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圍剿
第18章 第十八章 圍剿
一道驚雷響徹天空。
前?一刻還是半天朱霞的美景, 眨眼間便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紋,結界碎裂, 黑沉沉低壓的陰雲瞬間覆蓋了哀龍谷上空。
無數電光在?雲層中壓抑着閃爍,那是來自修仙界各宗門長老?的威壓與震懾之力,只要他們心念一動,雷霆便會随時劈下。
剎那間,正片山谷的飛禽走獸盡數匍匐在?地,瑟瑟發?抖,息聲藏匿于?各處, 本能地畏懼着那不?同尋常的雷雲。
仔細看?去,天邊還有?一大片禦劍踏雲、身着法衣之人,氣勢洶洶破結界而來, 正是各大宗門派來圍剿的仙者大能。
然後自天邊傳來了一道似男非女、忽老?忽少,如圖種種聲線彼此疊合在?一處的複雜人聲。
“孽障沈縱,還不?速速出來認罪受罰!”
聲音響徹天地之間, 如洪鐘般響亮而刺耳,叫人腦袋嗡嗡作響, 一道道的波紋也?接踵而至。
嗡地一聲輕響, 溫知寒起身拔出本命寶劍, 一道劍氣化作九九八十一道,破窗而去,将那無形的威壓盡數抵擋。
他回頭看?向沈縱, 心念一動,輕輕說道,
“別怕,這其中只是有?些誤會,他們抓錯人了。師尊這就去和他們解釋清楚, 很快就會沒事了。”
“誤會?”
衆仙門前?來圍剿,沈縱也?并不?驚訝,聽到這話,卻微微挑起眉梢,“師尊怎知這是誤會?”
“因?為我知道真?兇是誰。”
溫知寒說得篤定。
Advertisement
時間緊迫,無暇多言,他匆忙将現?狀告知沈縱,便低聲念出最後一道咒言,
“無妄無執,自守清靜,形神具安——合!”
“你……?!”
突然聽得咒言,沈縱眼皮一跳,瞳孔驟縮,卻未來得及做出任何掙紮,便感覺神魂一輕,失去意識。
溫知寒擡手接住徒弟陷入昏睡的身體,小心掰開他的嘴,将一枚紅色玉石制成的法寶放入他的口中,以此在?天地間隐匿他的身形。
“離人樹。”
随着他一聲令下,無數樹木根系刺破木質地板,層層疊疊将沈縱昏睡的身體包裹其中,裹成蠶繭般模樣朝着地下深處拖拽而去。
前?後不?過用了幾句話的時間,溫知寒便将人藏匿去了。
但天邊的千軍萬馬并不?會傻傻等待,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作為名?門正派,仙道宗門向來是先禮後兵的,他們似乎也?猜到沈縱不?會直接出來認罪,喊話沒得到回應,便表示可以動手了。
頃刻間,無數道雷電便劈向地面,最多的十幾道雷電更是直接劈向溫知寒所在?的小閣樓。
他連忙巨劍抵擋,一時間狂風大作,耳邊轟鳴不?已,雷電散去後,閣樓已經徹底傾塌,只有?他借助靈力高懸于?半空之中,耳邊被震得一片嗡鳴,許久都聽不?見其他聲響。
“溫峰主!”
那聲音隐隐帶着愠怒,朝他喊話,“沈縱身在?何處?他身負諸多重罪,今日必須捉拿!”
溫知寒擡頭看?去,确認了衆人已經瞧見自己身影,禦劍也?一同來到高處,
“他不?在?這裏。”
話還沒說完,他便又?聽到層層疊疊誦經聲。
各大宗門見他竟然現?身抵擋,紛紛擺陣,頃刻間,天際便顯現?一道道金色的巨大仙界法身,祂們如巍峨的大山一般,屹立于?四面八方,通體透明而威光懾人,叫人只是擡頭直視便會落下淚來。
每一道金色法身,都是集一大宗門衆仙之力召喚而出,由千百年功德加持,天道庇佑、威力無窮。
各宗門道祖法身顯靈在?此,依然堵死了他與沈縱出逃的可能性。
溫知寒卻依然從容鎮定,朗聲問?道,“不?知我徒犯了什?麽重罪,讓前?輩們如此大動幹戈?”
“溫峰主何必裝傻。”
這一次出來說話的,是月影宗的門主,
“沈縱品行不?端、貪婪無度,與邪修裏應外合、殺人奪寶,與魔修勾結作惡,散布修魔之法于?民間,這些還不?夠嗎?!”
“我們知道沈縱是你唯一的徒弟,但大局當前?,還請溫峰主不?要徇私枉法,”
另一個仙尊在?人群中出聲說道,
“你到底将他藏到了何處?快快交他出來,這事便與你無關?!”
“這其中必有?誤會。”
正如原著中的發?展一樣,這世間無主的一系列罪名?,最終還是安在?了沈縱的頭上。
溫知寒微微皺眉,依然竭力為徒弟辯駁着,
“我知道這些罪行背後的主謀真兇是誰,沈縱是被栽贓嫁禍的!”
直到這時,他們終于?知道,是溫知寒這個師尊為了庇護自己的徒弟,将人用什?麽秘法藏了起來。
烏雲厚重,雷鳴不?斷,本應跟随法訣中的生辰八字自動鎖定目标,卻因?為失去了沈縱的氣息方位,只是胡亂地一下下劈向山谷之間。
雷聲太大了,遮掩了藏匿在土地深處的異樣聲響。
一邊是僅比雲層山巒低了些許的高空之上,溫知寒以孤身與衆仙門辯駁。
另一邊,是離人樹以枝幹包裹守護,無邊無際的泥土亂石之中,沈縱身中咒言陷入沉睡,周身卻并未沾染上一點?髒污。
下一秒,他的呼吸卻變得急促沉重,猛然睜開了猩紅的雙眸。
離人樹一驚,下意識收緊枝幹。
【你你你、你怎麽醒了?!這玩意這麽快就失效的嗎?!】
沈縱沒有?理它。
他的面色陰沉,眼底仿若淬了最冰寒的毒,渾身上下的氣質都變了人一般,深深萦繞着純然的怨恨殺意。
【喂……你別亂動啊,你乖乖在?這兒呆着,就、就一定會安安全全的,你師尊……】
離人樹的話沒說完,數十條樹根變齊齊斷裂了。
它發?出無聲驚叫,卻怎麽也?阻擋不?住沈縱。
他們原本在?地面之下數百米,這樣的深度還是它好不?容易才鑽下來的,廢了離人樹好一番功夫。
如今,沈縱卻醒了。
……準确來說,【醒來】的那一個,并不?是沈縱。
而是他的心魔。
符水确實生效了,沈縱本人的神識被壓制着,陷入了久違的沉睡,光怪陸離的夢境纏繞着他,比層層的樹根更加難以掙脫。
只可惜,溫知寒只知壓制沈縱的神識,隐匿他的氣息,卻不?知他身上還有?心魔。
“沈縱”睡着了,心魔便徹底失去了控制。
他一言不?發?,周身的氣息外放,僅僅是失控了不?過一盞茶的時間,便貪婪地吞噬着周圍的靈氣。
離人樹想阻攔他,卻被他一把抓住了靈力充裕的樹根,他的雙眸赤紅,比棺材還小的活動空間完全無法限制他,直接一章拍在?樹根之上,便自行運轉起前?世修來的秘法,如湖底的漩渦般瘋狂奪取吞噬離人樹的力量。
他只是吞噬着靈力,但他的丹田卻好似無底洞一般無法填滿,離人樹慌了,樹根一個接一個的枯萎——那并不?是本體,卻讓它的本體也?感到了恐懼。
片刻功夫,沈縱的修為便原地突破,半步金丹。
雷劫在?距離他很遠很遠的泥土上方轟隆作響,混雜在?圍剿他的雷鳴之中,無人注意。
他卻依然沒有?停下,一手抓着離人樹的分枝,一手在?泥土中挖掘起來。
他就像是地下的漩渦,像是抱有?無盡怨恨的厲鬼,不?知疲憊、不?知疼痛,一下下用毫無章法的靈力和蠻力向上放攀爬挖掘,他的雙手破了皮,指甲碎裂,又?随着靈力的充盈飛速愈合。
離人樹不?敢說話了,它只是個靈物,不?是人類,不?懂人類,但卻知道怕鬼,虛弱地想找辦法逃走,最終變回了那個小小的樹苗,被一把關?進沈縱的靈囊裏。
泥土松動,天雷轟隆,終于?,一只髒污的右手從地面鑽了出來,左右撥開泥土,然後是左手。
心魔操控着沈縱的身體,負面的怨恨讓他看?起來更加不?似活人了,他披頭散發?地從泥土裏鑽出,比屍體更冰冷陰森,比魔修更瘋狂偏執。
卻也?是境界突破,正在?結丹的天之驕子。
他終于?重新站在?長空之下。
剎那間,渡劫的天雷、圍剿他的層層雷罰同時盯上了他。
他卻沒有?在?意那些将至的雷。
心魔只是擡起頭,如鷹隼的眼眸穿過萬丈高空,死死盯着正與衆仙門辯駁的師尊。
“溫、知、寒。”
殺了溫知寒。
讓三界失去這個人。
長劍出鞘。
溫知寒順着雷鳴集中的方向低頭看?去,在?瞧見那道狼狽卻掙紮爬出的身影時,心髒幾乎停跳。
不?要。
身體是比想法更快一步動起來的。
雷霆萬鈞,轉瞬即至,淩厲迅疾,當叫人粉身碎骨。
師尊的劍卻比雷霆更快。
時間在?那一刻都仿若變慢了,萬籁俱寂,一道道雷電瀑布般落下,盡數被半空中的一道劍光劈砍擋下。
又?是幾道雷光糾纏,猶如葉脈彙聚而下,溫知寒人劍合一,靈力彙聚,狂風大作下,巨大的虛空劍影化作銀龍出水,鳴嘯着迎紫色雷擊而去,銀紫光芒相撞,在?頭頂炸裂開來。
天地都被這一瞬的威光照亮。
新的結界随之落下,将沈縱護持其中。
溫知寒半邊身體都随之麻痹,險些直接墜落,他丹田的靈力幾乎為了抗下雷劫而被掏空,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
然而,這卻只是第一批降臨的十幾道雷擊。
以一人之力,與雷劫、與無數宗門大能降下的雷罰對抗,就算是元嬰期的溫知寒也?有?些吃力。
然而還沒等他喘一口氣,雷雲未停,遍布四方的金光法身卻先動了。
他聽到了嗡嗡唱經聲。
是《太上妙法逐惡咒》,尋常時間,這咒言單獨使用,威力便已能驅邪除惡,如今更是直接驅使了四面八方的金光法身——祂們整齊劃一地睜開眼眸,數十道金色鎖鏈自虛空降下,全部都直沖沈縱而去。
溫知寒慌忙回頭,想要阻擋,卻又?有?雷霆落下,分`身乏術。
他剛剛落下的結界,就這樣輕易被束魔的純陽鎖鏈擊碎。
頃刻間,金色的鎖鏈便當衆将沈縱的四肢驅趕束縛,逼迫着他當衆跪下。
一根根鎖鏈咬緊沈縱的四肢關?節,每一條都由宗門金身牽引,有?千鈞之力,心魔還沒來得及用那一把長劍做什?麽,便右手一松,連劍柄都抓不?住了。
鎖鏈自虛空而生,長度看?不?見盡頭,在?其束縛之下,沈縱的身體每掙紮一次,那鎖鏈便纏繞得更緊一分,直到他動彈不?得。
心魔憤恨不?服,擡頭想要咒罵,卻又?被一條較細的金色鎖鏈繞過口鼻,當的一聲,就叫他咬在?鎖鏈上。
鮮血頓時從嘴角、手腕流淌下來。
心魔卻感覺不?到疼,越是疼痛,他便越是力量無窮,哪怕說不?出話來,也?不?斷掙紮着,甚至擡頭看?向那群高高在?上的仙衆,眼底滿是惡意與譏諷,瘋了般大笑?起來。
這般不?知死活的挑釁舉動,仿佛更加印證了他們抓對了人,剎那間,念咒的聲音更加重了。
脖子上也?纏上了鎖鏈,沈縱被迫低下頭去。
眼看?着他們還要繼續動手,烏雲密布中又?有?新的雷罰正在?成型,溫知寒心慌意亂,連忙高聲叫喊,
“住手!!”
怎麽會這樣?!
他明明親眼看?着沈縱睡下了,為什?麽……為什?麽還是回來了?!
沈縱明明知道這裏等着他的是什?麽!
……他就是擔心沈縱不?肯相信自己,就是怕沈縱不?願意就這樣接受他的庇護,才硬要将人藏起來的。
離人樹這個廢物!!
奈何他不?顧一切阻擋雷霆的舉動已經落入衆人眼中,前?來圍剿的衆人被他激怒,有?人發?話怒叱道,
“溫知寒!你想死嗎?!”
“沈縱冤枉的,你們抓錯人了!我有?證據!!”
眼看?着出了變數,溫知寒再也?不?敢耽擱,直接抛出殺手锏,“我能證明他沒有?與邪修共同作惡!修魔之法也?不?是他散布出去的!他不?是什?麽惡徒!!”
溫知寒原本不?想這麽早就把證據拿出來的。
今日衆仙家來圍剿,他便知道白遲辛一定也?會現?身——按照原著中那缺乏耐心的樣子,在?這麽重要的場合下,白遲辛一定會忍不?住親自來确認一切順利進行。
只要沈縱不?在?,衆人是不?會直接對他用刑的,只要再等等,只要白遲辛露出馬腳,他就能當衆揭露真?相。
但現?在?來不?及了。
溫知寒迫不?得已,只好直接用了下策,提前?将前?些日子搜集來的種種罪證抛出。
他高聲念出每一個邪修共犯的名?字與罪行,拿出一個個與‘自己’相關?,卻與沈縱無關?的證明和推論。
圍剿依然發?生了,天道意志的影響如此強烈,但他絕不?會讓沈縱如原著中那樣陷入絕望。
“證據都在?這裏了,”
溫知寒高聲說道,“所以,幕後主導這一切的真?兇從來不?是沈縱,有?能力做到這一切的也?不?是他,而是——我。”
他暫時沒有?提被奪舍的事,若是說了,恐怕更加難以取信于?人。
但作為緩兵之計,他必須代替過去八年裏的那個人認下罪名?。
這樣就好了。
至少,這樣一來,就證明沈縱是無辜的了。
他的徒兒不?會喊冤入魔,不?會萬念俱灰,之後的種種便都能挽回了。
“今日要抓之人,應當是我。”
雷聲終于?小了一些。
然而,還沒有?等他說完,這次圍剿的領頭人卻不?耐地打斷了他。
“溫知寒,你果然執迷不?悟。”
“……什?麽?”
“你以為我等毫不?知情嗎?”
那聲音聽着便令人隐隐頭疼,此刻還帶上了幾分無奈,
“早早便已有?人告知,若是我們直接捉拿沈縱,你便會想法設法替他頂罪,好保全徒弟。”
“他是這麽說的?”
溫知寒一聽,急忙問?道,“是誰這樣和你們說的?!他人在?哪兒?!”
高空上的聲音并不?回答,“這與你無關?,溫知寒。”
溫知寒更加确信了心中所想。
白遲辛果然在?這裏!
他不?但親自來了,還生怕他保下沈縱,提前?做了手腳,硬生生要把他揭露真?相的話語按頭成【頂罪】。
好一出将計就計。
“證據在?前?,你們依然不?願相信……”
溫知寒死死攥着長劍,不?明白白遲辛給衆人灌了什?麽迷魂湯,事到如今,唯有?将那厮的殘魂親手抓出,方能證明一切了。
他能感覺到殘魂就在?附近,只差一點?,最後只差一點?點?的線索了。
可是為什?麽他們就是不?願相信自己?
心口刺痛着,溫知寒不?願想起,卻還是想起了原著之中對這場圍剿的描寫。
名?門正派不?像正道,修仙的宗門暗藏龌龊,他們是虛僞的,從裏面腐爛的,沒有?人在?乎真?相,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為一切負責的罪人。
是烏合之衆,是無能之輩,是人多勢衆,所以他們可以定義何為真?相,他們向沈縱一遍遍地證明這個世界的無藥可救。
溫知寒從不?願相信這樣片面的描寫。
他自幼修仙,在?玄天宗成長修煉多年,整個修仙界确實并非完美,凡人畢竟是凡人,但這是他的世界,修仙界到底有?沒有?救,他能不?知道嗎?
難道真?就如那書中寫的一般,人都是會變的,哪怕是持有?道心的衆人也?不?能免俗,在?利益面前?對證據視而不?見……
溫知寒手中的劍越發?銳利逼人,他緩緩擡起劍尖,喉嚨深處隐隐冒出腥甜。
“溫知寒,你冷靜一點?。”
忽然間,玄天宗的一人走了出來,突然出聲打斷其他人的興師問?罪後,對着宗主與這次的領頭人請命,
“請諸位仙尊給我一點?時間,溫峰主并非蠻橫不?講理之人,讓我去與他解釋一番。”
其他人見有?人自發?願意當這個‘說客’,自然省事許多,看?在?玄天宗的面子上,都點?頭應允了。
溫知寒擡頭看?去,竟是蘇長老?。
蘇長老?依然是那副模樣,聲線冷淡,他提着劍走出,一身的肅殺,
“沈縱詭計多端,不?知用了什?麽計謀,說服脅迫你為他頂罪,你不?必做到這種程度的,別忘了,你不?光是沈縱的徒弟,還是一峰之主。”
長風起,人後至,蘇長老?身着青衣,禦劍來到他的面前?,到了近處,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清的聲音道,
“我知道不?是沈縱做的,但是你現?在?說真?話已經沒人信了,主動為了徒弟去認罪實在?不?像是一個邪修會做的事。”
他一愣。
蘇長老?竟然原因?信他?
不?……蘇長老?一直都知道沈縱的處境。
“既然你不?肯承認,非要講證據。”
蘇長老?說着,長劍舉起,直指溫知寒,“便讓衆人都看?看?你被沈縱脅迫的證據。”
“什?麽?”
蘇長老?的身上并無敵意,他的劍尖刺過來時,溫知寒下意識躲閃,身上并未受傷分毫,衣衫卻忽然被挑破了。
一層層白色的繃帶暴露在?空氣之中。
腹部的繃帶,手臂上的繃帶……原本纏繞得好好的,此刻也?自行散開,露出了尚未來得及徹底痊愈的傷痕。
“溫峰主,只要我拿出羅盤,即刻便能證明你身上的傷口都是沈縱留下的。”
蘇長老?收起長劍,直接問?道,
“還需要我做到這個地步嗎?還是說,你還有?什?麽新的解釋說法,能證明沈縱這逆徒從未脅迫你、從未以下犯上。”
溫知寒一把捂住了小臂上的牙印,被這突發?的情況擾亂,險些忘了該如何應對。
他回頭,看?了一眼沈縱。
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把人抓走。
緩緩地,溫知寒松開了捂在?傷口上的手掌,粉紅色的牙印暴露在?空氣中,
“我能證明。”
就在?此刻,沈縱卻更加用力掙紮了起來,嘩啦啦的金屬碰撞聲響起——竟然險些讓他掙脫。
說話間,最後一道金丹期突破的雷劫即将落下。
溫知寒轉身要沖過去為他抵擋。
蘇長老?卻忽然閃身擋在?他面前?,兩把長劍彼此碰撞,互不?相讓,他的聲線語調在?瞬間變得嚴厲,
“溫知寒!你的理智呢?!”
理智?
我一直很理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知道一切的真?相,我——
“你難道認為你能為他擋下一切嗎?”
蘇長老?總是冷靜的,他仿佛無法被任何事牽動情緒,是天生的無情道,然而此時此刻,他也?無法免俗地流露出了一絲焦急,
竟是焦急,而非怒意。
他像是在?阻攔溫知寒抵擋徒弟的雷劫,又?像是不?止在?說雷劫。
恍惚間,溫知寒似乎又?聽到了殘魂的聲音。
自負的、狂妄的、高高在?上,認為這個位面的一切都不?過如此,認為一己之身能代表天道。
他忽然想起那個聲音說過,沈縱是不?會死的。
天道不?會讓沈縱死。
原來如此……
白遲辛的一切計劃、一切詭計,都是建立在?對【天道】的信賴之上的。
明明自居穿書者,藐視着這個世界的一切,卻比任何一個在?這裏誕生的人更加篤信天道的力量,将【命運】視為不?可違逆的正确答案。
哈……
原來如此,竟是如此。
溫知寒沒想到自己也?有?這樣以己度人的時候。
他下意識以為白遲辛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謀害沈縱,因?為那殘魂的惡意是如此明顯。
但實際上,白遲辛或許并沒有?那麽在?意沈縱,謀害、圍剿、栽贓嫁禍,對這個書中的【反派師尊】來說,只是必須進行的原著劇情之一。
他忘了去深思白遲辛真?正想要的東西。
趁着此時的亂子,白遲辛究竟是為了什?麽特意來到這裏,混入人群?
他是溫知寒,是沈縱的師尊,他——才是白遲辛真?正的目标。
不?是沈縱,是名?為溫知寒的這個身份。
蘇長老?提醒他了。
溫知寒自己并不?知道白遲辛是如何混進去的,但蘇長老?知道白遲辛在?哪裏,知道這個突然出現?混入人群的家夥有?問?題,所以特意借着游說的這一會兒過來提醒他。
他驟然間冷靜下來,思維重新變得清晰。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雷劫,他若是真?的想救沈縱,便不?能自亂陣腳,反而給了白遲辛可乘之機。
“溫知寒,你知道你現?在?該做什?麽?”
蘇長老?站在?他的面前?,再次提醒他。
他點?了點?頭,視線交彙間,蘇長老?眼底的緊張終于?褪去。
溫知寒手指微動,将離人樹的分枝從沈縱身上喚出。
雷聲轟鳴而至,剎那間,無數植物的根系從土壤中鑽出,如鳥籠般抵擋雷擊。
離人樹的許多枝幹都被劈得焦黑,哇哇大叫起來。
【啊啊啊疼死了疼死了!】
【溫知寒你這個混蛋,這是額外的幫忙!報酬要加倍!加倍!!】
溫知寒也?将計就計,裝作與蘇長老?談崩了,長劍猛地揮出,竟然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與昔日的同門大打出手。
他再次想起了在?原著中看?到的劇情,幹脆便學着其中的語調,裝作道心不?穩的模樣,無章法地不?斷出劍,同時怒喊出幾句憤世嫉俗之言,
“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爾等日日潛心修煉,便是為了仗着人多勢衆,颠倒黑白嗎?!”
他這話罵得不?留餘地,一下激怒了更多人,然而溫知寒卻并不?管,只與蘇長老?打得難舍難分,越發?接近那一群高高在?上的仙衆。
“呵……仙修又?如何?不?是照樣道貌岸然,作惡多端?魔修又?如何?倒是比你們這般虛僞模樣要活得光明磊落!!”
“溫知寒!你休得胡言!”
當啷一聲,長劍相擊,玄天宗中有?人看?不?下去了,再次走出一人,懇請道友前?輩們莫要出手,将溫知寒鬧出的亂子交給他們自己處理。
琴音猛然響起,溫知寒身形一頓,被蘇長老?擊退少許。
音修……
這招數可影響人心智神魂,以此達到退敵的效果。
溫知寒立刻順勢而為,眼神微微失焦,裝作神魂不?穩、道心破碎的模樣,偷偷咬破舌尖,吐出一口鮮血。
“溫峰主……”
愣是蘇長老?見他這樣,也?不?忍打下去了,下意識要伸手攙扶。
“我說過……我才是那個幕後主使,你們、你們憑什?麽不?讓我認罪,你們憑什?麽不?抓我?!”
溫知寒臉色慘白,跪在?劍上,在?高空中俨然是一副搖搖欲墜模樣,倒不?像是一個元嬰期的修士應有?的水準,他擡頭望着烏雲般黑壓壓的人群,說着半真?半假的話,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白遲辛盼着這一刻,想必已經判了很久了。
無人察覺的角落裏,一道纖細脆弱的神識終于?趁此機會瞧瞧爬了過來,猶如菟絲花的嫩芽一般纏上溫知寒的肢體。
溫知寒低垂着頭,裝作并未察覺,半合的眼簾下卻是一片清明。
上鈎了。
溫知寒周身靈力猛然爆發?,神識反向吞噬,死死攥住那殘魂的氣息絕不?放開,同時掐指作訣,靈氣凝實成鋒銳劍鋒,猛然刺向自己。
靈劍瞬間貫穿肉身,鮮血噴濺,劍身消散。
同一瞬間,前?來圍剿的仙衆之間,一道陌生的修者身影同時慘叫一聲,口吐鮮血。
“白遲辛!”
溫知寒忍耐着傷重的疼痛,竟有?了笑?意,“找到你了。”
白遲辛貪心不?足,只想着要趁機再次奪舍,卻不?知在?神魂相連的那一瞬間,便被他發?覺了。
他是故意冒險,讓白遲辛的殘魂與自己的肉身産生聯系的,唯有?這樣,他這具身體受的重傷才能同步影響到白遲辛的殘魂。
憑借着傷口的同步,他才在?數以千計的修者之中準确找到了白遲辛藏匿的身影,才能在?所有?人的面前?證明【奪舍】這一禁術的存在?。
白遲辛自覺奪舍失敗,當即便要逃走。
“抓住他!”
溫知寒立即喊道,“那是個鬼修!方才對我用了奪舍之術!”
偏偏此刻,幾道驚雷憑空落下,讓白遲辛得以趁機逃走。
衆人就是反應再慢,疑問?再多,也?不?會看?不?出敗露的鬼修,此刻也?紛紛有?人意識到了不?對勁,立刻有?人拔劍而出。
溫知寒身受重傷,神識的力量卻依然不?減,死死抓着白遲辛的殘魂不?放,也?提劍追殺而去。
只要距離沒有?被拉遠,白遲辛便已是逃不?掉的了。
天際邊靠衆人合力維持的金色法身終于?散了,那一道道鎖在?沈縱身上的鏈條也?終于?消失。
心魔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疼痛的身體,撿起地上的長劍,仰頭尋找溫知寒的身影,随後也?禦劍追了過去。
那白遲辛雖然是個實力不?強的鬼修,卻不?知為何身懷絕技,明明被衆宗門高手圍剿,卻頻頻甩出無數天材地寶,每每有?人即将把他活捉了,卻總是在?只差一點?時不?慎失手。
溫知寒咬牙追上,不?顧同門其他人的阻攔擔憂,喚出九九八十道劍影朝着白遲辛刺去。
下一秒,卻見半空之中憑空出現?了一道奇怪的傳送陣法,白遲辛倉皇逃竄進去,便消失不?見了。
有?人緊随其後踏入陣法追查,溫知寒也?緊跟其後。
“等等,不?要都去,留些人與我守在?此處。”
蘇長老?攔住了幾個同門和其他宗門之人,冷靜說道,“恐怕有?詐。”
然而下一秒,就又?有?一道黑影越過所有?人,在?陣法即将消失的最後一瞬沖了過去。
蘇長老?訝然回頭,“沈縱?!”
“不?礙事。”
白發?蒼蒼的玄天宗門主拍拍他說道,“依我看?,沈縱那孩子很快便能洗清身上莫須有?的罪名?了,随他去吧。”
……
溫知寒被陣法傳送離開,只覺得眼前?景色猛然變幻,再看?去時,眼前?已經沒了什?麽鬼修白遲辛的影子。
今天前?來圍剿的仙修多達數千人,跟着他一起追拿白遲辛的有?數百人,而陣法傳送過後,和他一樣站在?這裏的,卻只有?幾十人了。
溫知寒微微蹙眉,不?敢相信這樣都能叫這人逃了。
在?他身後,修士們小聲地議論起來。
“那鬼修呢?”
“不?見了。”
“那怎麽辦?要不?我們就在?此處等前?輩們接應吧。”
“這都能跟丢?”
“怎麽也?沒人攔着點?溫峰主……剛才真?吓人。”
“看?來是不?唯一的傳送陣法,”
他聽到有?人分析道,“溫峰主不?必擔憂,必然有?其他道友和那鬼修傳送到了同一處,必然不?會叫他真?的逃了。”
“……”
“倒是你,受了這麽重的傷,還是及時處理一下吧。”
溫知寒并不?認得那幾人,無言地搖搖頭,心底的不?安還是無法散去。
忽然間,又?一個人影被傳送了過來。
他若有?所感,回頭望去,眼睛微微睜大了。
“沈縱……”
其他人也?紛紛看?去。
“啊……所以,這個沈縱到底……”
“怎麽讓他也?跟過來了?”
“這對師徒,诶呀……”
沈縱渾身都是傷口,眸色幽深晦暗,提着一柄長劍,一步步朝着溫知寒走去。
混亂之中,他已經成功渡劫,躍升成為一名?年輕的金丹期修士。
他方才經歷那樣的變故,沒人懷疑他的道心是否穩固,沒人認為沈縱現?在?看?起來氣場陰沉有?什?麽不?對——換了誰被這樣冤枉一番,都不?會心情好的。
如果他确實是被冤枉的話。
“師尊。”
被心魔控制着的沈縱聲音有?些沙啞,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周圍的修士們逐漸有?些擔憂,下意識地都朝着這邊圍攏過來,将這師徒二人的圍在?中間。
關?于?誰才是那些邪修的主謀,尚且還沒有?定論,一旦鬼修跟丢了,衆人看?向他們的目光又?隐隐帶了些懷疑。
當所有?修者聚在?一起,只聽命于?前?輩時,只要他們的師尊、長老?、宗主沒有?發?話,他們便不?會多想。
但如今,不?過幾十人站在?這裏,人們便不?禁有?了動搖,雖然嘴上不?說,但還是有?一部分人願意相信沈縱是無辜的。
畢竟他看?起來太狼狽、太可憐了。
溫知寒望着徒弟,也?當他是太委屈了,“別怕,你不?會被定罪的,為師知道,你是無辜的。”
那些原本就同情沈縱,認為他确實無辜的人頓時在?人群中點?頭,“是啊,沈縱,你也?別太激動了,你如果真?的清清白白,就不?必畏懼宗門的審問?。”
“為什?麽?”
沈縱卻輕笑?了一聲,提起長劍,直指剛才說話的人,“我憑什?麽要被抓去審問??誰不?知道一旦進去了,就由不?得我了?”
“不?會的。”
溫知寒上前?一步,連忙擋在?那人面前?,輕輕擋住沈縱的劍,“我會……”
“師尊!”
沈縱卻突然激烈地打斷他,“您之前?對我做的還不?夠多嗎?!”
“……!”
溫知寒被他的眼神一刺,張了張嘴,“不?是……”
“邪修又?如何?你何必事到如今了還反過來裝作好心的模樣?!”
沈縱嗤笑?一聲,“覺得自己很善良、很偉大嗎?溫知寒,你還要傻到什?麽時候?!”
“沈縱——”
“人是我殺的,可他們該死!我殺了又?有?什?麽錯?!”
沈縱再次打斷他,當衆叫罵道,“和魔修勾結又?怎麽了?我若是不?與魔修勾結,恐怕早就死了!!”
衆人倒吸一口冷氣。
沈縱……認罪了!
“少在?我面前?做好人,我不?需要你來為我頂罪!”
沈縱長劍一揮,繞開面前?的溫知寒,靈力彙聚,猛然朝着衆人發?難刺去。
“小心!”
衆人原以為他剛剛突破,不?過是金丹初期修為,沒想到一劍揮出去,便是金丹末期的巨大威壓,措手不?及,竟真?的被他打傷。
沈縱冷笑?一聲,調轉劍鋒,直接對着溫知寒的命門刺去。
當的一聲,溫知寒的本名?寶劍自行出鞘,擋住了這一下。
“不?……”
溫知寒渾身冒出一層冷汗,“不?是這樣的。”
有?哪裏不?對。
強烈的違和感浮上心頭,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為何沈縱要故意說這些話,他明明已經竭力澄清了,為何還是變成了這樣。
為什?麽要認罪?
被冤枉、被潑髒水、被逐出師門……不?是原著中最大的意難平嗎?如今有?了翻案的希望,為什?麽要放棄?
為什?麽……要在?衆人前?故意做出目無尊長的模樣?
那根本不?是沈縱會說的話。
溫知寒心底慌亂極了,腦海裏混亂一片,試圖從無數的信息中找出答案,找出沈縱突然這樣的原因?,可沈縱的攻勢來得更加迅猛,不?給他思考的時間。
他一定是忽略了什?麽……
“溫知寒!!”
沈縱目眦欲裂,暴漲的靈力洶湧而來,将他向後擊退,“你故意将我困在?哀龍谷,不?就是為了将我活捉嗎?!”
“我不?是為了這個!”
溫知寒不?願反擊,不?願與徒弟戰鬥,手中握着長劍,一招一式卻都是防守。
他一邊擋住沈縱的劍,一邊注意着四周,不?允許任何人前?來插手,怕他們傷到沈縱。
他不?允許原著中沈縱被衆人打傷的情景複現?!
“沈縱!你先住手!!”
溫知寒朝着遠處躲閃,可徒弟已經聽不?進去他說的話了。
他們二人纏鬥着越來越遠,一不?留神,已經離開了這片樹林。
看?到林木外的風景,溫知寒的心頓時一沉。
他終于?認出了這個地方……
“歸天崖……”
是原著中沈縱被圍剿時身受重傷,絕望中摔落的那個懸崖。
按照《歸途》中的劇情,沈縱便是從這裏墜崖後徹底黑化的。
心魔也?認出了這個地方,但他只是低笑?着。
上一世,沈縱就是在?這個歸天崖被‘殺死’,這一次,他要反殺回去。
沈縱的劍再次刺向溫知寒。
殺了他。
此時此刻,殺意卻成了心魔唯一的念頭。
腦海的最深處,屬于?沈縱本人的強烈意願化作耳邊的嘶喊,在?這一刻與心魔的意念達成一致。
他會殺死溫知寒,會認下所有?罪行,他不?在?乎。
既然這個‘溫知寒’早晚會變質發?臭,變成一個令人作嘔的卑鄙小人,那不?如在?今天就【死】在?他的手中,然後以最好的模樣,被所有?人、被這個世界永遠緬懷。
這樣,便不?會走前?世的路重蹈覆轍,便不?必再看?着所有?人一點?點?遺忘師尊原本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