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三)

36   第三十六章(番外三)

◎你先走,我随後就來了。◎

誰都沒想到,受人愛戴六皇子倒的那樣快。

早上蕭楚河說要進宮,雲楚就候在他身邊,輕聲問,“一定得去?”

蕭楚河知道雲楚擔心他,這小公子面上一點表情沒有,但手攥着緊,指尖發白。他慣來是不會讓雲楚擔心的人,多是他擔心雲楚多一些。但是這一次,他一點頭笑起來,“得去啊,雲楚。”

蕭楚河出門的時候帶着一身的意氣風發,雲楚就站在院子裏,看他擡腳跨過門檻,衣擺和發被風揚起,最後大門關成一線,砰的一聲響,雲楚突然就驚醒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裏收拾東西,衣物裝了兩套,又從床頭的盒子裏把這些年的積蓄都收起來。

然後這漫長的一天,他就坐在房裏,等待消息。

中午的時候,老總管來叩雲楚的門,說是到了飯點,要不要跟大家夥一起吃飯去。

但他緊張着,根本放松不下來,反而被叩門的聲音吓得一個激靈,一雙眼睛漸漸聚了焦,落在門上,“不了。”

那聲音幹啞的厲害,老總管聽見了,站在門外頭悄悄抹了把眼睛,安慰他,“別擔心,雲楚,六皇子吉人自有天相。”

雲楚莫名笑了一下,要他這樣的人相信天啊神仙啊這一類的鬼話,着實好難啊。

到了晚上,還沒有蕭楚河的消息,雲楚便急了。他推門出去,卻看見老總管就坐在他門前的回廊上,“爺爺,我得去找他。”

天漸晚,越來越涼,似乎是要下雨了。老總管掩着嘴咳嗽幾聲,這才說,“別鬧了,雲楚,你怎麽進得去呢。”

拿蕭楚河的令牌,或是輕功進去,就算被護衛抓住,怎麽都好。雲楚知道自己得去找蕭楚河,他有點害怕,倒不是怕死。

“爺爺,我怕我不去……就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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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雲楚還沒走過回廊,就有人尋着老總管來報,“總管大人!宮裏來人了……”

老總管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他聽了這話,二話不說,将雲楚往外推了一把,“趕緊走,雲楚。”

老人家身體越來越弱了,但是雲楚平白被推的一個踉跄。他自認是情感淡薄的人,僅有的那一點好像這幾年都悉數交給蕭楚河了。可到了這時候,他一看老總管,差點就哭出來。

雲楚走是走了,可他到底,是沒有跟蕭楚河一起離開。

他知道蕭楚河離宮的時候穿的什麽衣裳,也曾遠遠的看過一眼。

那輛馬車從側門飛馳出去的時候,他就被人捂着嘴掐着脖子押在城樓頂上。

“看我待你好不好,特地領你來看他一眼。”

他剛受了傷,疼的粗喘着,口鼻裏呼出來的都是濁氣,帶着血沫子。

但他眼裏帶着笑。

誰知那馬車出了宮門沒多久,突然停了下來。深色的簾子被撩開,是蕭楚河下來了。

身後的人聽着雲楚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嗚咽,知道雲楚不敢開口叫蕭楚河,便放心大膽的松了手,笑問,“你說什麽?”

“別……別回頭……”他疼的說話時聲音都在發顫,喉嚨裏滾燙又腫痛,一雙眼睛睜大了,淚水像斷了線似的沖刷着他臉上的血跡。

不要回頭,就這麽走吧,我會追上你的。

蕭楚河無端停在了城外,車夫在後面叫他的名字,他不回頭,只說,“我想回去接一個人。”

他們趕着緊,車夫聽了這話只覺得荒唐,壓低了聲音急切的叫,“六皇子殿下!”

蕭楚河沒有應聲,只擡眼看向那高高的城牆。天色已經很暗了,那城牆太高太遠,他幾乎是什麽也看不清。

但他感覺,那裏有人在看着他。

“殿下!”

車夫在後面急了,跳下來不管不顧的拉扯他。他一回頭安撫了一句,再看向那城牆,卻是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了。

雲楚躲在牆後,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你先走,我随後就來了。

我不敢對你食言的。

雲楚沒想到,這随後有這麽久。

蕭楚河走後一年,雲楚得知老總管去了。那時候他腳上磨的血痂子都已經脫落了,斷骨也被接好,身上的傷養的七七八八,他也在準備想辦法逃出去。

但是老總管沒了,讓他空空蕩蕩了好一陣時間。

直到有一天,給他送飯的人換了,換成了曾經廚房的幫工阿海。

阿海看見雲楚的第一眼就差點哭出來。

他推門進去,看見雲楚斜靠在窗邊。那窗戶從外面看就只是正常的關着,但實際上是被人從裏面釘死了。

被釘起來的木頭上磨了一層又一層的血跡,已經紅的發黑,是有人用手去扣了。

每天送飯的時候,兩個人能說兩句閑話。一開始侍衛還守在門口,約莫一個月過去了,侍衛也開始偷閑。于是雲楚知道,這次是真的機會來了。

但是他們兩個少年到底是太嫩了,在這個看守嚴密的地方耍得那些伎倆多少不夠看。

雲楚永遠記得那天,因為阿海就死在他懷裏。阿海興沖沖的推門走進來,被鎖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雲楚變得機敏很多,一撇眼就看見門稍稍動了動,那人迎着他的視線走進來,還在沖他笑。

他下意識的就想開口讓阿海躲開,但喉嚨無端哽住,只能走過去想要把阿海推開。

腳上的鐵鏈繃直了,發出叮啷的一聲響。

雲楚就停在原地,看着短刀穿過阿海的腹部,鮮血從少年人的口鼻裏噴湧出來。

那時候阿海還有些迷茫,他想告訴雲楚自己在廚房幫工的時候在飯裏下了藥,他可以幫雲楚逃出去了。

就像好幾年前,他把後廚的角落讓給雲楚躲避一樣。

但是鮮血比聲音先出口。

雲楚呆站在原地,身後是繃成一線的鐵鏈,面前的阿海踉跄兩步朝他倒過來,他只是下意識的一擡手把人接住。

說不出話來,也哭不出來。

阿海抓着雲楚的肩膀,他被可能是被刺穿了肺,疼的蜷縮着身子,說話的時候,聲音痛苦又模糊,“好……好疼啊……”

“不疼,你閉上眼睛,很快就不疼了。”雲楚紅着眼眶,一手撐着阿海,一手握住了短刀的刀把,“很快就不疼了……”

他讓阿海閉上眼睛,不知道阿海有沒有照他的話做,但他自己确實是閉上眼了。

然後利落的手起刀落,懷裏便沒了痛苦掙紮的聲音。

“還真有點意思,蕭楚河那麽慣着你,倒是把你養成了這樣的性子。”

雲楚知道這跟蕭楚河沒什麽關系,是他自己本性醜惡。他離開蕭楚河太久了,久到他回到了原本的性子。

又過了一年多,這次冬天來的時候,雲楚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

他被灌進去許多亂七八糟的藥,多是服下去讓人疼的受不住,五髒六腑都開始翻滾的湯藥。偶爾神志不清的時候,雲楚會想幹脆死了算了。

他是怕疼的人,蕭楚河教他疼了要說話,原話是「你不說出來,我怎麽知道你疼了」,後面還有半句,被難得臉薄的六皇子殿下咽了下去。所以現在蕭楚河不在,他便再沒開過口。

而清醒的時候,雲楚會想,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無關本性如何,他只是不想對蕭楚河食言。

時間再往後一點,皇城裏已經越來越冷。某天進來送飯的人肩上落了雪,雲楚才知道這天已經冷到下雪了。

那人推門進來,把鬥篷摘掉挂在一旁,沖着雲楚笑道,“你想不想出去見他?”

久違的,雲楚又聽見那顆死寂的心開始跳動了。

但那人一伸手,從懷裏掏出個扳指來。

一開始雲楚還能堅持一下,他揣着那枚扳指,能夠忍耐着不戴在手上。

那扳指裏的機關淬了藥,并不是說給雲楚逃出去的機會然後讓他幫忙對付蕭楚河。

那藥是給雲楚的。

“來玩點有意思的,你打下去,我幫你叫開門口那四個人。剩下的,你能逃多遠,能逃多久,就聽天由命。”

雲楚一聽這話,就知道這是個死局。可是他還是沒能忍耐多久。

這就像是貓抓老鼠的游戲,他真的又害怕又心動。他知道蕭楚河知道了一定會訓斥他,斥責他太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但是他又不能再忍耐更久了。

他想穿過高聳的城牆,連片的雪原,去往蕭楚河身邊,告訴他,“我來了。”

就如同蕭楚河曾經對他承諾的,「我去哪,就帶你也去哪」。如果蕭楚河沒有再帶他一起走,那麽就如同三年前他說的。

「我随後就來」。

只不過久了一點而已。

扳指被戴在手上,那人緊緊捏住他的手指,針穿過皮肉刺在骨頭上,雲楚疼的冒了冷汗。

就是那天晚上,他終于離開了皇城。

但等到真的去了山上,還沒走到蕭楚河面前,他從馬上跌落下來,再也挪不動腳。漫天的雪埋了他半截身子,身上的傷口被冰雪覆蓋。反而讓血流的沒那麽兇,只是凍的刺疼的厲害。

四周都是空曠的雪原,他就倒在雪地裏哭出了聲。

這寂靜和寒冷讓他感到恐懼,他押了所有逃出來,還沒看上蕭楚河一眼。如果就這麽死在這片雪裏,那他真的做鬼都不甘心。

後來雲楚也說不明白是什麽原因,他像行屍走肉般從雪裏爬了出來,拽着缰繩上馬。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還睜着眼睛。但實際上卻什麽也沒能印進眼睛裏。

就是像執念似的。

五花馬帶着雲楚去往雪落山莊,已經變成蕭瑟的蕭楚河被樓下的動靜驚醒。他幾乎是想都沒想,掀了被子下樓打開門,便模糊看見馬背上倒着一個血淋淋的人。

他嗓子裏梗着,大氣不敢出,紅着眼眶将雲楚從馬背上弄下來,平白驚得一身冷汗。

按理說,受了重傷的人是要昏睡挺長時間的。但是第二天天亮不久,蕭楚河便聽着身邊的雲楚嗚咽一聲。

他睜開眼睛,看着雲楚已經別過臉躲開他了,便開口問,“這是哭了?”

雲楚沒說話。

他沒敢告訴蕭楚河,剛剛他一睜眼看見他,就哭了。

淬了藥的扳指戴在手上的時候,那人曾經問雲楚,“活着不好?”

當時雲楚回話說,“不知道。”

要等他看見蕭楚河,才知道活着究竟是好不好的。

而現在,他睜眼看見蕭楚河的時候,那個問題終于是有答案了。

是極好的。

能夠活下來,來到你身邊,那真是極好的。

【作者有話說】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聽說第二季要出來了。前天還是昨天晚上來着,做夢,只有一幕,就是小公子躲在城牆後頭,心裏說「你先走,我随後就來了」這個,所以有一個這個番外,就這樣。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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