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黎明之前的彩蛋
第30章 黎明之前的彩蛋
夏季日落的晚, 姜早把教言朝生畫畫的時間定在每周六晚上六點,距離周六越來越近,姜早也不知道何斯嶼能不能在短暫的時間內找到合适的地方。
周五這天, 姜早一下班就回小洋樓,想當面問問何斯嶼有沒有找到畫室,問清楚了她才好給言家姐弟交代。
電瓶車剛騎進名苑小區,何斯嶼就打來電話。
內容言簡意赅。
“在路口下車。”
姜早挂斷電話, 一擡頭就看見何斯嶼。天色朦胧,他站在破舊的畫室前, 嘴裏叼着棒棒糖, 他的影子随着上年紀的路燈左右搖晃,仿若一艘忽遠忽近的船。
他似乎等了很久,正閑散地撥弄着門匾上的野花, 聽到停車聲,擡起頭來。
“這。”
姜早稍有遲疑, 過了幾秒才朝着他走去。何斯嶼原本抱着手臂, 見她走進稍稍側身而站, 單手搭着門框,目光沉沉地跟随她, 期待她下一秒的表情。
她攥着挎包肩帶, 秉着呼吸慢慢往裏探。
前一秒, 姜早還在想怎麽埋汰他找了個破地方, 下一秒就被裏面的世外桃源驚到,小嘴自然而然微張,卡住的大腦只有夢幻兩字。
姜早沒進過這間畫室, 但從窗戶窺探過,那時裏面牆壁破舊、畫板凳子放得雜亂、塵土飛揚, 可現在毫不誇張的說已經由土胚房變成夢幻城堡。
牆壁被塗上藍綠色,好似澄明的天空連接着碧綠的草原,天花板上吊着數顆星星月月,不算寬敞的畫室依次擺放一張長條桌,三張畫板,三張椅子,還有一架鋼琴,鋼琴旁還擺有一把吉他,長桌上擺放很多新鮮的上面還沾着水珍珠的葡萄,還有一瓶紅酒。然後就是一條棕色的複古沙發,沙發旁的茶桌上有一臺老式音響。
最讓姜早眼前一亮的地方是一進門就能看見的窗戶,青苔圍繞着窗子長了一圈,上面還生長着幾多不知名黃色花朵,或許是故意留下的又或許是遺忘,那點黃色意外成了一片綠色裏的唯一明亮。
意外的,自由的。
身後的何斯嶼跟着進了畫室,“啪”的一聲,打開燈。
瞬間,頭頂上的星星點點被賜予魔力,照亮整間教室,讓人分不清是在白天還是黑夜,是在室內還是在大草原。
他說的随意,“這家畫室的原主人是一位小學美術老師,前幾年跟着兒子去大城市享福了”
“從現在開始,它就是你的小世界了。”
*
次日傍晚,姜早就在這間畫室進行第一次教課。
她學過油畫、水粉畫和水彩畫,但她主攻水彩,所以第一堂課她打算教言朝生認顏色和配色。
考慮到言朝生聽不見,何斯嶼提前準備了一塊木板,他靠在牆上,姜早每說一句,他就負責在黑板上寫下來,有時候姜早語速太快,他跟不上就會一氣之下把粉筆折斷。
這時姜早和言朝生就會愣愣地看着他。
見狀,他又黑着臉重新拿起粉筆。
介紹顏色只是基礎,接下來是調顏色,為了便于理解,姜早親手做示範,在調色盤上擠上玫瑰紅、黑色、白色、大紅、檸檬黃,言朝生目不轉睛地盯着姜早的手看,由于靠得太緊鼻子上沾染一點點白色,姜早見狀趕緊找紙幫他擦掉。
言朝生愣住,像只乖巧的貓咪等待着主人的寵愛,姜早心尖微顫,兩眼彎彎,“真可愛呀。”
少年能感知到自己被喜歡,拘謹地說了謝謝。
何斯嶼冷不丁擡頭,就見到姜早用食指劃過言朝生的鼻尖,嘴角蕩漾着醉人的酒窩,他撕開棒棒糖包裝的動作停滞,心裏莫名有些酸澀,過了片刻,他叼着棒棒糖欠下身,伸手掐了掐言朝生的鼻子。
語氣不是很好,“離遠點,小心姜老師把你的畫成關公。”
言朝生聽不見何斯嶼說的話,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他,何斯嶼收回表情,再微皺着眉,言朝生就被吓得躲到姜早的身後,雙手抓着她的手臂。
“你弄疼他了。”
姜早瞪了何斯嶼一眼,轉身将言朝生擁入懷中,不能用語言安慰,她就輕輕地拍打他的肩膀,過了許久,他依舊躲在她的懷裏瑟瑟發抖,還有些微抽泣聲。
“這就哭了?”何斯嶼一臉無辜,他不可置信地伸手。
姜早眼睛都不擡一下便打掉他的手,“走開。”
何斯嶼手一頓,用舌頭将口腔左側的糖勾到右側,眉頭變沉,擡着腳離開。
姜早握着言朝生的手臂,替他擦去眼淚,張大嘴巴說道,“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只是想和朝生玩鬧,朝生不要哭了好不好?”
何斯嶼走到門口,聽見這句話,扭過身來恰巧看到姜早用着誇張的表情溫柔的安慰小朋友,莫名有些好笑。
“朝生不哭了好不好?”
說完,姜早一擡頭就看見何斯嶼站在門口笑,意識到自己剛才張大的嘴巴,眼睛眯成兩條線,調色盤上的玫瑰紅色忽的跑到她的臉上,再延伸到脖子和耳根。
何斯嶼揚着嘴角,随手拿起一串葡萄,走過來,伸到小少年眼前,眉頭輕佻。
言朝生終于緩過勁來,接過葡萄就揣在懷裏還抱着,小手指着地上的調色盤,“畫畫,調顏色。”
玫瑰紅加上少量的黑色會調出酒紅色,玫瑰紅加白色會得到玫瑰粉,大紅加檸檬黃攪拌成朱紅,姜早邊上手邊在小黑板上寫下公式,并在畫板上畫上一朵酒紅色的玫瑰,教完一遍後她将黑板擦幹淨,讓言朝生在另一塊調色盤來一遍。
言朝生的記憶力和對顏色的敏感度超于他人,複刻姜早的調色時毫無差錯,只是在顏色的疊加上沒有那麽流暢,她在心裏打了草稿,決定下周教他顏色的疊加,知道下周要教什麽後整個人都顯得比較放松,她一點點的糾正言朝生的握筆姿勢。
她在觀察言朝生的同時,某人在觀察着她。
何斯嶼坐回沙發上,翹着二郎腿,一手虛撐着下巴,一手輕搭在膝蓋上,斜着腦袋看她。
他見過她在花圃忙碌的樣子,也見過她在酒吧舉杯談樂的樣子,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在畫板面前認真作畫,五官小巧精致,烏黑的麻花辮垂在後背,一雙清澈的大眼,明亮有神地看着畫板,仿佛那是她眷戀的故鄉。
“調玫瑰紅的時候,白色要一點點的放。”
“不夠再加,太多了我們可以再放一點玫瑰粉。”
姜早在寫字的同時,嘴上也跟着說出來。
何斯嶼盯着她那一張一合的嘴,緩緩取下助聽器,整個世界毫不意外的對他按了靜音,他聽不清屋外的老舊水龍頭的滴答水聲,也聽不清近身的風扇聲,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有這動作,自嘲一笑便認命地戴上助聽器。
驀地,他的耳朵闖進一道聲音,姜早轉過身朝他笑着喊道:“何斯嶼,你過來看!”
何斯嶼呼吸一滞,助聽器還在手上,他卻聽到了聲音,半響,他起身走到姜早身邊,确認一遍,“你在喊我嗎?”
姜早仰着頭,稍稍點頭,“嗯,你看這朵多彩玫瑰是不是很好看!”
這句,他也聽到了,她的聲音綿軟卻不做作,像山間的清泉,自然動聽。
何斯嶼垂下眼眸,視線落在那多以藍色為背景,多種顏色浸然而成的不規則玫瑰,他望着深海裏的玫瑰看得入迷,爾後他激動地拉起姜早的肩膀,一把将她擁入懷裏,她真的幫他掃走了黴運,為他帶來了聲音。
他抱的越來越緊,語氣難掩喜悅,“我聽見了,我能聽見了。”
“真的嗎?”姜早跟着激動,也回抱了他,“太好了,我這就去告訴梅阿婆這個好消息。”
說着,她便掙脫開他,正好結束了這次的教課,她拉着言朝生這只小花貓跑出去,恨不得立馬告訴那些欺負過何斯嶼的人,他不是個聾子。
“你快點。”姜早站在門口,朝何斯嶼喊道。
何斯嶼沒有動,姜早又喊了一聲,他雙眼幹澀地看着門口的兩人。
他又聽不見了。
“別去了,空歡喜一場。”說完,他長嘆了一口氣,假裝漫不經心地分辨手中助聽器的左右耳,随之将其戴在耳朵上,可這次他怎麽也戴不上。
姜早走到他身旁,從他緊握的顫抖的拳頭裏摳出助聽器,踮着腳溫柔地幫他戴上。
她的聲音比哄小朋友時還要溫柔,“不是空歡喜,是黎明來臨之前的彩蛋。”
*
姜早陪何斯嶼去了醫院,醫生說突然能聽見說明他的耳道神經比之前要敏感,這距離能做手術又進了一步。為了慶祝這次大進步,梅阿婆喊來親朋好友在院子裏大擺宴席,賀銳澤知道之後更是勤快的帶何斯嶼去釣魚。
為了方便休息,何斯嶼買了一輛路虎,他穿着越來越随意,到最後人們總能在郊外的河邊看到兩個打着傘釣魚的花衣少年。
有時他們也會帶着言朝生,偶爾會邀請姜早和京音去河邊給他們加油助威,還要為他們幼稚的撿直樹枝比賽選出冠軍,她們翻了個白眼便騎着電動車離開。
何斯嶼正漸漸融入這座小縣城,姜早卻躲在被窩裏想着怎麽遠走高飛。
她在網上看到一個青年畫展的作品比賽,獎金有不少,再三猶豫之後她決定參賽。
她需要錢。
這個周六,言朝生回家後,姜早多在畫室呆了兩個小時,她将畫到一半的畫夾到畫板上,閉上眼睛重新找回當初的靈感,等牆上的分針轉了一圈,才隐約尋到手感,她接着又埋頭畫了兩個小時才結尾。
她拉遠凳子,仔仔細細的欣賞一番,明明同樣的構思,同樣的色彩搭配,這幅《籠中的白天鵝》卻變了味,如果被姜爺爺看見,他估計又會怪她擅自篡改立意,她又呆坐在原地,多看了幾分鐘,終于發現端倪。
可能在調顏色的時候,墨綠變成了淺綠,這讓纏在白天鵝腳上的海藻淺得沒有力量,是束縛力太弱給了白天鵝活力。
《籠中的白天鵝》是姜爺爺出的出師題,它該是低沉的,服從的,認命的白天鵝,它不該有一絲活力。
姜早長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牆壁上的鐘表,已經是十二點整,她沒時間再整改,只好把畫裝進原本的畫框,帶着離開畫室。
盛夏過去,在夏秋的交替時節,晚風不燥不冷,清清爽爽,姜早站在院子裏多吹了會兒風,感覺一身的疲憊都少了些許。
等最後一口氣嘆完,她擡起頭。
小洋樓與天空同色,在她擡眸的瞬間某人為她拉亮一輪方方正正的月亮。
何斯嶼趴在窗戶上,欠下身俯視,“怎麽悶悶不樂的?”
姜早仰着頭看他,微風輕拂青藍色的窗簾,何斯嶼身上純白襯衫也随風而動,他好似動漫裏等待女友歸來的男主,默默地向下望。
幾米的距離在眼神拉扯下越發的近,姜早頓住,好久才收眸上樓。
還好何斯嶼的房門緊閉着,不然路過時他突然問她為什麽回來這麽晚,她一時還回答不了。
姜早如是想着就進屋,打開窗戶透風,并從衣櫃裏拿出一套全新內衣褲,放在床上,随後跑到浴室試水溫。
回來時,客廳裏有兩道平行的柔光,何斯嶼的房門開着,姜早摩擦着地面走回房間時,身體筆直面對目的地,可眼神還是飄到對面。
沒有人……
可能是去樓下的廁所了吧。
姜早聳拉着眼皮,打着哈切跑回房間,對着鏡子散下頭發,雙手抓着腦袋撓了撓,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才慢悠悠地扭過身來,伸手撈起床上的浴巾卻發現本該躺在浴巾旁的內衣內褲不見了。
“……”
鬼鬼祟祟地偷看她,敞開的門,這個家裏能這麽變态的也就只有何斯嶼,只是沒想到他會趁她去浴室偷偷溜進她的房間,還偷走了這麽私密的東西!
姜早轉身看向門外,與此同時,何斯嶼剛走到門口,正準備往裏走。
何斯嶼沉浸在自己放空的世界裏,聽不到多出來的腳步聲,剛要關門才看到姜頂着爆炸頭站在門外,劉海将半張臉都遮蓋住,露出的下半張臉白得有些反光,粉紅的唇瓣在皮膚的襯托下紅的有些吓人。
乍一看還以為是前來索命的女鬼,何斯嶼被吓得差點爆粗話,眉頭驚得一挑,随即緊皺着,他捂着胸口緩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打扮成這鬼樣子,你想吓死我啊。”
聞言,“女鬼”朝他翻了個白眼,左右看了一圈,壓低聲音從後槽牙擠出一句,“何斯嶼,你個死變态,把我的內衣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