的燈,白色的病床,窗外的郁金香,還有一雙幹枯消瘦的手,被他握在手中,再也沒了溫度。

他低聲道,“她去世了。”

梁沐秋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愣在了當場。

電梯到達了十一層,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

岑南輕輕碰了他肩膀,“走吧。”

梁沐秋怔怔地跟着出去。

等站在走廊上,他才讷讷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安地望着岑南,重逢以來這麽久,第一次在岑南面前露出手足無措。

岑南伸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這有什麽好道歉的。”

梁沐秋抿了抿唇,望着梁沐秋的眼神,欲言又止。

岑南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很平靜地說道,“她是去年秋天走的,癌症,在美國待了幾年,各種治療方案都試過了,還是沒有留住。但我做了我所有能做的,她最後也走得很平靜,所以我雖然傷心,卻也不會覺得不能提起這件事。我接受了她不在的事實。”

他說得很冷靜,但眉宇裏還是有一絲化不開的憂郁。

能接受是一回事,難過又是另一回事。

梁沐秋簡直後悔,他沒事兒多什麽嘴。哪怕抛開他跟岑南之間的關系,他也不願意去揭別人的傷疤。

可現在已經說什麽都晚了。

梁沐秋遲疑地望了岑南一眼,咬了咬嘴唇,上前一步,輕輕抱了他一下,然後又很快松開。

“抱歉。”他又說了一遍。

岑南終于笑了一下,也不去跟他争論對錯,只是說,“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挺好的。你早點回去睡吧,今天跟你在一起,我很高興。”

梁沐秋點了點頭,但又有些不确定地問,“那,那你奶奶葬在哪兒,我要不要也去探望一下?”

他還吃過岑南奶奶包的粽子,這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對他也很和善,聽到她的去世,他實在做不到無動于衷。

但岑南卻搖了搖頭,“不用了,不是不想你去,但她沒有葬在國內,她留在了美國,留在了我爺爺身邊。”

梁沐秋微微詫異,随即想起來,岑南的爺爺是華裔,三十年前回了中國打拼,遺囑裏卻交待要回歸海外的家族,與親人在一起。

他沒再說什麽,回了自己屋子,跨入門內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岑南還在背後望着他。

而在屋內,岑南送給他的玫瑰還幽幽地開着。

.

梁沐秋徑直去了浴室洗漱。

刷牙的時候,他的手指碰了碰嘴唇,又想起和岑南在車內的那個吻。

跟之前那個暴烈又瘋狂,透着股絕望的吻截然不同,像暴君收斂起所有戾氣,只剩下春雨杏花般的柔和,蜻蜓點水地落在他嘴唇上。

梁沐秋刷牙的動作不由慢了下來,臉蛋也有點發燙。

他吐掉了嘴裏的泡沫,往臉上撩了捧水,頰上的熱度才降落了一點。

洗漱完,梁沐秋穿着睡衣爬上了床。

現在是五月,他的床上換了稍薄被子,冷調的籃青色,他穿着白色睡衣坐在裏面,像一片海中漂了片羽毛。

他睡前總習慣看點紀錄片或者書找找靈感,但是今天他看了kindle沒幾眼,就發現自己靜不下心,等他回過神,他已經拿起手機,打開了岑南的ins。

他是去年才偶然發現岑南的ins的。

這人在國外也不發什麽有趣的內容,活得像個避世的苦行僧,偶爾發張照片,文字更是少之又少。

底下給他留言的倒不少,莺莺燕燕的,瞧得出來不少都是對岑南有意思的,但岑南從來不回,像是跟任何人都沒有交集。

梁沐秋對此行為嗤之以鼻,認為岑南假正經,并把岑南的ins視奸了個底掉,每一條都拉出來反複審判,試圖從中讀出岑南過得一點也不好。

反正他向來心胸不寬大,做不到祝賀前任志得意滿。

但在這稀稀疏疏的動态裏,有一條一直讓他莫名地印象深刻。

時間是半年多前,岑南在ins上發了一張照片,綠樹成蔭,看起來是張沒什麽特別的風景照。

可是文案卻是三個字,“結束了。”

梁沐秋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這三個字就心頭一跳,明明應該對岑南視而不見,他卻還是下意識對着這張照片,進行了地圖搜索。

因為有标志性建築,他很快找到了圖片上這是哪兒。

當看見介紹的那一刻,他心頭沉了一下。

這是一處墓地。

在美國的某處山上。

他那時候就隐約意識到,也許這個墓園裏,埋葬了岑南的某個同事或朋友,但岑南又沒有拍墓碑,他又不确定地想,萬一岑南只是路過。

可如今他知道了。

那裏埋葬的,不是什麽朋友同事,而是岑南的奶奶,是他在世上最重要的親人。

那個一手撫養了岑南,又一手教會他長成理性成熟大人的老婦人,在去年的秋日,埋葬在了異國的墓園。

而也就是這張照片之後,岑南的這個ins就停用了,再也沒發過任何動态。

半年後,岑南越過大洋,出現在了濱城的酒吧裏。

梁沐秋盯着手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

他偷窺岑南的ins的時候,小肚雞腸地詛咒岑南今天掉坑裏,明天泡水裏,恨不得岑南一天體驗九九八十一難。

可現在,他知道岑南真的過得不好,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幽幽望着窗外,不由自主地想,岑南在國外,守在奶奶的病床邊,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離開,該是什麽心情啊。

岑南看着總是無畏又強大,從年少起就高傲倔強,像是對什麽都看得很淡,可是面對生死,他終究也只是個孱弱的普通人。

最後他還是什麽也沒能留下,只得到一座冰冷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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