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向日葵是大地的太陽
第16章 向日葵是大地的太陽
次日一早, 姜早就被京音拉去泠溪市購買木材。去的是一家木坊,從鑒別木材的品質到談合價格,花了一整天的時間。
姜早沒有一直待在木坊裏, 中途随便找了個借口趁機去了趟助聽器店。
守店的是一位經驗十足的小夥子,一眼就能看出姜早手中的助聽器是奧迪康品牌的,還是最昂貴的款式,“這個我們能修是能修, 但我還是想提醒您,受損過的助聽器就算是修好了, 在往後的使用中還是會出現電流中斷, 突然聽不清這種情況,所以我建議您還是重新配一個。”
“當然,你要是想修我可以幫你修。”
他說完, 擡頭看了眼姜早,發現她表情木納, 耳朵上也沒有別的助聽器, 他以為她是完全聽不見, 所以低下頭打算把說過的話在手機上打出來。
姜早昨晚就做過功課,知道奧迪康品牌的助聽器價格不菲, 恰巧何斯嶼的這一副還是最貴的, 單價就得三四萬, 重新配一個先不論需要本人到場了, 就算何斯嶼很配合的來了,她也買不起。
“修的話得多少錢?”
小夥子驚訝地擡頭,“我還以為你聽不見呢?”
她搖搖頭, “這不是我的。”
“原來如此,抱歉啊。”他說, “這個看似已經被摔過不止一次了,破損很嚴重,修下來的話三千塊。”
聽此,姜早像是被割了喉,一時呼吸不上來。換做以前三千塊錢都不夠她吃一頓下午茶,可現在這三千塊錢可是她一個月多的生活費,她遲鈍地打開手機查了一下支付寶餘額。
2550,她連三千都湊不齊。
“還需要修嗎?”
小夥子的話把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這又是她弄壞的,憑什麽要讓她餓着肚子給他修,他甚至還掐過她的脖子,用十分冷厲的眼神瞪她,憑什麽!
姜早收回助聽器,說了聲不用了就轉身離開。過了不到一分鐘她又出現在櫃臺前,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
“老板,現在修的話,什麽時候能修好。”
回想起何斯嶼那副死魚嗮太陽般的頹廢樣子,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再給自己重新配一副,要真是這樣,她回怼他的話就成了耳旁風,挺沒勁的,三千塊錢而已,花就花了吧。
“一個小時左右。”小夥子淡聲。
她将銀行卡裏上次買機票剩下的四百五提現到支付寶,才湊夠三千塊錢。
目睹着餘額變零的那一刻,周圍的一切開始失真,模糊之時她看到了随風而動的蝴蝶和舉着畫筆在畫紙上揮舞的女孩;看到了金碧輝煌的禮堂和在聚光燈下展現自己的繪畫能力的少女;也看到了髒亂的後廚、生灰的繪畫本以及機場外痛哭流涕的少女,腦海中最後浮現的前年在花圃那條路上放風筝的女人。
放了兩年的風筝,在這一刻随着那聲支付成功徹底斷了線。
店員手腳很快,姜早提前拿到了修好的助聽器,她說了聲謝謝,走出門時前所未有的輕松。
再回到木坊,京音也已經談好了價格,成功買下合适用來做木雕的木材。
兩人心照不宣地去了那家常吃的米粉店,京音點了最愛吃的酸辣粉,她拿着筷子回到座位上,才發現面已經上了,而姜早面前什麽都沒有。
“你不吃嗎?”
姜早笑道:“我還是回去做飯吃吧。”
“你不會又在為了省錢不吃飯吧。”作為姜早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京音多多少少是知道姜早先前遇到了什麽事,也知道她有個馬裏蘭夢,“我已經好久沒看到你畫畫了,還以為你放棄了呢。”
姜早愣住,插科打诨地說道:“畫畫我早就放棄了,我只是覺得沒什麽胃口而已。”
京音沒再說話,也不動筷,姜早還想多解釋幾句,剛要開口,京音就起身離開。
她和老板多拿了一個碗,平分出一碗來,再推到姜早的面前,說:“我也沒什麽胃口,你替我把這一半吃了吧。”,見姜早一直不動筷,她又補充道,“賀銳澤說今晚要請我們吃烤魚,所以這頓就少吃點。”
這句話算是說服了姜早,她猶猶豫豫地拿起筷子,“那我就幫幫你吧。”
*
回到洱楠已經是黃昏時分。
花店有梅阿婆在,姜早就直接回了花圃,她先在花圃裏逛了一圈,查看新招的工人在工作上有沒有纰漏的。
眨眼間的事幹起來居然花了一個小時,姜早疲憊地回到木屋,馬不停蹄地洗掉身上的汗臭味。
半個小時後她頂着一頭濕漉漉的發梢還滴答着水的長發走出浴室,坐在梳妝臺前,這是她為數不多的頭發沒有那麽卷的時候,她一時對着鏡子看出了神。
——有這一頭卷發,你就做不了姜家人,也永遠畫不了畫。
這是溫紫苑第一次給姜早拉頭發時說的,她怕有心之人單憑姜早是卷發而懷疑姜早不是親生的,她怕因為粗心把親生女兒弄丢并拐走別人的女兒這件事被姜維生知道。
那時姜早以為這是一句逼她維持完美淑女形象的哄騙三歲小孩的童話,直到姜成怡撕了她的護照并搶走她的所有行李,讓她無法登上去馬裏蘭的飛機她才明白,這句話是建立在現實生活上的□□。
思緒收回來,姜早才發現眼角流的已經不再是頭發上的水,而是被人生捉弄的淚水,她透過鏡子瞥見角落裏生灰的收納盒。
誰說有這頭卷發就不能畫畫。
她扶拂手随意擦掉眼淚,轉身走到窗前,在一堆鐵鍬裏擡出收納盒,吹掉上面一層又一層的灰。收納盒裏是她當年打算賣畫賺錢的時候買的顏料和工具,什麽都有就是沒有畫紙。
往哪畫呢?
她一頓翻找都沒找到能畫的地方,可能連老天爺也不希望她再碰這東西了吧,勇氣的滋生可能需要花費一年甚至一輩子的時間,但退堂鼓是随時可以打的。
姜早嘆了口氣,打算把水彩筆重新扔回暗無天日的收納盒,剛揚手,目光不經意間瞥向敞開的木窗,灌堂的風一下子把她帶回發高燒的那晚,何斯嶼就站在窗外,問她為什麽不去醫院,和她“一笑名恩仇”,還闖着玫瑰荊棘帶她去醫院。
眼前又一點點發生變化,她又看到了一個個無精打采、無比頹疲的何斯嶼和被嘲笑卻無力反駁的何斯嶼。
此刻,攜帶黑暗的她想送他一寸陽光。
姜早回絕了賀銳澤的宵夜邀請,端坐在化妝臺前埋頭畫畫。過了十分鐘,收拾好作品,忐忑地離開花圃。
過了半個小時,她站在了沙石堤壩下面,秉着氣往上走了兩步,一擡頭就看見院中的一團黑影。
何斯嶼躺在搖椅上,像一只淋過雨茍延殘喘的黑色小狗,他雙目無神地盯着天上僅有的一顆北極星看。
姜早小心翼翼地挪步,她的目光一直放在他那赤裸的右耳上,知道他沒有買新的助聽器後,她慶幸自己還是咬牙修了舊的。
他聽到聲音之後應該會多一些生氣吧。
如是想着她便走到了他的身旁,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說話,只是簡單地攤開手心。
何斯嶼的身體一疆,扭過頭來,視線就被姜早的雙手覆蓋滿,一下子就看見了她手心裏的助聽器。
像他之前那對又不像是,這對助聽器挂在耳背那一部分多了兩朵向日葵,一只一朵。
他愣了一下,冷言:“我不需要。”
聞言,姜早不容拒絕地将東西塞入他懷裏,擦了擦因緊張而沁出密汗的手心,爾後在空中一頓比劃。
何斯嶼眸色黑得純粹,帶着戾氣,看出姜早是在對自己比手語後,眼裏閃出幾分暴怒的寒光。
他猛地站起來,長椅動蕩不已,“你在比劃些什麽,我說了我不需要,你聽不懂嗎?”
說完,他黑着臉把助聽器又塞回姜早的手中。
“我不知道你受過傷,我也不知道那些人來找你是為了嘲笑你。這助聽器我修好了就得還給你,至于戴不戴,由你。”明明腹排了很久,說出來時還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姜早說完這些,才發現何斯嶼正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她又忘了他聽不見。
北極星閃爍間,月下的兩條影子猛然融成一團。姜早踮腳,仰着頭謹慎地為何斯嶼戴助聽器,這一刻斷了線的風筝纏在了他的耳朵上。
耳畔時不時撲來溫熱的氣息,何斯嶼的脊背忽的挺得筆直,就像院前那顆觀賞竹,心髒卻和腿腳邊的搖椅一同動蕩。
在成功戴上助聽器的前一秒她用氣聲說了一句,“向日葵是大地給人間的太陽,它會替你掃去所有黴運的。”
明明助聽器還沒戴好,明明她的聲音很小,可他卻聽得清清楚楚。
向日葵是大地給人間的太陽,向日葵就是她要送給他的光。
姜早退後了兩步,認認真真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何斯嶼垂眸,沒有說話。
半響,他當着她的面取下助聽器,沒有表态就轉身走進裏屋。
在關門之際,漫不經心一抛,将助聽器丢在桌角旁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