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橋上

第17章 橋上

梁沐秋回酒店的時候,他的臨時室友已經坐在了床上,戴一副黑框眼鏡,拿着筆記本寫稿子,噠噠噠的敲鍵盤聲音,倒是讓梁沐秋覺得親切。

他輕手輕腳去洗漱,出來後一邊擦頭發一邊坐在床邊,眼睛一拐,看見洪朝的被子上扔着一本書,叫《夢醒錄》,作者是晏無河,不由多看了幾眼。

洪朝正好把筆記本放到一邊,見他目光看來,笑了笑,問,“你看過這書嗎?”

梁沐秋點點頭,說道,“這書的作者是我師兄。”

洪朝倒沒想到這層,能讓梁沐秋特地提,應該不是在學校裏擦肩而過的關系。

果然,梁沐秋下一句便是,“那時候我們一個社團,師兄人很好,他那時候寫的書就出版了好幾本,分給我們還是簽名版,讓我們好好收藏,說指不定以後就升值了。大家周末去聚會,他跟另一個師兄總拼酒,喝醉了還要人家背回去。”

他說到這兒,輕輕笑起來,像是想起大學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他說道,“出來工作以後才發現,發現還是學校裏好,自在,朋友們也處的來。”

而工作後,雖然也有快樂的時候,卻也往往伴随着是明槍暗箭,人心難測。

洪朝聽得也笑起來,也挺贊同這話。

他比梁沐秋還大幾歲,離大學時期更遠,聽他這樣說倒是也想起自己的大學時光,“我大學是在平城戲劇大學讀的,在學校裏我是話劇社的,我跟那時候的女朋友也是在社團認識的,她演奧菲莉娅,我在臺下看,覺得她真好看,想她要是我女朋友就好了。結果她真成了我女朋友。”

梁沐秋有些詫異。

今天跟洪朝接觸,他覺得這人左右逢源,精明又圓滑,并沒有什麽不好,但也讓人難以推心置腹,但是洪朝說這幾句的時候,溫和淺笑的樣子,倒是沖淡了他身上的世故。

聽故事是一個編劇的基本愛好,梁沐秋靠在床頭,下意識問,“那後來呢?”

洪朝也沒隐瞞,“沒有後來,分了。她是我初戀,喜歡上她的時候我一窮二白。她家境比我好太多,父母不同意,我争取過,但是怎麽辦呢,讓人家姑娘跟我吃苦麽。只能分手了。”

梁沐秋一時沒說話,這實在是個平平無奇的故事,世界上的每分每秒都在發生,寫成舉報都嫌老套,可對于當事人來說,卻是意難平。

他不知道怎麽安慰人,只能說道,“可能就是緣分沒到吧。”

洪朝聽笑了,視線落在自己寫了一半的稿子,他在寫一個情人分合聚散的故事,所以今天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往事。

他跟這位小梁編劇并不熟悉,但有時候正因為陌生才容易開口。

他低聲道,“确實是緣分不夠。我其實後來找過她,我那時候雖然不說飛黃騰達,倒也衣食無憂,可是我去找她,發現她結婚了。老公對她很好,她繼續當話劇演員,過得很幸福。我當時想,她過得好,總比過得不好強。當時分開是我讓她別等我,現在這樣也挺好。”

梁沐秋仔細瞅了瞅洪朝的臉,只能算清秀端正,白天裏總是熱情洋溢,叫人看不出真實性格,現在這樣淡淡說着話,倒是能瞧出他一點真心。

梁沐秋記得今天互相聊天的時候,洪朝自我介紹是單身,到現在也沒成婚。

他忍不住道,“可也許當年你叫她等你,她也會等的。”

洪朝聳聳肩,在鍵盤上删改了一行字,“也許吧,但何必呢,為什麽要耽誤人家。如果其他人能讓她過得好,她幹嘛要耗在我身上。何況我現在也挺好的。”

他說得豁達又輕松,梁沐秋細想,覺得似乎也有道理。

他把筆記本拿出來,順着上次的文檔繼續整合資料。卧室內一時只能聽見敲鍵盤的聲音。

但他寫了一會兒,身邊的手機就又震了一下,是岑南跟他說晚安。

他低頭望着岑南的名字,心想他要是和洪朝的初戀一樣灑脫,現在少說也該換上七八個情人,也許有那一個合适的,會跟他共枕眠,就這樣到白頭。

.

休息了一整夜,第二天吃過早飯,行程都是安排好的,由接待人員帶着他們沿規劃的路線一路走過去,先去了當地的小博物館,下午坐竹筏,慢悠悠沿着江看遍兩間的景色,

梁沐秋雖然不愛運動,但這點路程倒也不累,還覺得挺有意思。旁邊的女孩們要他幫忙拍幾張照片,他也都笑着答應。

只是他拍照技術頂多算能看,幾個女生編劇看見以後都樂了,說,“梁老師,光看您這照相技術,可真是直男攝影。”

梁沐秋抗議,“我努力過了好不好。”

好在幾個人也不在乎,反正現在都有修圖工具,回去修一修就得了。

她們把梁沐秋從位置上推起來,趕他,“你站過去,我們幫你拍幾張,讓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技術。”

梁沐秋勢單力薄,拒絕不得,嘆口氣,也不選姿勢找背景,往欄杆邊上一靠,擡頭望那一棵相思樹。

現在山間還霧氣蒙蒙,不算明亮,光線卻柔和,梁沐秋側臉生得秀氣,卻又線條分明,擡起頭的一剎那,眼睛裏像有落日的餘晖,那一棵相思樹已有百年,枝繁葉茂 一根斜出來的枝葉正好在梁沐秋頭頂,緋色的花墜在枝頭,與他相互映襯。

莊悅咔擦按下了快門。

拍好後,她自己先端詳一下,很是滿意,誇道,“梁老師你可真是上鏡,跟明星們比起來也不差嘛。”

梁沐秋對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有數的,“那可不敢比,人家的臉都是上保險的,我這臉大概也就自己看不膩,”但他湊過去一看,也覺得不錯,“是比我拍得好多了,你發我一下。”

莊悅答應了。

他們上了山,也不用都湊一塊兒活動,幾個編劇去買蠟染的布料,梁沐秋跟他的室友洪朝就坐在樹下歇息,旁邊有個賣木雕的小攤子,有個小狗雕得栩栩如生,他想到毛豆,就買了下來。

梁沐秋對着木雕拍了張照,下意識發給岑南,問他,“像不像毛豆?”

片刻後,岑南回了消息,卻是護短得很,“毛豆比這可愛。”

并且附贈毛豆靓照一張,胖乎乎的柯基趴在岑南腿上打瞌睡,小狗臉放松憨直,看起來全然不想親爹。

梁沐秋啞然失笑。

過了下午的行程,晚上還有篝火晚會,是跟當地的少數民族一起玩兒,要聚在一塊兒跳舞。

這個就是梁沐秋的能力盲區,趁着大家沒抓住他,先腳底抹油溜走了。

但他也沒走遠,就走到沱橋上,遠遠地拍着篝火晚會旁,載歌載舞的人群。

那邊熱鬧非凡,沱橋上卻安安靜靜,只有底下湍急的水流,在夜色中聽來甚至有點蕭瑟,像是一個沒走穩,就會被卷入水中,再也見不到蹤跡。

但梁沐秋倒不怕。

他點了支煙,扶在沱橋的欄杆上,想起白日裏聽到的傳說,說一對兄妹在沱橋上走散了,多年後卻又在沱橋上重聚,所以沱橋會保護所有失散的人。

這種傳說到處都是,梁沐秋聽得波瀾不驚,但他低下頭,摸到橋上欄杆斑駁的痕跡,心裏又覺得,在這百年間,大概确實有不少人在這兒重逢。

他吐了口煙圈,聽着遠處傳來的笑鬧聲,從今天拍的一堆照片裏拍了幾張,發在朋友圈裏,也算完成任務。好歹出來采風,不發點什麽,好像名不副實。

但他發出去沒多久,岑南的電話就過來了,好像一直蹲守在手機旁邊一樣。

他懶洋洋接了起來,“喂?”

岑南沒料到那邊這麽安靜,頓了頓,“你那兒怎麽沒聲音,不是在篝火晚會嗎?”

“我玩了一會兒就走了,”梁沐秋說道,“要是還在玩,你覺得我還有空接你電話嗎?”

“那你在哪兒,回酒店了嗎,”岑南問,“今天好玩兒麽?”

梁沐秋把煙從唇邊移開,望着滿天星鬥,“還可以吧,星星比城市裏亮的多。沒回酒店,我在沱橋上自己走走。”

岑南卻緊張起來,他是搜索過這邊的地形和攻略的,“你去那兒幹嘛,大晚上的,什麽也看不見,橋上又滑。秋秋,去亮一點的地方。”

梁沐秋聽得有些想笑。

他前幾年出門找素材,去過不知道多少地方,遇上惡劣天氣,也曾經懷疑自己會不會沒命。

現在區區一座橋,岑南倒是緊張得跟什麽似的。

他一邊往橋下走,一邊跟岑南翻舊賬,“你還說我,你自己沒玩過極限運動?跟人飙摩托的事情你沒幹過?現在倒會教育我。”

“那是我的錯,”岑南倒是承認得很快,“以前年輕不知道惜命,我現在不會了。”

沒勁,梁沐秋撇了撇嘴。

可他聽見岑南又道,“我要是不好好活到七老八十,你跟別的小老頭跑了怎麽辦?”

梁沐秋已經下了橋。

他望着夜色裏幽幽的路燈,心想,我要跑早跑了。

但他嘴角又輕輕勾了一下。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快要走到大部分邊上的時候,他聽見岑南說,“秋秋,等你回來,你願意跟我約會嗎?”

梁沐秋站住腳。

“我看見你發跟別人一起出去的照片,又羨慕,又覺得嫉妒。我知道我沒說這話的資格,但看見他們都能站在你身邊,陪你看山月星河,我就覺得嫉妒。”

梁沐秋手裏的煙已經快熄滅了,橘紅色的煙頭卻還在夜色中一明一滅。

他聽得出來,岑南真的在嫉妒。

這個從少年時期起就是衆人傾慕對象的岑南,總是矜貴高傲,像是對什麽都勝券在握的岑南,在嫉妒。

他其實第一反應是想拒絕的,但他沉默了兩秒,卻問道,“你先說去哪兒?”

岑南像是沒想到他會答應,聲音都驚喜起來,“去哪兒都行,做什麽都好,只要你肯。”

梁沐秋無聲地笑了一下。

“那就回來再說,看我心情,看我有沒有空。”

他挂了電話,出了這條曲折的小道,走進了燈火裏。

篝火晚會已經快到尾聲,他同行的編劇們都聚在河邊,看見他,都招呼他過來。

梁沐秋走過去,手裏被塞了一個河燈和一支筆。

他不明所以,“這是做什麽?”

洪朝回答他,“放河燈啊,你可以在上面寫你的願望。放河燈許願而已,圖個吉利。”

旁邊一個年輕男生嘻嘻哈哈接話,“你寫心上人名字也行。”

梁沐秋笑了笑,想看別人都寫了什麽,發現都是寫得什麽暴富,求脫單,萬事如意。

但他拿着筆,發現自己也沒什麽想寫的,他對神佛之事,只能說尊敬,說不上深信,因而也沒什麽執念。

但他想了想,還是在河燈上唰唰寫了兩行字,然後找了個地方,由着這盞明黃色的河燈慢慢飄遠。

作者有話說:

解釋一下時間線,好多寶寶搞錯了,岑南跟秋秋分手是他去國外一年後,打電話分的,出國的時候還沒分呢,所以秋秋會送他,會等他回來 岑南自己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以及,小岑同志狗是狗了點,但真的不渣,抽煙.jpg。他不解釋的原因有他自己的問題,也有前面幾章,秋秋說過——我不要聽你解釋,不要聽你有什麽苦衷。雖然後面還是會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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