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
第 26 章
魏來墜井後的第八天,警方以意外事件為結論,結束了一系列繁瑣的調查。
魏芷在最後一次問詢後,被送到了派出所大門前。
她現在已經知道了眼前這名中年警察的名字——張開陽,和她在精神衛生中心所見到的一樣。
他是去開藥的?還是去查案的?
魏芷識趣地沒有追問。
“你們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張開陽狀若随意地問道。
“應該是在下半年,具體時間還沒定……因為最近發生太多事了。”魏芷強笑了笑。
魏來還沒找到,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已經沒有生還希望了。就連找到屍體,都成了一個奢望。
他和他的手機以及随身的一切物品,都消失在了偌大的城市地下。
“這麽說,你們最近就會結婚。”張開陽若有所思。
“有什麽問題嗎?”
“……你記一個我的電話。”張開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轉而說道,“遇到危險随時與我聯系。”
張開陽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魏芷從他的眼神中察覺到一股堅定和迫切。她原本不打算與警察扯上聯系,但在他的注視下,她中途動搖了想法。
“你寫一個號碼給我吧。”她說。
他沒有問她為什麽不記在手機裏,而是要寫在紙上,就像是已經知道她不能在手機上留下其他人的痕跡。
張開陽從門衛那裏借了紙和筆,寫下一串號碼,撕下紙來遞給她。
魏芷接過紙張,小心仔細地将號碼疊成一個小小的方塊。
張開陽正在注視她的行為,冷不丁聽到她緩緩開口:
“當年我未婚夫的案子,張警官是否也參與調查了?”
魏芷将疊好的方塊放進提包隔層小包,擡頭看向驚訝的張開陽。
“我猜的。”她笑了笑,“看來猜中了。”
“謝謝張警官為我弟弟的事情勞心勞力,我很想說再見,但好像不是太吉利。”她說,“下回在別的地方再見吧,張警官。”
九月初的太陽,依舊殘留着盛夏時的氣焰嚣張。
刺目的白光蒙在魏芷那張蒼白的面孔上,好像連皮膚下的毛細血管都清晰可見。她的眼眶依然紅腫,仿佛仍未從失去親人的悲痛中走出來。
張開陽的眼前不禁浮現出八年前季琪琨在派出所接受問詢時的模樣。
他也是同樣悲痛。
“你既然知道,為什麽還……”張開陽欲言又止。
以他的立場,很多話都不能說。就像哪怕魏芷沒有求他為負債的事情保密,他也不會将這件事告訴季琪琨一樣。
他們警方,有義務和責任維護案情以外的個人隐私。
“當然是因為我愛他了。”魏芷啞然失笑,好像他問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張警官,你會和一個你不愛的人結婚嗎?”
她朝他禮貌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大門。
黑色添越在不遠處等她。
她開門上車,坐在副駕。兩邊的車窗都是開着的,右後視鏡裏映着派出所大門的景象。季琪琨正在回覆工作上的消息。
魏芷綁安全帶的時候,他放下手機,啓動了汽車。
“你爸爸在藍天小區鬧事的事情,你知道嗎?”他說。
“……我聽說過。”
“讓他低調一點,我聽說他還給幾個媒體打了電話。”季琪琨蹙眉說,“如果這事上了報,大伯會很生氣。”
魏芷能理解他的顧慮,季鐘永是本市知名企業家,被世人所知的姻親中不能有無賴。
“送我去藍天小區。”
還是和之前一樣,季琪琨停車在小區外等待,魏芷一人進了藍天小區。
受魏來墜井一事的影響,藍天小區新裝了門禁,住戶需要刷卡進入,外來人士則需要嚴格的登記。
“你來做什麽?”保安斜着眼問她,手裏拿着一本登記冊。
“找我爸。”魏芷說,“他在裏面鬧事,我是來勸他的。”
保安聞言立即收起登記冊,分秒不歇地帶魏芷往小區裏走去。
剛走進小區,魏芷就看見魏杉沖破好幾個物業工作人員的攔截,朝着大門處沖來。
保安連忙扔下魏芷,在魏杉沖到門禁處前攔住了他。
“幹什麽!”
魏杉從保安的雙臂間努力探出頭來,扯着嗓子朝鐵門外大喊了起來:
“沒天理了啊!我兒子被黑心物業害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啊!友愛物業你們還我兒子啊!我不活了,我也去死好了,大家都記住了,這友愛物業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黑心公司——”
保安和物業所有人都是面色大變。
“魏先生,請你冷靜下來……”
“魏先生,有話我們去物業辦公室坐下來說……”
現場嘈雜不堪。
“爸。”魏芷走到他面前,“我有話跟你說。”
“什麽話?”魏杉早就看見了魏芷,但直到此刻,才用正眼瞥了眼她。
“你們先讓開一下,我有話和他說。”魏芷對物業和保安說道。
他們面面相觑,片刻後,在一名領導模樣的人帶領下,走到了不遠處的地方等候。
“你不用在這裏撒潑,現在是法治社會,你要賠償金,可以請律師。”魏芷對魏杉說,“琪琨說了,可以介紹一個專打這方面官司的律師給你,由律師出面和物業進行協商。律師費不用你出。你在這裏大吵大鬧,一旦驚動媒體,會影響季家在社會上的聲譽。”
在魏杉鼓起眼睛反駁之前,魏芷繼續說道:
“你可以不考慮我,但你要考慮賠償金沒有拿到,或者賠償金花光之後的事情。”
“你能夠一個人活下去嗎?”
魏杉的氣焰漸漸弱了下去,他被那一百萬沖昏了頭腦,但兜裏只有幾百塊的事實也不能完全忘記。
魏芷從包裏拿出幾張百元大鈔,塞到魏杉手裏。
“去吃頓飯填飽肚子,律師會聯系你。”
魏芷三言兩語安撫了魏杉,這才重新回到車上。
“事情辦好了嗎?”季琪琨問。
“已經說好了。”
季琪琨應了一聲,準備驅車回家。他的手機在這時響了起來,他用藍牙接了起來,魏芷只能聽見他說話的聲音。
“喂?我現在正準備開車回家。”
“我知道了。”
“好,大伯。”
挂斷電話後,他對魏芷說:“大伯讓我們回去一趟。”
魏芷心中有不好的預感。
“……大伯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了?”
“不會的,他已經同意我們的事情了。”季琪琨安慰道。
“那也是在短短一個月內,魏家先後死了兩人之前。”魏芷在心裏想。
她擔心這件事會影響季鐘永對她和季琪琨婚事的看法,而她沒有把握說服季琪琨在家産和她之間選擇她。
懷着沉重的憂慮,剩下的車程魏芷一直望着窗外。
車內只有空調出風口的細微風聲。
半小時後,魏芷和季琪琨走進了季家的大門。
來開門的是習蔓菁,她面色如常,但家中的氣氛卻異樣凝重,就連從前随處可見的傭人,都不見了蹤影。
兩人換鞋進門,在客廳裏見到了早已入座等候的季鐘永。
“坐吧。”他朝兩人點了點頭,神色嚴肅。
習蔓菁端來茶水,在幾人面前各放了一杯。
等習蔓菁也落座後,季鐘永終于開口。
“這一年,小魏家發生了很多事,如果只是一件還好,現在已經是兩件了,而且都關系到人命。年輕人現在不看八字了,管這叫封建迷信,但事情發展到現在這樣,就算不看八字,也能看出你們二人犯沖。”他看向季琪琨和魏芷,“你們怎麽想的,還打算結婚嗎?”
魏芷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她下意識開口之前,季琪琨的聲音先響了起來:
“大伯,你都說是封建迷信了,那還有什麽好說的?”他笑道,“再說了,看這模樣,就算是犯沖,也是我沖魏家。只要小芷願意,我還是打算和她結婚。”
“……我不同意。”季鐘永沉下臉,“婚姻大事,你不能這麽兒戲。”
“就是因為不能兒戲,所以我要堅持自己的想法。”季琪琨認真地說道,“大伯,當初您讓我結婚的時候就說過,一定要找個真心喜歡的人。我如今找到了,既然是真心喜歡,就不可能因為玄學上的東西抛棄她。那和大伯您最看不起的沒擔當的男人有什麽區別?”
“這不一樣,這才多久,小魏家已經走了兩個人……”
“那都是意外。世界上總是不缺意外,只是恰好發生在我和小魏身上。”季琪琨冷靜地說道,“我知道那種被無辜牽連的感受,所以我絕不可能抛棄小芷。我愛她,也相信她。”
魏芷忍不住看了季琪琨一眼,他的堅定遠超她的預料。
“年輕人的事情,你瞎攙和什麽。”
習蔓菁一反常态地開了口。她的面前放着桌上唯一一杯咖啡,她正用精心保養的右手,捏着小巧的咖啡勺輕輕攪動波瀾。黑色的咖啡液在杯中波蕩,映襯着她鮮紅的指甲。
“什麽叫瞎攙和?我這是為他們好——”季鐘永緊皺眉頭,不服氣道。
“小魏遭遇不幸已經夠可憐了,你還讓他兩分手,不是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嗎?”習蔓菁說。
季鐘永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習蔓菁。除了關乎季騰,她從未對外界發表過什麽意見,仿佛季騰昏迷之後,她對一切都無所謂了。
“小魏對騰騰很好。”習蔓菁拿起咖啡杯,輕輕抿了一口,漫不經心地說,“你自己想清楚吧。”
放下咖啡杯後,也不待季鐘永回答,習蔓菁已經起身離開了客廳,朝二樓樓梯走去。
季琪琨趁熱打鐵,再次說道:“大伯——”
“行了行了,你們自己想清楚就行。”季鐘永緊皺眉頭,揮了揮手,“別以後後悔了再來怪我沒提醒你們。”
事情結束得比魏芷想象中更快,季鐘永不再提讓兩人分開的事,只是單獨把季琪琨叫去了書房。
魏芷此時再跟過去就太明顯了,她也想知道習蔓菁為她說話的原因,于是去了二樓的看護房。
踏上二樓,空氣裏就開始出現消毒水的氣味,雪白的看護房內,中央空調輕柔地運轉着,持續地輸出冷氣。幾臺醫療儀器整齊地排列在房間的一側,銀白色的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着冷光。心電監護儀的屏幕顯示着穩定的波形,偶爾發出輕微的“嘟嘟”聲。
習蔓菁正在床邊幫助季騰翻身,魏芷連忙上前接過了她手裏的活。
因為常年的癱瘓,季騰身上的肌肉幾乎都萎縮了,他雖然是個成年男性,但體重卻只有四十公斤。一個母親,十年如一日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在沉睡中逐漸變形,魏芷無法想象那種感受。
把季騰重新翻了個身後,習蔓菁在床邊坐下,魏芷也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伯母,謝謝您剛剛為我說話……”魏芷主動開啓話題。
習蔓菁的目光專注地凝視着病床上的兒子,過了半晌才回答道:
“我只是不放心把騰騰交給其他人。”
魏芷投桃報李,表示自己會努力照顧好季騰。
“……你還是照顧好自己吧。”
習蔓菁的冷笑讓魏芷愣住。
“你知道我兒子是怎麽出事的嗎?”她擡起頭來,直視着驚訝的魏芷。
“我聽說……大哥是從三樓失足摔下來的。”
“有的失足是真的,有的失足是假的。除了受害者和兇手,誰能說得清?”習蔓菁淡淡道,“季琪琨很幸運,他是現場唯一的目擊者,而我的騰騰,又自此昏迷不醒。”
“伯母的意思是,懷疑……”
“不是懷疑,”習蔓菁冷笑着打斷了她,“是确信。”
魏芷一時沒有說話。
“所以,我讓你照顧好自己。”習蔓菁站起身,在魏芷耳邊低聲說道,“別成為下一個躺在這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