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托夢

第14章 第十四章 托夢

“沈縱?怎麽了?”

直到溫知寒睜開雙眼,詢問出聲,沈縱才如夢初醒,心跳如雷。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連忙告退,匆忙離開了這裏。

過了不知多久,溫知寒手頭的事情也暫時告一段落,他收回了離體三天的元嬰,踏着疲憊的步伐回到了寝殿。

在那裏,有一張屬于他的床榻,還有一張他為沈縱特意安置的床。

沈縱看起來已經躺下休息了。

離人樹被擺放在了窗口,它嫌屋內太熱,不肯進來。

見溫知寒也打算睡下了,離人樹才從花盆伸出一截細細小小的枝丫,纏上溫知寒的發絲說話。

【你要的線索有了。】

溫知寒連忙要問,又被樹打斷了即将出口的聲音。

【噓,別出聲,你徒弟沒睡熟呢,會聽到的。】

“……”

【你要找的殘魂,确實傷得很重,不成氣候。】

【雖然具體在哪兒不知道,但我找到了一點他活動的痕跡,最近似乎在進行鬼修……但他魂魄不全嘛!想修煉彌補也不太可能,所以我按照你跟我說的,故意放了個魚餌出去。】

溫知寒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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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離人樹和他抱怨找那個‘白遲辛’太麻煩,天地之心,搜尋一個殘魂簡直如大海撈針,于是他就提出了釣魚。

白遲辛這家夥自私自利,最怕的就是死,溫知寒便讓離人樹故意在外界放出消息,說是有一上古的靈藥,可修複神魂,助鬼修重塑肉身,萬年才出世一次。

這正是此刻的白遲辛最需要的東西。

溫知寒并不怕他不上鈎,因為這樣的寶貝本就是他虛構出來的,他在這個世界修煉已有百年,又通讀了原著,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樣能為鬼修修補神魂、重塑肉身的法寶根本不存在。

若是單單提出其中的一個條件,比如重塑肉身,自然可以做到。

偏偏要同時做到這幾件事,卻是最不可能的,既然修了鬼道,就沒有任何東西能為其重塑肉身了,只剩下原裝的身體可以用,而若是為了重塑肉身而放棄修鬼,則不可能再修補神魂的殘缺。

鬼修、肉身、修補神魂,對于一個靠着奪舍來到此間的白遲辛來說,是不可能兼得的三樣東西。

但白遲辛身處絕境,恐怕很難看清這一點。

按照離人樹的消息來看,那家夥确實為了延續自我成了鬼修,成了不死不活的怪物。

這确實是從他的殺招下茍且偷生的唯一辦法。

果然,剛剛過去兩日,白遲辛就開始四處打聽、尋找這靈藥了。

第三日,為了增加真實性,溫知寒取了原著中提到過的一個詞,名為【鏡蓮】,聲稱那靈藥的其中一味藥引子便是此物。

傳說中,有一肉身成聖的前輩便是憑借此物,起死回生,重塑了肉身。

【接下來就和你說的一樣了,溫知寒。】

那離人樹一邊說着最新的消息,一邊還覺得有點可怕,抖了抖身上的葉片。

【有了謠言放出,已經開始有人為莫須有的東西起了争執,那殘魂突然就想起了我的存在,似乎是覺得我知道天地間所有的秘密,已經開始找我了。】

【怎麽樣,接下來要去守株待兔嗎?】

溫知寒搖了搖頭,用最小的聲音說道,

“再等等。”

他要的不是抓住白遲辛的殘魂這麽簡單。

殘魂,他要抓,真相,他也要公之于衆,他要讓白遲辛的罪行都無所遁形,讓衆仙門知道是這家夥奪舍了自己,又如何虐待、抹黑了他的徒弟沈縱。

他要天下人知道,沈縱在這八年裏經歷的種種,都是欲加之罪,是無端之苦。

……

溫知寒睡着了。

他依然睡得不太安穩,卻不是因為神魂動蕩,而是因為他又想起了許多被遺忘的記憶。

在異界厮殺之時,他也曾動搖過道心,曾經在生死的邊緣試想過——如果接受自己的死亡,以神魂為本體修煉,成為鬼修的話,他的力量一定會變得更強大。

成為鬼修,便不會因為神魂離體、沒有肉身而用不出全力,就不會一次又一次地險些魂飛魄散,讓他的神魂遭受創傷。

可是,就這樣成為鬼修妥協的話……也許就真的回不去了。

成為鬼的前提,是接納死亡。

他還不想死。

他想用活人的身軀,一如分離之日那般,站在陽光下,帶着體溫、心跳、呼吸,回到他的瓊霧峰,光明正大地站在徒弟面前。

溫知寒在夢中又想起了那時的彷徨和不安,一邊是更強大的實力、意味着能更快賺取足夠的積分,另一邊卻是回去後讓一切回到正軌的美好圖景。

但最終,直到他的道心破碎,溫知寒也沒有成為鬼修。

他害怕斬斷自己與肉身的最後一絲聯系,就再也無法證明自己才是溫知寒了。

好在,他挺了過來。

溫知寒的積分越賺越多,即便艱難,也比大多數人的情況好了很多。

直到某一次,他超常發揮完成了又一個任務時,系統告訴他,他贏得了一次【額外獎勵】的機會。

這樣的獎勵,不會消耗他的積分,但可以滿足他一個小小的心願。

只要那個心願耗費的原積分小于一萬,就能免費實現。

溫知寒的心願很簡單,就是回去,除此之外的心願他沒想過,第一次遇到這種【額外獎勵】的時候,他站在原地想了很久。

他無力改變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一萬的積分太小,大部分人拿到的時候都用來為自己謀福利,換好處了。

可他真正想要的,都遠遠比一萬積分多了太多,僅僅一萬,他甚至無法為遠在另一個位面的沈縱治愈一個傷口。

他想不出來,系統也不催促他,只是在漫無邊際的空間裏擺放一個倒計時,如果時間歸零,就視為他放棄了這次的獎勵機會。

到時間只剩最後十秒時,溫知寒終于想到了自己的【心願】。

他問系統,“可以托夢嗎?”

倒計時暫停,系統立刻出現。

【當然可以,但你只有一炷香的時間。】

一炷香的時間……已經足夠久了。

溫知寒沒有想到真的可以,眼睛都微微睜大了,久違地有了心跳加速的期待感。

他……可以見到他的徒兒了。

哪怕是在夢裏。

溫知寒期待極了,甚至因為太過緊張,許久都沒能成功睡着,腦海裏不斷想了許多許多想和沈縱說的話。

但等到真正入夢時,他看到徒兒的背影靜靜站在不遠處,卻忽然啞了。

他能說什麽呢?

溫知寒只是安靜地對徒兒笑着,配合着夢中的場景,裝作不知道這只是一場夢,最尋常不過的陪徒兒下了一局棋。

夢中的棋子甚至都是模糊不清的,看不出下到了哪裏,算不清輸贏。

他們一同坐在午後的樹蔭下,一如過去許多天的日常。

僅僅是聽着阿淵叫他一聲“師尊”,似乎就已經足夠讓人滿足了。

直到一炷香的時間快要結束,溫知寒站起身來,深深地望着沈縱的臉,輕輕說了一聲,

“那……我出門了。”

他在夢中踏上了一艘雲舟遠行,沈縱站在院落地門口,直到他醒來都沒再說話。

溫知寒醒來後久久不能回神,許久,才苦笑一聲。

他方才怎麽會覺得一炷香的時間足夠呢?

系統不理解地問他,

【既然這麽擔心那個位面的主角,你為什麽不趁着托夢多說一些?】

溫知寒搖了搖頭,

“我……不能說。”

【為什麽?】

“可是我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啊……我能說什麽呢?”

溫知寒坐在角落裏,一點點低下了頭顱,将臉埋在了臂彎裏,嗓音帶上了濃重的鼻音,

“告訴他,我還活着,那個師尊不是我……然後在這裏魂飛魄散,再讓他等我一輩子嗎?”

【……】

【抱歉。】

床榻邊。

沈縱沒有睡。

他站在溫知寒的床頭,一動不動、安安靜靜地凝視着那張睡顏,已經不知過了多久。

久到窗邊的盆栽都發出【鬼啊你】的聲音,久到溫知寒似乎呢喃了夢話。

他的手中緊緊攥着一把淬毒的銀針,可以見血封喉,雖然殺不死有了元嬰的修士,但也能回到肉身。

他的眼底是岩漿翻滾般熱烈的赤紅色,他越是想聽清溫知寒夢中呢喃的內容,心魔便越是大聲在他耳邊咒罵,讓他什麽都聽不清楚。

他方才借着休息,強行修煉了前世習得的秘傳心法,将修為用蠻力提升到了築基後期,眼下終于遭到了心魔的反噬。

他本該躲起來,将自己生了心魔的弱點死死藏住,而不是站在溫知寒的床前,幾乎壓在人的身上,只為聽清幾句夢呓。

沈縱覺得自己可能有點瘋了,但又同時感到大腦的清醒,一切思維都清晰極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自己不該這麽做,只是有了一點點的失控,這不是第一次了,他完全可以承受。

不知前世從哪裏聽說過,如果人在睡夢中被另一個人的視線盯着看,而不能醒來的話,就會做噩夢。

這聽起來就是無端的傳言,騙小孩的故事。

但沈縱突然就想起了這個說法,忍不住地盯着溫知寒看了許久,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殺心萌動了。

然後他瞧見了,溫知寒果然開始做夢,看上去也很是不安穩。

沈縱忍不住好奇起來,那會是個什麽樣的噩夢嗎?

被他這個徒弟淩遲的噩夢嗎?

還是罪行曝光于天下、身敗名裂的噩夢?

或者,僅僅是即将死亡的噩夢?

這都是他認識的那個僞君子‘溫知寒’會做的噩夢,可他又覺得,看溫知寒這兩日的所作所為,以及眼前這睡不安穩的樣子,倒不像是這種風格的噩夢了。

他湊到近處看着,忍不住在心魔的慫恿下産生幻想,若是能将師尊在噩夢中同步殺死,會是多麽大的驚喜。

他死死攥着毒針的時候,卻忽然借着月色,瞧見了……

……溫知寒,哭了?

因為做夢?

從未有過震驚感擊中了沈縱,因為那樣的一滴淚水,他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就連罵個不停的心魔都罕見地同步被鎮住了,他冰冷的手指下意識摸了過去,碰觸到溫知寒鬓角處的濕潤觸感。

“……”

溫知寒又在夢呓了。

下一秒,還在做夢的人卻睫毛顫動,眯着眼睛、瞳孔渙散地望了過來。

“阿淵……”

這一聲呢喃,終于被沈縱聽清了。

“嗯……快睡吧。”

溫知寒的眼皮很是沉重,不做思考地一把将床邊的身影拉入懷中,被子一掀,就将好大一只沈縱整個裹了進去,用力抱緊。

右手還在他身上哄睡似的輕輕拍了兩下。

“……”

什麽?

沈縱渾身僵硬,在黑暗中睜大了雙眼,徹底愣住了。

綿長沉靜的呼吸拂過他的頸窩,滾燙而濕潤,比任何一道定身法都強而有力地控制住了他的全身。

“師……尊?”

溫知寒已經再次陷入熟睡,沒有任何回應。

幾息過去,沈縱聒噪了許久的心魔也奇跡般的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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