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姜早,我不要耳朵了
第43章 “姜早,我不要耳朵了。”
月明風清, 各家各戶都亮起燈,透出窗外的人影都在交談做游戲,好不熱鬧。
但也有例外。
春和裏小區某一高樓, 最高層處只有何斯嶼家是昏暗的,兩扇窗內的兩個人影是靜止的。
何斯嶼只開了壁燈,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目光深邃的望向緊閉的房間門。
姜早蜷縮在床上, 背靠着牆壁,咬着牙低聲哭泣, 随着兒時有關爺爺的記憶湧來, 悲痛逐漸侵襲她,無情地撬開她的牙齒,她全然不顧屋外還有人在, 放聲疼哭起來。
至此,客廳的人影終于用了動作, 何斯嶼走到姜早的門前, 想開門進去抱抱她, 手指已經觸到門把手卻在下一秒放了下來。
她不想見到他,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安慰吧。
如是想着, 何斯嶼退後一步, 轉身之時姜早的哭聲再一次沖破木門襲來, 他握緊拳頭, 腳步生風地離開這間房子。
一個小時後,何斯嶼開着車來到了市中心。
他先去買了飲水機和冰箱,預定明天送到家, 最後他逛進一家商場。
何斯嶼也不知道自己需要買什麽,就漫無目的地從一樓逛到四樓, 在各種銷售員的推薦下買了一堆東西,走上通往五樓的扶梯時,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裏的東西,吓了一跳。
他打開購物袋粗略看了一眼,裏面有牙刷、一次性洗面巾、各種護膚品化妝品、大小不同的發卡、女士睡衣、裙子和日常服裝,甚至還有女士鞋。
這些都是他潛意識裏覺得姜早會用上的東西。
何斯嶼瞳孔驟縮,臉上浮現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下了扶梯,他一箭左轉,想把這些東西都退了,卻在轉身之際停了下來。
他目光所及之處坐着兩位熟悉的男人。
何北書和聞爍坐在一家日料店的外景布置中,桌子上擺的都是聞爍愛吃的,兩人有說有笑的吃着飯,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對有愛的父子。
何斯嶼來不及去想何北書為什麽會出現在北城,就看見一位穿着旗袍的女人從店裏走出來,身姿故意誇張搖擺,笑着坐在何北書身旁。
聞爍擡起頭對她喊了一聲,“媽。”低下頭時目光撩過正前方,緊急之下,何斯嶼一個側身躲在一顆巨大的假花身後,他剛想離開又聽到聞爍喊了聲爸。
這個爸喊的是誰?
是何北書?
何斯嶼怔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又好像被人從頭到尾潑了冷水,全身麻木。
他離得不遠,将幾人的交談聽的真真切切。
何北書答應了聞爍,女人瞬間笑得像花一樣,說:“難得一家人出來吃飯,要不咱們喝點?”
聞爍擺手拒絕,“媽,我今晚還有一場演出,不能喝酒。”說完,他看了眼何北書,怕會得罪了般低聲問道,“爸想喝的話,我可以陪您喝點。”
何北書獨自喝了口酒,擰着眉頭警告聞爍,“在外面要喊我何總,讓人聽去了不好。”
話音一落,兩母子的表情瞬間變得凝固,都知道私生子和小情人最上不了臺面,可情人最會撒嬌最會拿捏人心,私生子也很有野心。
女人的眼眶侯然通紅,她帶着哭腔搖晃着何北書的手臂,說:“阿爍也是你的兒子,憑什麽那個姓何的小子可以正大光明的喊你爸,而我的兒子只能喊你何總?”
何北書喜歡采野花是因為愛上了見不得光的關系的刺激感,可一旦這朵野花脫離了管控就最讓人頭疼,他收起剛開始的溫和父親和體貼丈夫模樣,冷着臉說道:“就憑他姓何。”
說完,他無奈地對聞爍說道:“你和斯嶼是同一天生日,這二十年,每年我都選擇陪你,而不是去陪斯嶼,我想我對你已經夠好了。”
聞言,何斯嶼的整個世界都颠覆了,他如遭雷擊,猛然回頭看向那一家三口。
聞爍注意到花枝交錯中的人影,辨別出是何斯嶼後,他冷笑一聲,随之一臉期待地看着何北書,無比認真地問了一個問題。
“爸,如果何斯嶼繼續頹廢下去,你會認我嗎?”
何北書神色冷淡,頗有幾分影忍的不耐,說:“再說吧。”
*
淩晨兩點半,姜早頂着哭腫的臉走出房門,漆黑的環境裏,她一腳踢到門口擺放的東西,環顧四周,最後蹲了下來,湊近看,發現地面上貼着有一張紙條。
[随便買的,你将就用,有事可以給我發微信或者貼張紙條在樓梯扶手上,我能看得見。]
姜早将東西抱回房間,一一打開,瞬間,床上就鋪滿何斯嶼買的東西,她看着這些大雜燴心中一暖,又有淚水從幹澀的眼底冒出來。
她在幾個碼數的睡衣中挑了最小的碼,洗完澡回來,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等待惡夢再次奪走她的眼淚。
次日一早,姜早打車去姜家老宅,院牆上的月季掉落的差不多了,原本的金碧輝煌被白布代替,她站在門口,窺視着裏面的一切,姜維生的遺照被擺放在院裏正門側,姜淮和姜成怡一左一右地跪在遺照前。
姜早一見到照片裏的姜維生情緒再次失控,她哭着上前敲門,裏面無所應答。良久,溫紫苑走出來,一言不發就将她趕走。
姜早連續來了幾天,每天都是傷心欲絕地離開,回到家之後就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發呆。
正如何斯嶼答應好的那樣,這幾天她沒見過他,只有一次,她半夜上廁所,正巧碰到何斯嶼剛回家,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沙發旁,一屁股坐下就醉醺醺地倒在那裏。
姜早為何斯嶼倒了一杯熱水,何斯嶼雙眼渙散,眼底也布滿血絲,他使着不受控的右手,顫抖地取下耳朵上的助聽器,一把将其扔出去,他像是受到了一萬點打擊,嘶吼道:“為什麽要把私生子帶回來!為什麽不陪我過生日!為什麽要背叛我媽!”
姜早不小心窺知一個秘密,她愣住,剛要張口,手中的水就搖晃着灑落一地。
何斯嶼突然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入懷裏,他把頭埋在她的懷裏,雙手纏繞在她的腰間,越抱越緊,仿佛這樣可以忘卻何北書的出軌,和自己不被愛的事實。
他的淚眼透過布料在她的皮膚上弄出一片濕,喉結收緊,每發出一個字,全身都在顫抖。
“姜早,我不要耳朵了,你快把我帶去一個有風有陽光的地方吧。”
姜早大概能猜出他經歷了什麽,聽到了什麽,見他如此難過,她好像淌過一片泥濘,渾身心跟着難受,垂直着的雙手緩緩擡起,她摸着他的雙耳,不停地摩擦着。
她知道何斯嶼聽不到,但還是忍不住用言語安慰他,“何斯嶼,如果我是神筆馬良,我要為你畫耳朵,讓你聽盡世間的愛和心跳,而不是算計和抛棄。”
*
給姜維生舉行葬禮那天,姜早一大早就起來,穿着一身黑就守在姜宅門口,等待機會混進去。
前來吊唁的除了姜家遠近的親戚外,還有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姜早沒想到姜傅齊會出門,他一眼就發現不斷閃躲的姜早,他走過去冷漠地看着她,問:“你來幹嘛?”
姜早迎上去,看着他說:“我來送爺爺。”
姜傅齊還想譴責姜早幾句,餘光一瞥,看見有輛具有标志性的豪車在不遠處停下來,他咽了咽口水,對着姜早說道:“你終究不是姜家人,你要真想送你爺爺就在這跪着吧。”
說完,他立馬擡腳去迎接千裏迢迢趕來的貴客。
何斯嶼從後座下來,一個側身就将手抵在車身上,護着何胥從車上下來。
姜傅齊走到跟前,謙卑的和何胥聊了幾句,就領着衆人往院裏走。
姜早就跪在門前,迎得衆人的目光,何胥忍不住問:“她是?”
姜傅齊回想起姜成怡婚禮上何斯嶼護短模樣,後背頓時沁出冷汗,他悄悄觀察何斯嶼的表情,說了一句,“她是我的養女,非要跪在門口送她爺爺。”
何斯嶼餘光撒在姜早身上,她穿的是他買的那件黑色短裙,支撐着全身重力的膝蓋已經被地上的沙石摩擦得一片又一片的紅。
他眸色沉沉,想上前把她扶起來,卻被何胥及時阻止,“是個有孝心的孩子。”
姜傅齊連忙點頭,“是是是。”說完,彎腰伸手,說,“何老,請。”
等身旁的三個身影離去,姜早才敢擡頭。
何斯嶼被何胥牽着離開,但很快何胥就被其他老總搶去,何斯嶼拿着一朵白玫瑰,在姜維生的遺照前默站了幾分鐘,轉身離去時目光飄到院外,正好與姜早對視。
姜早随即就低下頭,艱難地活動膝蓋肌肉,下一秒,迎面的風戛然而止,何斯嶼不知何時站到她面前,對她伸出手,“我帶你進去。”
姜早夷猶半會兒,搭上何斯嶼的手借力從地上爬起來,她說了聲謝謝就松開何斯嶼的手。
何斯嶼微微垂眸走在前面,帶着她進去。
多雙眼睛看着,姜早不敢湊上前,何斯嶼就陪她去給姜維生上香,随後與她站在角落裏緬懷逝者。
葬禮舉行到最後,姜老提前找好的律師上臺宣讀遺書,消失一段時間的姜淮又一次出現,當衆播放姜老的一段視頻。
視頻裏,姜老身着正裝,坐在病床上,背對着窗戶,衆人看見他那張不茍言笑的臉,瞬間嚴肅起來,尤其是姜傅齊,他深深的捏了把汗。
姜老沒說離別話,直接進入正題,“我死後,姜家的所有産業都歸姜淮管,對于遺産的瓜分,也得聽他的安排。”
視頻播放結束,姜淮走上臺,拿起話筒說道:“爺爺給我拟了一份遺書,他也親自吩咐過,要等你們完成他留下的任務,才能拿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家産。”
“能得到遺産的人員有,姜傅齊,姜淮,姜成怡……”姜淮手一頓,故意停頓了一秒,等在人群中鎖定姜早才繼續開口,“還有,姜早。”
姜早搓楞在那,向姜淮投去震驚的眼神。
姜老不讓姜傅齊這個當兒子的支持大局,也沒有把遺産之事透露給他就已經剝了他的面子,而姜淮如此傲氣的喊他大名就相當于當衆扇他巴掌。
他氣不過,沖到姜淮跟前,甩了他一巴掌,憤怒道:“什麽任務都是狗屁!你是不是想找機會把你爹我弄死,然後獨吞所有家産!”
姜淮有一瞬的石化,但很快又露出淡然的笑臉,他看着姜傅齊說道:“爸,你怎麽能這麽想我呢?”
姜傅齊冷哼一聲,說:“你十一歲就敢給老子下安眠藥,你還有什麽不敢的。”
要說姜淮是個溫潤儒雅的貴公子是不夠貼切的,因為他內心藏着一只冷血蜥蜴。
在他的童年裏,姜傅齊經常和溫紫苑在飯桌上打架,一桌的飯菜總被打落在地,可能是習慣如此,姜淮不哭不鬧的從地上撿起一顆紅彤彤的蘋果,往身上一擦就坐在沙發上邊吃邊看他們互相傷害。
十一歲那年,他被喝醉酒的姜傅齊吵得睡不着,剛來到姜家的姜早也害怕的蜷縮在床上,姜淮一氣之下給姜傅齊倒了一杯下了安眠藥的牛奶。
當晚,姜宅變得無比的安靜,姜淮內心沒有惶恐只有無比的悵然。
最後是溫紫苑發現姜傅齊的不對勁,趕緊送他去醫院,待人醒來,姜淮做的事就被發現,姜老罰他跪在太陽底下。
烈陽之下,汗水從額頭淌下,他的身體也逐漸發燙變軟,姜老問他是否知錯,他搖搖頭堅決不認錯。
“為什麽要這麽做?”姜老問道。
他笑着回答:“他太吵了,我和小早睡不着。”
這句話,讓姜老看出姜淮的表裏不一,外表得之坦然,失之淡然,待人接物也總謙和微笑,內心卻十分的自私狠毒,或許是看中他這只虛僞的笑面虎,姜老既往不咎,打算把他培養成另一個自己。
他警醒姜淮:“要想活的漂亮,就得更加虛僞更加自私。”
思緒回到現實,姜淮眯着眼看着姜傅齊,稍擡下巴,依舊笑着,“爸,您該得的,我不會差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