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栀子:雪魄冰花涼氣清
61.栀子:雪魄冰花涼氣清
季淑失聲叫道:“你站住!”那人身形一停,回過身來,兩人四目相對,季淑瞧着那雙極亮的眸子,忍不住怔住。
正在這時侯,外面夏知說道:“奶奶叫我?”推開門走了進來。
那人極快地掃了季淑一眼,身形一閃,竟是極快的速度,便從季淑眼前消失。
季淑瞪大眼睛,心道:“武林高手啊……”還在發呆,夏知上前來,伸手撩起簾子,說道:“奶奶果然醒了?我還以為我聽錯了,外頭下雨了,我去給奶奶取件厚衣裳來,剛剛起來,別着涼了。”
季淑說道:“等等,不用……你先出去吧,我還想再睡會兒。”
夏知怔了怔,說道:“那……好罷,奶奶要不要再加床被子?外頭起了風了,有些怪冷的。”
季淑道:“不用,需要的話我自會叫你。”
夏知極為識相,答應一聲,便往外面退,轉身之間,忽地瞥見旁邊的地面上有一兩星兒水滴般的東西。
夏知心頭一震,來不及細看也不敢多看,快步出外,把門掩上。
季淑見夏知出外,便雙腳落了地,拖了鞋子,向着裏面那間屋子走去,走了兩步,便也見到地上的水滴,季淑輕聲說道:“你還在麽?”
裏頭悄無聲息,季淑正要再往前走,那邊的門口,徐徐地顯出一道人影,垂着頭,說道:“請大奶奶治罪。”
季淑坐在卧榻上,望着面前的楚昭,又看看那一扇半掩的窗戶,問道:“你是從這裏過來的?”楚昭點頭,說道:“是。”
季淑說道:“為什麽要冒雨而來?有什麽事嗎?你可知道若是給別人看到了,別說你會遭殃,就連我也逃不脫的。”
楚昭似有些“垂頭喪氣地”,似乎沒想到自己竟被捉了現行,只說道:“仆下知罪了。”
季淑看的想笑,卻說道:“你不用在我跟前這麽誠惶誠恐的,你嘴上說知罪,心裏卻未必這麽想的,我只問你,你為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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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遲疑了會兒,季淑笑道:“你可別說是因為大雨天的,你一時看不清,就迷了路了。”
楚昭垂着頭,終于慢慢地說道:“仆下……其實是想來看看大奶奶、如何了。”
季淑歪頭看他,問道:“我如何了?我會怎樣?”
楚昭說道:“仆下只是……多此一舉的有些擔憂,因此就、想過來看看。”
季淑道:“為了你這份擔憂冒險而來,被人發現了恐怕你會死的,難道你不怕?”
楚昭悶悶地說道:“不看看……總是有些不能安心。”
季淑問道:“你為何擔憂,是擔心我出事麽?”
楚昭道:“是……”
季淑問道:“你為何會擔心我出事?”
楚昭說道:“仆下聽聞二爺……被老爺重責,花相也在府中……”
季淑笑道:“我什麽都沒同你說,你就知道了?”
楚昭說道:“只是仆下胡思亂想的,如今奶奶無事就好了,仆下……先行告退。”
季淑喝道:“你站住。”
楚昭垂手停下,季淑說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逾矩犯上,還裝的跟沒事人一般,哪裏有這個道理?”
楚昭道:“請奶奶責罰。”
季淑起身,看着他,說道:“你知道我是不會罰你的,故而才如此大膽的,是不是?”
楚昭不語。
季淑說道:“不過你既然來了,正好,我有件事要問你,你回答明白了,就可以走了。”
楚昭問道:“不知奶奶想問何事?”
季淑走到他身邊兒,轉頭看着楚昭的臉,問道:“你告訴我,你這是第幾次偷偷過來了?”
楚昭的睫毛一動,有些不自在般将頭轉到一邊,季淑湊近了,問道:“問你話呢,怎麽聾了?還是啞巴了?”
楚昭說道:“是、是第一次。”
季淑笑道:“楚昭,你當我是笨蛋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好了再說。”
楚昭的臉微微地有些發紅,垂眸想了想,終于說道:“仆下這次來的冒昧,方才身形曝露之時就知道避不開的,奶奶這般聰明,自然會想到那是我……這、這的确是我第二次來,上次……那個也是我。”
季淑哼了聲,說道:“什麽上次那個?你倒是說清楚啊。”
楚昭将臉轉到一邊去,無奈說道:“上次……上次打昏了大爺的那個,也是仆下。”
季淑見他将頭轉過去不肯面對自己,便忍着笑,道:“你說真的?”
楚昭微微點頭,季淑說道:“那時你為何而來?”
楚昭說道:“因為我辦壞了奶奶交代的事,有些于心不安,本想大膽來跟奶奶解釋的。”
季淑挑了挑眉,說道:“可是當時……以你我的關系,尚未到那麽親密,你竟肯為了那件事來向我解釋?”
當時未曾那麽親密,那現在便是了麽?楚昭微微一笑,卻又肅然說道:“我、仆下心裏頭是存了這個念頭,只是還不知道是否真的要向奶奶請罪,只想着……要來看上一眼再說,嗯……是仆下冒犯了,只仗着自己有那麽一點點武功就忘乎所以……仆下知罪。”
他說到此,便單膝一屈,重新跪了下去。
他先前站着的時候,季淑只到他肩頭,要看他的臉,還需要微微仰頭,如今他跪了下去,終于比季淑矮了,之間感覺反差甚大,季淑雖然有些詫異,卻很是滿意他的反應。
季淑說道:“看不出你還是這麽不安于室的人呢,虧得上次我問你,你還正兒八經地說了那麽些大道理,什麽牆高,什麽鎖重的,又說的你愚笨不堪,這會子,豬八戒卻又變成孫悟空了?”
楚昭說道:“咳……大奶奶……”如今卻像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季淑說道:“哼,你除了有些太過大膽,不過來的卻正好,可是我想想看又不太對,……這樣一來,我被人欺負的醜态豈不是都給你看了去了?”
楚昭窘道:“仆下來之前反複思量,才敢偷偷前來,因此差點來遲一步,見情形不好就立刻下手,其他的并沒有多看一眼。”
季淑哼了聲,說道:“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沒有多看一眼?我又怎麽知道你沒有多看兩三眼。”
楚昭就不言語。
季淑圍着他轉了一圈兒,打量這個人生的果然很是端正,幾乎無可挑剔,他的應對言談,也甚是合自己心意,縱然有些小破綻,他也說的過去,自我檢讨做的也很是到位……只不過,不知為何,季淑總覺得他身上似乎有些讓人看得不很順眼的地方,許是他的态度太過不卑不亢,又或者是他把自己的行為解釋的天衣無縫,讓季淑有些無計可施、手足無措……挑不出他的刺因此稍微不爽?總之……這種感覺蒙在心裏,有些古怪。
季淑無法,雖然有心抽他兩鞭子撒氣,卻不能真個如此,便離開楚昭身邊,重新坐了卧榻上,說道:“行了,你心裏知道,我也不會怎樣為難你的,何況現在,我們都好像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楚昭說道:“大奶奶怎會跟仆下一樣……”
季淑笑道:“還不都是個人?有什麽一樣不一樣的,——你看我是什麽上官府的大奶奶,我只覺得我比格蝼蟻還不如呢,哈,只是在極力偷生而已。”這話說着,口吻是戲谑之意,話語底下卻藏着深深無奈。
楚昭垂着頭,眉睫微動,說道:“大奶奶不必如此,可還記得上次大奶奶相勸鳳卿兄的話麽?”
季淑哼了聲,低頭看自己的手,說道:“嗯,人吧,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勸起別人來意氣風發慷慨激昂的,但輪到自己,就真的是另外一回事了……因此我曾跟你說,鳳卿生死,由他自己做主,我不過是起個推波助瀾的作用……對了,他怎樣了?”
楚昭說道:“托大奶奶的福,鳳卿兄身子大好了。”
季淑笑道:“瞧你這傻樣,你是急不可待地想……”說到這裏,又覺得總是跟他開這種玩笑不太好,便咳嗽一聲打住,說道:“這樣就好,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閑着無事就跟他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看好他喲!”
楚昭說道:“仆下遵命!”
季淑說到這裏,便有些冷,忍不住縮了縮肩膀,又看楚昭,卻才留心他渾身竟是濕透了。
方才專心想事情,一時沒有分心注意這個,季淑反應過來,就說道:“你冒雨前來,也沒帶個雨具?”
楚昭說道:“未……未曾。”季淑看看忽扇的窗扇,又看看他被淋濕的樣子,那張臉初次見到,本也沒覺得怎樣,現在卻越看越有些味道,烏發玉面,隐隐地有幾分“劍眉星目”的樣子。
季淑偏偏面露不屑之色,說道:“你以為你是金剛不壞之身麽,在這冷雨裏頭竄來竄去的,……一會兒回去怎麽辦,還是得冒雨?”
楚昭說道:“是仆下甘願的。”
季淑噗嗤一笑,說道:“噫,你這個人真是有趣,看似傻傻的,卻又極為聰明,剛覺得你極為聰明,偏又會做犯傻的事,你到底是聰明呢,還是很笨?”
楚昭說道:“仆下……”
季淑擺擺手,起身到旁邊的櫃子裏頭,拉了一件厚衣裳出來,給自己披在肩頭,又看了會兒,才找出一床素面褥子來,說道:“這屋子裏沒有雨具,你披着他,回去的時候也好遮着雨。”
楚昭吓了一跳,說道:“不必了,大奶奶。”又見季淑斜披着那件厚衣裳,挂在肩頭,欲掉不掉的,他目光動了動,似有所指,季淑卻未曾留心,只道:“讓你披着你就披着,怕什麽。”
楚昭“嗯”了聲,卻擡起手來,在季淑肩頭上的那件衣裳襟子上一提,給季淑拉扯正了,才縮手接過了那素被。
季淑扭頭看了眼,笑道:“你倒是挺細心的。”她慢慢地回到卧榻前,說道:“快起來吧,雖然我挺喜歡看你跪着的樣兒,可是這也太委屈你了。”
楚昭說道:“謝謝大奶奶。”單臂擁着那被子起身。
季淑說道:“對了,我沒說過,多謝你今天相助,你的身手果然不錯啊,老爺的書房還有人看守,你居然能悄無聲息地潛過去把那窗開了,我雖然未曾親自去過,卻也知道是不容易的。”楚昭說道:“大奶奶吩咐仆下所做的事,仆下自當盡力而為。”
季淑點頭,說道:“嗯,我就知道你是個很有用的人,所以當初才叫你幫我查那圖的事……”
楚昭聽她舊事重提,便不言語了。
季淑笑道:“放心,我不是要跟你追究這件事,對了……你方才說你聽二爺受了罰,可知他傷的如何?”楚昭說道:“只聽聞老爺打了二爺一頓,如今幾個大夫擠在屋裏頭,也不知如何。”季淑道:“放心,絕對要比上一次上官直打你的那頓重上個百十倍的。”
楚昭卻搖搖頭,季淑奇道:“怎麽了,你不滿意?是覺得他不該得如此報應呢,還是覺得這報應太輕?”
楚昭沉默了會兒,便擡頭看向季淑,說道:“仆下只是覺得……這樣……實在太過兇險,”他重新垂頭,說道,“大奶奶實在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季淑略怔,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楚昭的話中是何意思,她面上雖若無其事的,心中卻忍不住有一絲異樣……季淑停了停,便說道:“我不如此又有什麽其他法子?”
楚昭說道:“只要奶奶說一聲的話,仆下……”
季淑道:“莫非你願意為我殺了他?”
楚昭不語。
季淑打量着他。這相同的一句話,季淑曾經問過上官直,上官直的回答也是默不作聲,季淑也知道上官直這沉默裏頭代表着的是“絕對不會”的意思,但如今楚昭這種沉默,顯然跟上官直不同。
這種沉默,等同默認。季淑能察覺到楚昭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無形的氣場,極為決然。
季淑靜默了片刻,才一笑,說道:“讓你動手,又哪裏比得上他栽在我手裏痛快,何況,讓他不明不白死了未免便宜了他,哼。”
楚昭仍舊不回答。季淑皺了皺眉,道:“你別再露出這幅苦大仇深的模樣來啊,挨打的又不是你。”說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臉。
楚昭擡頭看她一眼,望着那張臉上幾道痕跡未消,默默說道:“仆下只是又有些擔憂。”
季淑說道:“擔憂?你又擔憂什麽?”
楚昭說道:“雖然大奶奶出了氣……可是,二爺很可能性命不保,就算留了性命,日後變作殘疾之人,上官家的人必定會記恨大奶奶的。”
季淑若有所思,道:“原來你是擔憂我在上官家的日子不好過。”
楚昭默認。
季淑微笑,說道:“今兒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爹爹也在場,他可不笨,自然會想到以後上官家的人會對我不太好的……我爹爹說過了,讓我再忍耐幾日,他便會帶我離開上官家……”說到最後這兩句,心中忍不住心花怒放,簡直要笑上兩聲。
楚昭垂着頭,低低說道:“原來……如此……”
季淑見他沒什麽快活之色,便說道:“你怎麽了,仍舊一副如喪考妣之态。”
楚昭卻仍是那樣,只是說道:“沒、沒什麽……仆下該離開了。”
季淑見他并不替自己高興,頓時有些索然無味,想想看也是,本就是她的事,她的去留,同楚昭又有何幹系,便說道:“那好罷,你去吧。”
楚昭點點頭,向着窗口走去,季淑想到上次在自己家的伏風別院,他也是如此帶着鳳卿跳下去的,不由嫣然而笑,卻不料楚昭正回過頭來,正好兒看見季淑那個笑。
楚昭愣了愣,季淑一時反應不過來,慢慢地才把笑收斂了,楚昭眨了眨眼,終于又慢慢轉回頭來,伸手推開窗戶。
嘩啦啦的雨聲裹着水汽奔湧而入,冷嗖嗖地,季淑忍不住裹緊了那件兒厚衣裳,正在此時,窗口的楚昭卻又返身回來。
季淑怔住,說道:“你怎麽了,莫非還有別的事麽?”楚昭卻不言語,只是上前一步,竟靠得季淑極近便了,季淑一驚,身子不由地往後一傾,擡頭對上楚昭的雙眸,卻覺得他的眸子爍爍的,明明是被雨水浸過應帶些寒意,此刻卻如透出火光來,似冰似火,迫人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