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會唱歌的美鴨子

第1章  會唱歌的美鴨子

街道上的水窪成了春的鏡子,枝頭上的桃花正低頭欣賞自己的俏容。

京音擡頭看了眼桃花,朝微敞的窗戶喚道:“阿早,快下來啦!”

“來了。”

清亮的女聲從樓上傳來。

很快,花店的門被人從裏打開,懸于門上的風鈴“叮當”作響,一位身穿多色紮染長裙,綁着側麻花辮的女生從屋內鑽出來,發梢與鈴铛一同浮動。

京音被姜早如春般的打扮驚得眼前一亮,嘴巴微微張大。

姜早鎖好門,忽視京音的眼神,彎着眼睛說了句“久等了”,便鑽進車裏。

前幾日,泠溪市的一家花卉市場想從她這進些花,所以今天她要去談妥這次合作。

“梅阿婆還沒回來嗎?”京音淡聲。

“嗯。”

引擎啓動,這片土地逐漸在姜早的眼中有個縮影,最為感觸的是分岔路口的那顆棗樹,她初到這兒的場景似乎就發生在昨天。

兩年前,她還是北城首富姜家最為寵愛的矜貴千金,出行坐豪車,吃的山珍海味,擁有無數奢侈品,就連追求者都是全城最頂尖的優秀男士。

那時的她不曾想過自己的人生會有一次大轉折。

二十歲那年生日宴,她跟往年一樣穿着奢華高定禮服,踩着哥哥姜淮送的限量高跟鞋,接受着圈內人或真或假的祝福。

但不同的是,今年姜淮遲遲未到。

儀式舉行到一半,大門突然敞開,姜淮牽着一位和姜早穿着同款同色禮裙款款走來。

他當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已經找回姜家的真千金,還拿出證明姜早是冒牌貨的親子鑒定報告。

當晚,姜早來不及反應,她的公主房、名牌服裝和所有珠寶首飾以及她的爸爸、媽媽、哥哥都被這個突然出現的女生霸占,就連昔日最疼她的爺爺也狠心地将她趕出門。

來到洱楠縣是一年後的事。

恰逢秋雨時節,細雨連綿的某天下午,她就坐在路口的棗樹下啃面包,手裏還拿着剛從地上撿起來的沾有泥土的兩顆棗。

是早餐花店的老板時梅收留了她并讓她在花店幫忙。

從此,她的人生走馬燈多了一座城市。

耗時五小時。

車子停在花卉市場前,京音将車鑰匙扔給姜早便溜之大吉。

姜早颠了颠手裏的車鑰匙,深吸一口氣,換上談生意專用的表情,走了進去。

這家市場的裝修還未完善,裏面只是簡單的擺了幾株綠植,姜早左右打量,最後将目光放在正在監工的女人身上。

下一秒,女人也發現了她,愣了瞬,爾後氣急敗環地訓道:“傻愣着幹嘛呢,還不趕緊去倉庫幫忙搬東西。”

姜早頓住。

彼時,一位擡着瓷磚的工人擦身而過。

“讓一讓。”

她剛回過神來,往後踉跄了幾步,手臂被瓷磚劃出一道淺紅的傷痕,隐隐的痛感讓她忘記張口表明來意。

女人聽到了這邊的聲響,邊取下袖套邊向姜早走去。

“你還愣着——”

幹嘛。

她的話被姜早伸出的介紹書堵在嗓子裏。

“張老板你好,我是洱楠縣早餐花圃的員工,姜早。前幾天您打電話說要訂一些花卉,我這邊已經連夜整理了我們花圃裏所有的花的介紹和理想價格。”姜早用着謙卑的姿态介紹着,“請您過目。”

張欣垂眸,将視線放在印有‘早餐花圃’四字的介紹書上,随後又擡頭打量起洋溢着笑容的姜早,這才知道對方不是自己的員工,而是前來談合作的商家。

她左思右想,說:“不好意思啊姜小姐,你來得太晚了,昨天我們就已經定好在哪家進貨了。”

姜早愣住,她不願錯失這次機會,又争取了兩句,“我們花圃應有盡有,而且價格便宜,張老板能否騰出一點時間,讓我一一為您介紹?”

“不必了。”

店裏實在是忙,張欣不願聽她廢話,搖搖頭就往倉庫裏走。

姜早不肯放棄,她掏出合同,緊跟在張欣身後,從免費運送到降低價格,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

有個說話機跟在身邊,換誰都不能心平氣和的工作,張欣嘆了口氣,撿起桌子上的一束花,轉身塞進姜早的懷裏。

“姜小姐,你已經影響到我工作了。”她無奈道。

姜早愣了兩秒,“張老板,我們真的想和貴公司合作。”

“我知道,但是我們這次已經找到合适的合作商家了。”張欣退了一步,“這樣,你幫我把這束花送去萬頤酒店,下次進貨我們會優先想到你的。”

“怎麽樣?”

“好。”姜早爽快答應。

*

萬頤酒店是泠溪市最大最豪華的酒店,它像一塊在星星點點裏面最耀眼的寶石,酒店門口有一座容易讓人駐足的黑天鵝噴泉。

姜早卻只匆匆看了一眼。

曾經的她總在課餘時間帶着朋友去類似的五星級酒店消暑,邊泡澡邊喝珍貴的紅酒,偶爾還會請人上門做美容。

雖說,現在的她只能借着送花的名義來到這,她也不會過多留戀,徑直坐電梯上第八層。

很快就走到804。

她敲了兩聲,房門就被人從裏打開。

一個沉重的陰影籠上她,她懵了一瞬,稍稍擡眼,最先見的是單薄的直角肩,房內赤白的燈光和走廊上的昏黃朦胧燈在他的周身交彙,融合。

男人自身帶的陰冷驅逐她的目光。

姜早透過衛衣帽掃了一眼他的臉,爾後飛快地低下頭。

下一秒,少年不管不顧地從她的肩膀上撞出去。

力度很大。

姜早被撞退了一步,後背重重地撞在牆沿上,這一天的疲憊在此刻無限放大,脾氣也因此暴躁起來,她對着遠去的背影吼道:“你這人怎麽回事,撞到人了也不道歉!”

她低頭看了眼被撞得亂七八糟的花束,再擡眼。

穿着一身黑的少年疲憊地向前走着,聳着的肩帶着腦袋低下,仿若挺拔的高竹硬生生矮了一截,不知是不是錯覺,姜早感覺他每走一步,都會給所到之處增添一絲黑暗。

他像是陰鸷的惡魔,驅滅走廊上僅存的世間光。

姜早看得出神,等人快消失在拐彎處,她才想起,這人不但沒有向她道歉,還把她的話當耳旁風。

她擰着眉向前跑了幾步,吼道:“喂,我讓你跟我道歉,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她的聲音在走廊裏回蕩,少年終于有了反應,但也僅限于停頓了一秒,爾後加快了腳步。

“……”姜早咬牙切齒,“你是聾子嗎!”

頃刻,她的手機震動了兩聲。

是張欣發來的。

[欣:送到了嗎?]

[青棗:送到了。]

信息發送過去後,姜早氣沖沖返回,沒有看房門號,見距離差不多,門又還半掩着,她敲了三聲,待房內傳來嬌懦的女聲,她立馬走進去。

套房裏還遺留着不可描述的暧昧氛圍,床腳那被撕爛的衣服,挂在沙發上的黑色蕾絲內衣和灰色男士內褲,用腳趾頭想都能想到這裏發生過什麽。

粉紅在臉上暈開,姜早倒吸了口氣,無所适從。

“放桌子上吧。”低啞的男聲響起。

好比柳條打在凍僵的手背上,姜早尴尬地瘋狂找地縫,她的後背瞬間繃直,“哦,好。”

她蹑手蹑腳地走過去。

好在目前還沒有見到不堪入目的東西。

但這份僥幸只維持了一秒,下一秒她嘴角一陣抽搐,立馬緊閉雙眼,放下東西後飛快離開。

一口氣跑到酒店門口。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無盡的滴落聲在地上響起,遠的,近的,蕩出一片漣漪,她收回腳返回到前臺。

“你好,請問有沒有多餘的雨傘,我想買一把。”

女工作人員聞聲擡頭,眼眸立刻被姜早左肩滑下的麻花辮吸引,準确來說是上面那幾只随風煽動翅膀的蝴蝶。

姜早偏下視線,取下一只藍色的放在桌子上,“這個是我自己做的,送你一只。”

女工作人員便宜的地攤貨和品牌的東西見的很多,但沒見過如此生動的卡子,她滿目笑意地收下,彎腰翻找了一會兒。

姜早說了聲麻煩了就轉身,舉目看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點仿佛是無數輕柔的細絲,在玻璃上繪出一副透明畫。

驀地,窄小的視野裏闖進一個人影。

黑色衛衣、單薄的身軀、永遠低着的頭、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個沒有禮貌的家夥。

“小姐,你看這把可以嗎?”

女工作人員的話把姜早的思緒拉回來。

她回過頭,掃了一眼吧臺上未開封的透明傘,“多少錢?”

聞言,女生搖了搖手上的蝴蝶卡子,說,“就用它支付吧。”

姜早愣住,沒想到一個随手做的東西可以買一把傘,她說了聲謝謝就闖進雨中。

京音在她啓動車子時打來電話。

十分鐘後。

她來到了一家音樂酒吧。

一進門,鼻子就受到了巨大的沖擊,酒精味、煙味還有各種嘔吐物交雜着形成一巨猛獸,從她的鼻子溜進她的胃,并一寸寸地吞噬、撕咬她,強迫她面對現實。

在閃爍的燈光中,有人悠閑地坐在吧臺前,看着調酒師玩弄酒品,而一些人情緒激動,聒噪不止,調酒師偶爾會伸出紳士的手做着低俗的動作。

這一切都在暗示着她,她不再是出入世家晚宴的傲嬌大小姐,而是出沒于魚龍混雜酒吧的送花小妹。

她不喜歡這種提醒,她要離開這。

可就在她轉身時,京音叫住了她。

“阿早,我在這,你快過來玩。”

“阿早!”

啊早。

喊的不是姜早,這也不是北城,這的人不會知道她衆星捧月的曾經,北城的人也不會知道她窘迫的現狀。

“來了。”她接受現實。

卡座裏除了京音外,還有一些跑來跟京音搭讪的男人。姜早一坐下,那些人就紛紛端起酒杯向姜早介紹自己。

輪到姜早時,衆人異口同聲地說,“你是女生,喝半杯就行。”

衆目睽睽之下,她将滿滿的酒杯放下,冷冷地說了兩個字,“姜早。”

“……”

尴尬只維持了幾分鐘。

有京音這活寶在,氛圍又被調動起來,姜早抱着手臂,百無聊賴地傾聽着臺上人唱的歌。

一首周傑倫的《蘭亭序》,讓原本在舞蹈的男男女女一個接着一個入座,品酒聽歌。周圍瞬間安靜了不少,姜早被歌聲弄得泛起了困意,眼皮自然而然地合上。

“這個歌手有點跟不上節奏啊。”

也不知道誰說了這麽一句。

眼皮輕顫,姜早心想:确實有點。

這麽想着,她倒是好奇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能把一首歌唱得不搭節奏,又那麽好聽。

眼睫在空中一掃,五顏六色的燈光代替混黑,姜早一睜眼,目光就落在單手提着貝斯,唱着慢歌的少年身上。

是他……

沒禮貌的人。

這回總算能大着膽子端詳他的模樣了。他戴着衛衣上的帽子,眼睛都匿在陰影裏,光潔白皙的臉龐在燈光下顯得有點病态,瘦削的下颚透着疲憊。

這時,京音突然壓低聲音說道:“我聽別人說,這家酒吧可以點王子,那些王子個個長得極其美豔,身材甚是讓人垂涎,肩寬腰窄,活兒也倍棒。”

“怎麽,你想點一位啊?”有位男生打趣道。

“我就是好奇。”京音回。

聽着這些形容,姜早又擡頭看向臺上的少年。雖然看不太清臉,但他應該長得不錯,透着衣服的輪廓看,身材也不差,至于最後一個形容嘛。

那片缱绻情欲的戰場不可能是在床上歇息的女人一人造成,而房間裏的那個男人應該只是個剛開始的補位者,再加上桌子上用過的幾個套套和他離開時的疲憊模樣。

很難不讓她覺得他就是京音口中的“王子”。

“你在看什麽呢?”京音湊近了問,并順着姜早的目光看了過去,“你是在看那個帥哥嗎?”

“不是。”姜早靠在京音耳邊,“他不是帥哥,是會唱歌的美鴨子。”

話音剛落,她總感覺有一道詭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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