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搬過來住吧

第42章  “搬過來住吧。”

在這個平靜的夜晚, 夢像一條柔軟的絲帶,輕輕地纏繞着姜早。

她夢見有一回,姜傅齊喝得酩酊大醉, 回到家就對她說她的長相和家裏的誰都不像,像個野種,還想拉她去做親子鑒定,好在最後溫紫苑趕回了家, 不然這個秘密早在她十二歲那年就被發現。

後來有一次學校安排春游前體檢,姜早驗了血, 她是b型血, 可姜傅齊是a型血,溫紫苑是o型血,他們生出來的孩子怎麽可能是b型血, 自那起學校裏的老師和同學都說她是野孩子。

姜早哭着跑回家,正巧撞上剛出差回來的姜維生。她将體檢報告遞給姜維生, 當她注意到姜維生的表情瞬間凝固時, 她感覺天都要塌了。

許久, 姜維生摸着姜早的頭,說:“估計是他們弄錯了, 爺爺拿走你一根頭發, 再去幫你測一測。”

幾天之後, 姜維生真的帶回來一份新的鑒定報告, 血型那一欄是a型血。姜早這才又一次堅定自己是姜家的女兒。

對于姜早的身份,姜維生早就有所懷疑。從性格上,姜傅齊和溫紫苑都很暴躁, 姜淮冷血虛僞,在這個灰氣沉沉的庭院裏只有姜早是歡快的, 樂觀善良的。姜維生也确實喜歡在花園裏養這麽一只五彩的蝴蝶,但又怕她貪戀外面的世界,所以才會訓教她成為一只乖巧的白天鵝。

有姜維生撐腰,沒人再懷疑姜早的身份。

夢的最後是姜維生躺在病床上的模樣,姜早意識到總是一副冷冰冰的爺爺比印象中的還要愛她。

淚水劃過眼角,滴落在陌生的枕頭上。

須臾之間,她意識突然清醒,緩緩睜開眼,入目的唯一的光是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有一個身影站在清輝之中,嘴上的煙火與瑩光碰撞的同時,他的側臉時不時有光影。

“何斯嶼,是你嗎?”姜早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聞言,何斯嶼轉過身來,将嘴上的煙扔進窗臺上的酒杯中,煙頭瞬間浸入還剩下半杯的白酒裏,煙草漸漸散開并使酒水變得渾濁。

他的嗓音被尼古丁弄得有些低啞,“嗯。”

姜早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她看着站在窗前的何斯嶼,瞥見他腳下的一堆空酒瓶,窗臺上的酒杯,酒杯裏面全是煙頭,她溫聲問道:“你帶我回來的?”

何斯嶼站久了,雙腿有些酸痛,他換了個姿勢,松懶地靠在窗臺上,又嗯了聲。

“那……我睡了多久?”問完,她轉了個身,雙腳踩在床前那雙寬大的灰色拖鞋上。

何斯嶼低頭看了眼手表,默默算了一下才回答:“六個小時。”

姜早起身,慢慢走到他跟前,她輕抿着嘴,還是問了最想問的問題,“你該不會是守了我六個小時吧?”

無論是自己的情感還是平日的感受,何斯嶼向來都是實話實說,只不過他會用最毒的話表達出來,他鎖住她的目光,說:“得虧你不是豬,要是你一覺睡到天亮,我的雙腿就費了。”

姜早看了眼何斯嶼的雙腿,擰着眉不解地問:“你在這站了六個小時?”

何斯嶼:“差不多。”

“為什麽不出去等着?”她問。

他幾乎是秒回,好似這個想法早就纂刻在他的記憶細胞裏,“怕你突然在一個陌生環境裏醒來會害怕。”

姜早愣住,她突然想起去泠溪市送玫瑰那次,她問他為什麽要戴着助聽器洗澡,他的回答也是怕她害怕。

好像在何斯嶼心裏,她就是個膽小鬼。

姜早心裏想着,臉上一陣滾燙,尤其是又一次對上那雙意味不明的眼眸,她直接熱到耳根,身體的煩躁只能靠着暗自長呼氣減弱,她又問:“為什麽一定要站着。”說着,她回頭看了眼一米八的大床,接着說道,“床那麽大,你可以在床邊坐着啊。”

聽此,何斯嶼嘴角倏然上揚,片刻就放了下來,他語氣無奈,“不敢,怕你醒來把我當成流氓。”

有了前車之鑒,何斯嶼可不敢有逾矩之舉。

姜早也想起猴子事件,不好意思地輕咳幾聲,尴尬地說了謝謝。

何斯嶼終究是熬不住了,他往前跨了一大步,一個側身就坐床腳,姜早也轉過身。

這回換成她靠在窗邊俯視他。

何斯嶼雙手支撐着床面,雙腿随意地伸長。

姜早突然覺得他的這個動作和那些幹完活然後在樹下乘涼的粗糙農民沒什麽兩樣,大概是聯想到他西裝貼身,從豪車上下來并在婚禮上護着她的霸道一面,她一時忘卻失去親人的痛苦,無聲地笑了起來。

何斯嶼歪着頭看她,回到家之後他就知道了姜老去世的消息,也聽到一些關于她的謠言,他不想打破她此時莫名的笑容,正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他問了一句,“你餓不餓?”

姜早的肚子應景的“咕嚕”了幾聲,何斯嶼輕扯嘴角,一拍膝蓋就站起來,說,“走,出去吃飯。”

說完就打開房門。

“何斯嶼。”姜早叫住他,“家裏有面嗎?”

何斯嶼扭過頭,眉心微微動了一下,問:“要面幹嘛?”

“有的話,我們就在家下面吃吧。”

這套房子是時木槿去年給何斯嶼準備的生日禮物,家裏設施齊全,鍋碗瓢盆都有,但食材不一定會有,何斯嶼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着頭在美團上挑選食材。

正準備下單就聽到姜早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何斯嶼,你要吃煎蛋嗎?”

何斯嶼擡起頭,透過紗窗看到姜早綁着慵懶的低馬尾,頭發像海浪一樣披在她的後背上,她像是上岸報恩的海螺姑娘,戴着圍裙,正彎着腰迅速且有勁地打雞蛋。

因為沒有收到他的回答,她又扭頭問了一句,“要吃煎蛋嗎?”

何斯嶼好奇家裏為什麽有雞蛋,他起身走到廚房,繞過姜早打開冰箱,發現裏面除了雞蛋還有各種蔬菜和超市裏盒裝的豬肉,牛排。

可能是時木槿讓阿姨提前買的。

他又走到廚房門口,理所當然的靠在門框上,雙臂交疊,姿态安然又慵懶地看着姜早操作,“我吃兩個。”

聞言,姜早輕嗯了聲,轉身去冰箱裏又拿了兩個雞蛋。

她認真做事時完全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先是将兩個形狀堪稱完美的煎蛋弄出來,爾後把打好的雞蛋放進鍋裏和切成丁的番茄翻炒,等鮮美的香氣撲鼻再放入水,将其小火熬成汁。

何斯嶼看着這個畫面,突然覺得真的有一那麽束光照進了他的生活。

他心中百轉千回,甚久才問道:“你現在住在哪?”

姜早眼神迷離,手腳變得倥偬,無奈之下只能放下筷子,轉身看向何斯嶼,“住我哥那。”

“姜家的其他人知道你住在那嗎?”

她搖搖頭。

見此,何斯嶼乘勝追擊說道:“過來住吧。”

聞言,姜早呼吸忽的停頓,她想過只要一找到工作就立馬從姜淮那搬出來,可她投出的簡歷都石沉大海,到現在都沒有接到任何一個公司的回複。

如今爺爺去世,姜淮在姜家的話語權落至谷底,一旦被溫紫苑幾人發現她住在姜淮那,她肯定會被趕出門。即便姜淮會像初中畢業那年一樣護着她,她也不想他為難和受傷。

“不用了。”

就算她要搬出來也是自己租房住,而不是住在何斯嶼家,再次與他共處一室。

何斯嶼暗暗咬了咬牙齒,走到姜早身邊,不動聲色将她擠到一旁後,拿起筷子,把面條從不斷冒泡的鍋裏撈出來,他用大家長般的語氣調侃道:“今天你在醫院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姜家的人都那麽為難你了,你還想和他們來往。”

“是因為你和姜淮在談戀愛,分不開?”

姜早思緒繁複着,被他的最後一句弄得一頭霧水,她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姜淮對我來說,要麽是最愛的哥哥要麽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他不可能會成為我的男朋友,我們之間也不存在分不開,我之所以拒絕你的邀請是怕我們相處起來尴尬,想着等找到工作,自己出去租房子住。”

何斯嶼成功将兩碗面撈出來,他拿起勺子,往裏澆上番茄雞蛋汁,攪拌兩下又将煎蛋擺在面上。

他娴熟的将這兩碗面端出去,姜早不明白他的沉默是什麽意思,拿起勺筷就跟在他身後。

兩人面對面而坐,各自的面前都有一碗熱騰騰的番茄雞蛋面,卻沒人動筷,袅袅的水汽緩緩上升,蒸騰起輕薄的白霧。

水霧後,何斯嶼的眉眼有些朦胧。

默然之後,他拿起筷子,撈起一口面,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說:“你會覺得尴尬,是因為我喜歡你嗎?”

姜早腦袋裏翁的一聲,拿起筷子夾起煎蛋就往嘴裏送,整個過程她都沒擡起頭。

何斯嶼送出目光,看見她手臂上的淤青,想起今天,見到她時紅腫的臉和在給她消腫時她帶着哭腔的夢話,記憶仿佛給他的心髒下了一場連綿不絕的雨,他眉心微微顫抖,好久想出對策。

“平時的時候,我白天不在家,到晚上十二點過後才回來睡覺,你住在這根本碰不到我,也不用怕會尴尬。”

姜早肉眼可見地一滞,她低着頭,正腹排着拒絕的措辭,下一秒,餘光看見何斯嶼拿出手機,随意點了幾下屏幕就又放回桌面上。

“喂。”

手機裏傳來微弱的聲音,姜早一下子就聽出是梅阿婆的聲音,她擡起頭做口型問何斯嶼:你要幹嘛?

何斯嶼直勾勾地盯着她,沒有回應她,而是點開免提,對手機另一頭的梅阿婆說道:“外婆,你猜我在北城碰到誰了?”

聽到此言,梅阿婆示意其他牌友暫停幾分鐘,随後笑吟吟地問:“是阿早嗎?”

“嗯。”何斯嶼眯着眼看姜早繼續說道,“我遇到她的時候,她被人欺負的可慘了,臉腫得跟小香豬一樣,身上也有淤青,她現在還無處可去,你說我該怎麽辦?”

“對方是什麽人,阿早傷的嚴不嚴重了,去醫院了嗎?”梅阿婆連續問了幾個問題,又說,“斯嶼,阿早是個值得人心疼的孩子,你又是男孩子,你要多多照顧她,她沒地方住你就領她去你那,知道嗎?”

姜早擺手讓何斯嶼不要再說下去。

何斯嶼垂下眼眸看着手機屏幕,說:“我到也想疼您的阿早啊,可人家不願意,還非要和欺負她的人住一起。”

“我沒有……”姜早嘀咕了一聲。

手機剛好把她的聲音收進去,梅阿婆放緩嗓音,問何斯嶼,“阿早是在你身邊嗎?”

“嗯。”他說,“要不您勸勸她?”

說完,他身子往前傾,将手機推了過去,姜早在桌子底下緊攥着拳頭,看着手機屏幕不停跳動的字數,做了個深呼吸,對着手機喊了一聲,“阿婆。”

“阿早,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梅阿婆周圍沒有多餘的說話聲,應該是特意跑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欺負你的都是什麽人啊,你要是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就去找斯嶼,讓他陪你打官司,或者讓他替你把那些人打回去。”

姜早看了眼何斯嶼,過了兩秒才回話,“阿婆,你不用擔心我,那些人也不是什麽壞人,只是不太歡迎我而已。”

“是你養父母嗎?”

“嗯。”

梅阿婆嘆了口氣,此刻她能做到的只是保證姜早的安全,她說:“那個家你就別回去了,也不用出去租房,斯嶼在北城,你就住他那,這樣我也能放心。”

“阿婆——”

姜早拒絕的話被阿婆的話堵在嗓子眼裏。

“你要麽住斯嶼那,要麽回洱楠阿婆給你漲工資。”

聽到這話,何斯嶼抿了抿嘴角,忍了很久的笑聲最後還是得逞的從嘴角溢出來。

姜早眼神悠悠地看着他,她最終還是無法拒絕梅阿婆的熱情,成功的中了何斯嶼的計——騎虎難下。

她對梅阿婆說了聲好,就把手機推至何斯嶼,也認真地對他說了聲謝謝。

何斯嶼收起手機,看了眼坨了的面,問:“時間還早,我陪你去拿行李?”

姜早臉上的表情凝固不動,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停滞,內心湧起驚濤駭浪般的酸楚,眼角片刻間變得濕潤,每當遇到強大的刺激時,她就不願出門,只想待在一個空間裏靜靜地發呆。

“不用。”

她的頭越埋越低,聲音如春芽破土。

何斯嶼聽不清,皺着眉頭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她怕何斯嶼發現她的異常,蹭的從凳子上站起來,端着碗筷就立馬轉過身去,故作堅強地說道,“我現在不想出門,等過段時間,我自己去拿。”

放下碗筷,她從廚房走出來,特意不靠近飯桌,臉也偏向一邊,情緒已經到了需要咬嘴唇才能忍住眼淚的地步,說:“我睡哪?”

何斯嶼扭過身,手臂搭在椅子上,手指随意一指,“以後我睡二樓,有必要的話我會在二樓備飲水機和冰箱,我盡量不打擾你,所以你可以睡在一樓的任何房間,也可以随意在一樓活動。”

姜早很想告訴何斯嶼,不必這麽麻煩,可話到嘴邊,硬生生被哭腔扭成刺耳的“謝謝。”兩字。

她現在急需一個獨處的空間消化情緒,話一說完,她立馬落荒而逃,跑回剛才的房間。

留何斯嶼和那碗再沒動過的面僵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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