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你自己可以回去吧?”季琪琨握着方向盤,對她笑道,“我還要去畫廊處理一點事情,等完事就回來。我們一起吃晚飯。”
季琪琨吻了吻她的臉頰,然後在小區門口将她放了下來。
魏芷目送着添越遠去後,沒有立即走入小區,而是在小區外的花壇邊坐了下來。
她再次拿出牛皮紙袋裏的文件查看,怎麽看都不得其解。
不得已,她拿出手機,撥通了許久沒有撥打過的王琳的電話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王琳緊随其後的驚喜聲音,讓魏芷眼前浮現出她在雜貨鋪裏滿臉喜悅和忐忑的臉。
“你和他的網貸現在還欠多少?”魏芷揮去腦海中的想象,開門見山道。
“你怎麽突然問這個?”王琳遲疑。
“回答我的問題,否則我就挂了。”
魏芷的威脅一出,王琳連忙給出了答案。
“是四十多萬……大概是四十多萬。我們一人欠了二十多萬。”
從她不自信的語氣來看,自逾期以後,他們兩人都破罐子破摔,許久沒有查看過自己的貸款信息了。
這幾年,光魏芷記得的,警察就來過她家八次,每一次都是為了驅趕暴力催收的社會人員,魏杉也幾次因為欠債不還,被催收的人蒙袋子狠狠打過。
但到底是法治社會,除了潑點紅漆,暗地裏揍揍人以外,催收人員也不敢弄出人命。雖然已興起裸貸,但好在王琳有雜貨鋪可以擔保,魏杉有房産可以擔保,魏芷也有穩定工作,誰也沒走到裸貸那一步。
因此,日子雖然難堪,但勉強過得下去。
“你們沒還過?”
“這……這哪裏有錢來還……”王琳慌張地說,“小芷,你不會是想要幫家裏還貸吧?你有錢的話把自己的貸還了就行了,不用管爸爸媽媽,媽這裏也在努力為你湊錢……”
“沒其他事了,挂了。”
魏芷狠下心來挂斷了電話。王琳之後又馬上打了過來,依然被她挂斷。如此兩次後,王琳終于放棄了。
魏芷起身走到路邊,攔下一輛空出租,開門坐了進去。
“去哪兒啊?”樂呵呵的中年司機扭頭問道。
他的生活一定很平靜美滿吧。魏芷看着他的臉,不禁心生羨慕。
“去征信中心。”她說。
……
征信中心只有稀稀拉拉的幾人在辦理業務。
魏芷要辦的業務在自主櫃臺也能辦理。她放上自己的身份證,選擇了查詢征信。
她一共借了十三家網貸,其中納入征信的有四家,貸款金額和時間都是準确的。在查詢記錄概要中,顯示了她被查詢的次數。其中本人查詢一次,也就是這一次。其餘金融機構的查詢有數十次,想要知道季鐘永是拜托哪家金融公司調取的征信報告很難。
既然征信中心的記錄沒有問題,問題就應該出自季鐘永獲得信息的渠道上。
是誰在幫她?目的又是什麽?
魏芷退出登陸的系統,收回身份證走出征信大廳。
門外豔陽高照,八月末的太陽威力更甚,被烈日照到的地方,一切都反射着白晃晃的光。魏芷擡腳走進刺目的陽光下,皮膚上依然帶着征信中心的寒氣。
她回到家時,季琪琨還未回來。
魏芷走到開放式廚房的中島前,開火燒了一壺水,然後從櫥櫃裏拿出自己的馬克杯,往裏倒了一包速溶黑咖啡。
等待水燒開的時間是無聊的。
獨自一人身處上滿鎖的房間,好奇心也會更加旺盛。
卧室隔壁的房間應該是書房,魏芷搬過來以後,季琪琨曾在那裏加過班,她聽到過裏面傳來的敲擊鍵盤的聲音。
她走到那扇房門前,喚醒了密碼鎖,試探着先後輸入季琪琨和自己的生日,都失敗了。再輸入卧室的密碼,同樣如此。
魏芷擔心第三次輸入錯誤會造成一些後果,放棄了嘗試。
幾次數字輸入,讓她想起了在那張相冊上看見的日期,1991年。那時候季琪琨大概五歲,他的家庭尚還完整。
季琪琨很少說起他的父母,單純只是因為太早失去他們嗎?
懷着某種疑惑,魏芷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在手機上輸入了照片背後的名字。
季謙蔚——
“我父親在我八歲的時候,因肇事逃逸進了監獄,或許是不堪獄中的折磨,半年不到他就自殺了。”季琪琨是那麽說的。
出現在搜索頁面上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
“殺妻碎屍沖馬桶,季謙蔚面對鏡頭談笑風生。”
“自稱愛妻子、臨時起意殺人的季謙蔚,多次翻供還要求精神鑒定。”
“江都殺妻案迎來結局,季謙蔚畏罪自殺。”
燒水壺正在爐子上将開未開,細密的水泡翻騰的聲音柔和而靜谧,藍紫色的火苗時不時竄出壺底,舔舐着水壺邊緣。火苗下,隐有焦黑痕跡。
魏芷點進最後一篇報道,找到了死亡原因。
“當日淩晨3點左右,季謙蔚用打濕的衛生紙捂住自己的口鼻,一個小時後被工作人員發現異常,但已窒息身亡。”
她看得太過入神,以至于沒有發現大門的密碼鎖悄然無息地打開了。
直到一只冰涼的手從身後撫上了她的脖頸,指尖劃過皮膚,虎口扣上脆弱的命脈,那只手只是靜靜地扣在那裏,并沒有用力,依然讓魏芷渾身汗毛倒豎。
有一個人,緊貼着沙發站在她的身後。
魏芷僵硬不動,皮膚上冒出了一片雞皮疙瘩。
“你已經知道了啊。”季琪琨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和平靜。
燃氣爐上的燒水壺忽然發出了尖銳的聲響,沸騰的水波在壺中沖撞。
季琪琨的手離開了她的脖子,仿佛只是一個尋常的撫摸。
魏芷立即起身看向他,季琪琨關掉了火,提起燒水壺,将滾燙的熱水緩緩倒入馬克杯中。清澈的白水混合了杯中的咖啡,迅速變得黝黑。獨屬于黑咖啡的苦澀氣息充斥着寂靜的房間。
“家裏有飲水機,你怎麽還是用水壺燒水?”季琪琨溫聲道。
“……我習慣了自己燒水。”
“飲水機燒水更安全。”
季琪琨端着馬克杯走回客廳,将熱氣騰騰的杯子遞給她,笑道:
“……安全最重要。”
他的話語,意味深長,魏芷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她沉默地接過馬克杯,裏面的開水讓馬克杯的杯體也變得溫熱。分明是熟悉的黑咖啡的香氣,魏芷此刻卻只聞到了入骨的臭氣。
殺妻。
碎屍。
沖馬桶。
那撲鼻的腐屍臭氣和下水道惡臭,仿佛已經灌滿了整個空間。
“你怕我?”季琪琨看着她。
“不。”她條件反射地說出迎合他的話語,連自己都未曾料到,“我不怕你。”
“那你生氣嗎?因為我瞞着你?”
魏芷遲疑了。
“那就是生氣了。”季琪琨牽過她的手,他的體溫一向偏低,此刻更甚。
他拉着她的手,讓她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
面對面的時候,魏芷更能清楚看到,季琪琨的臉上沒有絲毫因為撒謊暴露而引起的慌張和歉意。那張臉上,除了優雅平和的微笑,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我沒告訴你真相,是因為我知道這會吓到你。”他說,“因為你還不成熟,做事也很沖動。你看,你現在已經被吓到了。”
魏芷想要說點什麽,剛一張口,季琪琨已經接着說道:
“我瞞着你,也是不想你因此對我感到害怕,破壞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你如果答應我,理智看待這件事,我就把之前的事全都告訴你,好嗎?”
季琪琨的諄諄善誘好像惡魔的蠱惑,他雖是在請求,但并不允許拒絕。
“……好,我答應你。”魏芷說。
季琪琨露出了微笑,他繼續說道:“我八歲那年,父親的确入獄了,但不是肇事逃逸。就像你在新聞上看到的一樣,他做了不可原諒也無法挽回的錯事,他讓我一次失去了兩個親人。雖然他已經以死謝罪,但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免用有色眼鏡看我。我不想讓你知道真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他是他,我是我。不是說我們有血緣關系,我們就會做一樣的事情。我永遠不會做那樣的事情。小芷,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
“我一直覺得,如果世上有人能給理解我,那最有可能就是你。因為你最清楚,父母的罪責不該由子女來承擔。”他定定地注視着魏芷的雙眼,“如果當初沒有申請到助學貸款,你父親連大學都不肯你去讀。擁有那樣的父母,你卻依舊堅強地長大成人了。”
“我的父親雖然犯下了可怕的罪責,但我付出了我的全部來愛你。我是那麽愛你,願意從殘酷的世界手中保護你。”
“你和我,都恰好證明了家庭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他撫上了魏芷的臉龐,眼中露着深情。
“知道了這些,你還願意和我結婚嗎?”
唯有這個問題,根本用不着思考。
無論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她都必須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