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出崖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出崖
溫知寒用着盡量輕松平常的語調, 将白遲辛奪舍了自?己長達八年,自?己又奪回一切、調查真相的事告訴了沈縱。
預想中的天道阻攔并未到來, 而?是停留在歸天崖上空轟隆作響。
倒不是因為放過了他,不再計較洩露天機之事,而?是白遲辛已經被他的同?門捉住,審問了個幹幹淨淨。
奪舍之事,雖然聽起來像無稽之談,但此時此刻終于?證據确鑿。
溫知寒猜到了這一點,也就免去?了被天道反噬之苦。
他現在坦白身份, 等他們出了歸天崖,面對白遲辛的審問結果,以及諸多真相時, 沈縱也就能更好面對了。
溫知寒說得忐忑,但面上依然是鎮定的,他想過沈縱也許會不信, 想過這樣的真相會過于?沖擊,需要時間讓徒弟慢慢消化。
但他全部說完後?, 沈縱只是點點頭, 全然接受了他的說辭。
這樣的反應, 反而?在溫知寒的意料之外,他愣了一下,猶豫道, “你……全都信了?”
沈縱點了點頭。
溫知寒微微睜大眼?睛,“可是我還沒給你看證據……”
他原本在此時也是拿不出多少證據的,真正?的證據是白遲辛被捉住的殘魂,是各大宗門審問的結果,這些都要離開歸天崖才能親眼?看到。
他甚至想過, 拿不出證據,沈縱不信他都沒關?系,至少這樣的話,沈縱哪怕是為了确認證據,也會更想離開這裏的。
結果沈縱根本不在乎。
昏暗光線下,少年睜着一雙幽深而?明亮的黑眸,朝着師尊莞爾一笑,
Advertisement
“當然,師尊所說之事固然離奇驚險,但恰好能解釋徒兒這些年來心中的疑惑,今日能得知這番真相,也算是解開了一樁心事。”
禮貌,規矩,得體——堪稱完美的滿分回答,讓人挑不出絲毫毛病。
“嗯……”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的回應太完美了,溫知寒反而?覺得有些怪異,一時竟也無言。
“而?且,”
沈縱說着,微微前傾着身體,不動聲色地将一只手掌覆在了師尊的手臂上,狀若關?切地繼續說道,
“師尊能在這樣的遭遇下幸存,實?屬不易,徒兒高興還來不及,又怎能再有質疑。”
溫知寒緩緩眨了眨眼?睛,微微開口,比方才還更怔愣了些,“高興……嗎?”
沈縱只是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眸色像是融入了四?周的昏暗黑影,能将一切籠罩。
他的眼?眸微微彎起,肯定地點了點頭,“是啊,師尊回來了,徒兒心裏……非常高興。”
“……”
不知怎的,溫知寒下意識垂眸,下意識回避了這個話頭。
這麽多日以來,他想着白遲辛,想着違逆天道的事,想着該如何向所有人證明,想着沈縱的命運……卻唯獨沒有想過,會有人單純的因為他的回來而?高興。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那就好,等我們出去?了,你就能見到那個害你被冤枉的人了,這些年……”
溫知寒下意識想說,這些年委屈你了。
他想到沈縱八年來的經歷,遭受的不公與折磨,經歷的傷心與絕望,如今終于?要當面和沈縱提起,他依然覺得心中刺痛。
沈縱卻啞着聲線,直接接過了他的話茬問道,“這些年,師尊又是如何度過的?”
“……什麽?”
“師尊說,您離開了八年,又找到了辦法回來。”
沈縱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專注,一眨不眨地望着,像是不想錯過師尊的任何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幻,他輕聲問道,
“師尊……當真厲害,在這樣危險可怕的逆境下,都能做到常人所不能之事。”
溫知寒沒想到話題會再度回到自?己身上,也沒想過這樣的問題。
片刻間,他的臉上顯露出了些許迷茫——這些問題在他看來并不重要,也沒想過要告訴沈縱。
“八年而?已,對修士來說不過是轉瞬即逝,我……有了一些奇遇,機緣巧合下便回來了,也沒有很?難。”
他試圖含糊地敷衍過去?,笑了一下,“運氣好罷了,哎,不說這個……”
“所以您在這八年裏一直都清醒着。”
沈縱敏銳地捉住了他話中隐藏的信息,放在師尊胳膊上的手微微收攏握緊,呼吸微微地緊繃,
“師尊您、其實?是為此努力嘗試了八年……對嗎?是不是……在徒兒不知道的時候,您其實?從未放棄過。”
溫知寒擡頭,對上了沈縱格外炙熱的注視,想要打哈哈敷衍過去的笑容終于?挂不住了。
他的嘴角一點點被苦澀沾染,眼?瞳因動搖而?微微顫動着,無數被刻意忽略的、想要忘記的過往記憶翻湧而上,噎在喉嚨深處,變得滾燙而?僵硬。
是啊,原來他做了這樣的事。
透過徒弟專注凝望的目光,溫知寒瞧見自己的身影映照其中,仿若第一次停下了忙碌的腳步,驀然回首。
“師尊……”
沈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距離師尊越來越近,他忍不住想要觸碰師尊,哪怕只是冰冷纖細的發絲,哪怕只是碰到衣衫的邊角,
他的師尊有時真的并不擅長說謊騙人,說話時語速變快了,語調也亂了很?多。
他明明沒有問很?具體的問題,師尊卻已經欲蓋彌彰、故意澄清地說着什麽不難,什麽運氣好,想要避過不談。
那便說明這八年其實?已經艱難到無法言說,若非有運氣在,師尊甚至可能真的就魂飛魄散,再也無法回來了。
“……還好您回來了,不然……”
“哎,說什麽傻話。”
溫知寒笑得難看,揉了一把徒弟的腦袋,“沒有什麽不然,沒有否則,不要假設別的。”
沈縱沒有說話,只是咬着牙關?,像是在忍耐什麽。
人的眼?睛或許真的能說話吧。
溫知寒越是被他這樣看着,心底就越是慌亂,呼吸都微微起伏不定了,
“我這不是沒事嗎?一點修為都沒掉,完全不影響今後?的修煉,也沒落下什麽問題。”
沈縱的眼?底更是仿若被刺痛一般。
……原來師尊還經歷了可能會損傷修為、落下病根的磨難的。
他都不知道,師尊也不打算說。
他從未見過師尊這般模樣。
若非今日聽着師尊坦白身份,意外發覺師尊故意對某些部分含糊其辭……他甚至沒有想到,師尊為了與奪舍者?對抗,付出了多少代價。
如今,他依然不知道,卻光是想想就已經足夠令人心驚。
“真的……”
溫知寒手足無措,輕輕拍拍沈縱的肩膀後?背,“真的沒事啊,你別亂想……我要真有事,還能和你好好地、坐在這兒麽……”
說到後?面,溫知寒才想起來其實?自?己摔得渾身是傷,聲音都變得沒了底氣。
偏偏徒弟很?給他面子,也不戳穿,也不反駁,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用依然專注的目光靜靜望着他,
“嗯。徒兒明白的。”
“……沒事。”
不,根本不對。
溫知寒頓時洩了氣,知道自?己沒能敷衍成功。
不但沒敷衍好,還被猜出了這些年的狼狽。
他忍不住避開了沈縱的視線,藏起心中的動搖與混亂。
溫知寒的語調越發動搖,竟有了一絲頹然,“真的……沒什麽。”
不過是漂泊不定的八年,失去?一切,只剩殘魂在掙紮而?已。
不過是不知日月的厮殺與掙紮,經歷些神魂的動蕩,生死的考驗罷了。
孤身一人沒什麽,看不到希望也沒什麽,一直殺下去?也不是做不到。
他不敢停下來,也不能停下來,八年也好,十年也好,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自?憐,沒有痛恨過自?己的命運,也不曾在絕望中怨恨誰。
他只是一味地揮劍,一味地向前,不知多久沒有停下來。
突如其來的關?心卻打亂了他的節奏,也打散了他竭力維持多日的可靠溫和的面容。
溫知寒竭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想再笑一下,避免讓徒兒太過擔心,他垂下頭,卻連呼吸都亂了。
沈縱沒有再說話,只是握着師尊的手,将溫和微弱的靈力偷偷輸送進去?,起碼為師尊身體上的傷痛盡一份綿薄之力。
記憶中的師尊總是那麽的可靠,要麽是溫和而?有力,要麽是嚴格卻明智的,就連動怒時都只讓人敬畏。
師尊仿佛生來就應當留給他一個幹淨的、永不動搖的背影,讓他用一生去?追逐。
而?如今,在這歸天崖下,他卻瞧見了師尊傷痕累累的身軀,瞧見僅僅是突如其來的一份關?心,便讓師尊慌張無措,不知如何應對。
他瞧見了師尊的動搖。
是他讓師尊動搖的……
他仔仔細細地看着,心底又酸痛難過,又生出溫熱越矩的浪潮,想要再做點什麽。
“我們……一定能出去?的……咳咳……”
溫知寒一着急,反而?牽動了身上的傷勢,臉色煞白地咳嗽了幾聲。
忽然間,沈縱向前貼近了他,手掌輕輕按在他的小腹,一股溫暖、柔和的靈力被送了進來,及時緩解了久久沒有好轉的傷勢。
“等等……沈縱,別浪費靈力。”
“師尊為何認為這是浪費?”
沈縱微微歪頭,黝黑的眼?眸在溫知寒的視野裏放大,避無所避,
“是因為……在師尊的心目中,徒兒還太弱小,只能被師尊庇護嗎?”
溫知寒下意識反駁,“當然不是。”
“沒關?系的,師尊。”
沈縱将更多、更加源源不斷的靈力一股腦送入溫知寒的經脈,微微收攏手臂,将師尊的身體攏入懷中,怕人躲避推開他似的,扣緊了溫知寒的肩膀,
“徒兒這就帶您離開這地方,您的傷勢……很?快就會痊愈的。”
“什麽?你怎麽……唔……”
溫知寒只覺得內府一陣發熱,壓抑了許久的傷痛突然緩和太多,積累的疲憊感一下子湧了上來,竟有了瞬間的困倦之意。
他竭力維持清醒,覺得哪裏不對勁,“沈縱,你難道……已經有辦法出去?了?不對……”
怎麽可能呢?
溫知寒反複确認,沈縱明明還道心穩固,還有一身靈力,他這段時間一直看着沈縱,不可能去?接觸過這崖底的機緣……
“等等,沈縱。”
溫知寒感覺到沈縱的神色中透着決然,心底的不安再次擴大。
但是這一次,向來乖順聽話的徒弟,卻沒有聽他的話。
黑暗的、不祥的魔氣瞬間爆發,重開了山洞內的層層禁制。
————
歸天崖上,幾個身着仙修道袍,頭戴白色發帶的仙修正?站在崖邊,望着雲層中滾滾翻湧、卻遲遲沒落下的雷劫微微蹙眉。
其中一人氣勢凜然,此刻卻顯露出幾分傷懷神色。
他望着懸崖下的層層霧海,喃喃說道, “陳道友,你說有沒有可能……他們還活着?”
旁邊被他稱為陳道友的人不說話,直接丢了幾個劍鞘下去?。
他轉頭望去?,“你丢劍鞘幹什麽。”
陳道友沒好氣地回答,
“你的左腳鞋子要是丢了,難道還留着右腳的鞋子繼續穿嗎?”
乍一聽還挺噎人的,但他轉頭就見陳非絕眼?眶紅紅的,分明在自?己來之前偷偷哭過,聲音也比平時暗啞,便不和他鬥嘴了。
“混蛋!”
陳非絕又丢了幾個石頭下去?,“真沒勁!一個兩個的沒勁透了!!”
“……”
“蘇道友你也是!你說句話呀!”
“嗯。”
蘇長老?點頭算是認了,“我确實?不如溫峰主?能言會道。”
陳非絕差點沒被氣得又哭起來,“你提他幹嘛?!”
“……可是,”他微微困惑,“我們不是正?在祭拜他嗎?”
“……”
下一刻,轟隆一聲,一道驚雷般的巨響打斷了兩人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